但这只老鼠灵敏得很,谈墨这一下扎下去竟然只截断了它的尾巴。
它发出刺耳的叫声,从女孩妈妈的身上跳了过去,沿着车厢狂奔,跳进了另一截车厢。
“糟了!不能让它跑了!”
谈墨一边拨通了灰塔调度中心的电话,一边跟在那只大老鼠的身后。
“紧急通报——发现开普勒生物踪迹!疑似虫藓种子的受体,是一只老鼠!正在地铁一号线从蓝银路开往丰和路枢纽中心的列车上!申请关闭本次列车车厢!封闭地铁!申请关闭本次列车车厢!封闭地铁!”
他必须跟着这只老鼠,如果能把它关进车厢里算是幸运,如果没关进去又没人跟着,再想找到它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如果前面车厢里有无辜群众,谈墨必须尽全力把他们带出来。
终于,谈墨和那只大老鼠被关进了最后一节车厢里,通信器里传来调度中心的声音。
“谈副队,你是否携带武器?”调度中心的工作人员问。
“坐地铁上班能带什么武器?塑料算吗?”谈墨捏紧了手里塑料,心想这调度中心得多没常识?
那只老鼠死死盯着谈墨,眼中凶狠的光像是要扑上来钻进谈墨的五脏六腑里啃噬撕咬。
“谈副队,对该生物的评级没有出来,安全起见请您尽快撤离。”
谈墨心里觉得好笑,已经被封闭进了车厢里还怎么撤离啊?他又没有隔空穿物的能力。
“废话不要多说,在我被这只老鼠吃了之前,你们赶紧派人来!”
话音刚落,大老鼠就迫不及待地窜了过来,那股气势如同炮弹要在谈墨的身上炸出个大洞。
谈墨擡起一脚狠狠踹了过去,爆发力惊人,直接把那只大老鼠踹到了车厢对面的顶部角落里。
哐啷一声,这要是普通老鼠早就骨头都烂了。
但这只老鼠掉在地上吱吱两声,嘴里吐出来的不是血,而是虫藓!
“草——”
所有的公共交通工具里都有最基本的开普勒生物应急设备,谈墨立刻趴下来,从椅子下面把一个红色的盒子拽了出来。
那只老鼠挣扎着爬起来,而谈墨将应急盒子里的喷枪取了出来。
喷枪里装配的是凝固药剂,操作原理就像灭火器,虽然不能像药剂弹被射出枪膛那样远距离释放,但可以趁着这只老鼠攻击力下降的时候赶紧把它凝固!
“哧啦啦”药剂喷发的声音响起,老鼠想要逃跑,但是最终还是被凝固在里面了。
谈墨向后退了两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我那只小白猫也被你给吃了吧?老子得给它报仇!”谈墨冷声道。
这辆地铁停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窗外是黑洞洞的地铁隧道,只能得等着治安队的人来确定危险解除,否则车厢不会开,他们也到不了站。
这时候,谈墨的通信器里传来一条语音信息,是洛轻云的。
[哪儿呢?不打卡了?]
大概是因为电波干扰的原因,洛轻云的声音比平常更低沉,笑意带着磨砂般的质感,听觉神经被他的声音擦过,莫名酥痒起来。
洛轻云恐怕先一步到了灰塔,却发现谈墨没有来上班,于是发了条语音来。
谈墨刚要回答自己差点被大老鼠吃了,谁知道车厢里响起“咔嚓咔嚓”的声音。谈墨记得这个声音,这是凝固的虫藓块碎裂时候的声响!
真是消停不了三秒!
谈墨拎起喷枪冲过去,果然看见裂纹正在扩散,他还没来得及擡手,裂纹就像火山喷发一样,虫藓如同水蒸气一般喷了出来。
谈墨赶紧向后撤,他不确定自己身上有没有被喷到,但是很快整个车厢都附着上了虫藓,像传染病一样,金属车厢壁震颤着,那是虫藓在吸食营养,然而金属作为无机物,没办法给虫藓提供养分。
在这整个空间里,谈墨是唯一的营养源。
谈墨对着通信器,本来想说的是“洛队,三十秒到得了吗?”,但他意识到自己多半要挂在这里了,这个三十秒赶到的要求,恐怕会给洛轻云本来就不美好的余生带来内疚和阴影。
“谈墨,你同情他,谁来同情你啊!”谈墨自嘲地说。
铺天盖地的虫潮涌向他,谈墨深刻地明白,上一次被洛轻云保护的自己其实多么幸运。
还好,在奶茶店里没让洛轻云告诉自己,那个影响他开普勒临界值的最重要因素是什么。
谈墨知道,自己最害怕的不是当洛轻云越界的时候救不了他,而是辜负他以命相托的信任。
“啧……没想到我竟然会因为一只大老鼠而领盒饭……这才是真的灰塔笑柄!”
这些虫藓,会附着到他的身上,让他发痒,先是吸食他皮肤的养分,当皮肤逐渐融化,接着就是渗透进入他的血肉……整个过程恐怕不会超过十分钟。
爱德拉之花的痛苦他都能忍受,虫藓并不算什么。
不同的是,忍受爱得拉之花的神经毒素还能活着,但是忍受虫藓就只是体会死亡过程。
谈墨向着四面八方喷洒药剂,这些虫藓十分繁盛,谈墨都觉得不可思议,仅仅是一只肥老鼠提供的养分怎么能让它们如此蓬勃。
就在这个时候,谈墨通信器里传来洛轻云沉肃的声音,封闭车厢带来的闷热感在那一刻冷却下来。
[谈副队,十分钟内我会抵达你的位置。]
谈墨必须承认,洛轻云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现在就像趴在悬崖上的死树上,树干已经蛀空了,摇摇欲坠,眼下就是万丈悬崖,风还刮得呼呼响。
觉得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有人从悬崖上面扔绳子下来,要救他。
可惜,这绳子有点短,谈墨恐怕是够不着了。
[谈墨,收到请回答。]
洛轻云的声音再次响起。
谈墨咬着牙,不断喷洒药剂,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
其实这一次,他不认为洛轻云真的能赶上,等洛轻云到了搞不好连他的尸体都被这些虫藓吸收干净了。
[谈墨,‘收到’两个字你不回说吗?]
洛轻云的声音更沉了,和刚才语音里带着一丝试探和调侃的语气全然不同,这是完全的工作状态。
以及……他在担心他。
谈墨咬着牙,回答道:“你他妈废话那么多!来就是了!都是虫藓!”
[谈墨,你听好——虫藓不会吃掉你,所以你别害怕。]
“我没有害怕!”
[也不需要视死如归。]
谈墨愣了一下,洛轻云怎么知道他抱着的就是“视死如归”的想法。
[虫藓释放的气体会让你产生幻觉,你要小心的是这个!立刻把车窗砸开逃生,明白吗?]
“砸开车窗?虫藓都会蔓延出去的!”
[虫藓的蔓延是有范围的,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更重要。]
洛轻云的声音很郑重。
像是在托付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给谈墨,而这件事就是谈墨的性命。
就在这个时候,那只老鼠忽然蹿了起来,谈墨猛地趴下,惊险地躲了过去。
“死老鼠又活了!”
[因为它的体内有虫藓的种子。]
谈墨本来以为它还要攻击自己,没想到这货竟然开始死命地撞玻璃窗,“砰——”地一声脑袋撞裂开,脑浆子都溅到玻璃上了,但是那只老鼠被某种力量控制着,继续不停地撞。
漆黑的隧道让玻璃窗像镜子一样映照出那只老鼠狰狞扭曲的脸,配着骨头和玻璃碎裂的声音,就像午夜恐怖片般毛骨悚然。
终于窗子被它撞裂了,玻璃渣落了它满身,黏在它的伤口里,它丝毫感觉不到痛,鬼魅一般蹿了出去。
眼见着虫藓又要把车窗给覆盖上,谈墨不管三七二十一擡腿就是一踹,也不怕虫藓落在自己身上,把整面车窗都踹开了,踩在窗沿上纵身一跃,追了上去。
那只老鼠受了伤,跑不了多远。如果放任它不管,它为了恢复自己的伤势,就需要更多的有机物——植物、动物还有人类都会成为它的食物,整座城市也会成为它的后花园。
“洛队,我去追那只老鼠,你放心我不会跟它硬碰硬!你动作快点!”
[收到。]
谈墨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洛轻云竟然会回复他“收到”,这感觉就跟自己当了队长给洛轻云下了命令一样。
那只老鼠的脑袋都开了瓢了,脑浆和血随着它的疾驰洒落在地铁隧道里。
谈墨在黑暗中只能打开通信器的灯光来照明,他顺着地下轨道向前跑,死死锁定那只老鼠的方向。
跑了几百米远之后,谈墨就失去了那只老鼠的踪迹。
“靠……跑哪儿去了?”
谈墨小心地四下张望,他怀疑那只老鼠就埋伏在头顶上某个角落里,等到自己一松懈,它就会发起袭击。通信器的灯光照明很窄,谈墨只能放慢速度。
“咔吱”一声,他的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谈墨低下头,发现那竟然是某种动物的骨头。
灯光一寸一寸地照亮,谈墨辨识出来那是猫的骨头。
……这该不会是那只被自己送去宠物医院的小白猫吧?
看样子它最后还是成为了老鼠的食物。
谈墨跨了过去,他惊讶地发现这里不仅仅是有猫的骨头,还有其他的动物骨头……比如老鼠、狗、甚至于……人类。
那个疑似为人类的遗骸已经被虫藓吞噬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小手指还有头骨的一小部分,但谈墨还是认出来那是人类。
小手指边还有一个扳手,工具箱摔坏了,里面的东西散得到处都是。
如果谈墨没有猜错,这应该是个地铁维修工,误入了大老鼠的领地,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它的食物。
这里就是那只老鼠的巢穴了。
四周静悄悄的,安静得有种听觉被屏蔽的错觉。
除了自己的呼吸,谈墨就只能隐隐听见滴答滴答的水声,那是墙体深处渗透的水声。
通信器提示电量不足百分之二十,灯光暗了下来,仅仅能照亮面前巴掌大的地方。
谈墨眯起了眼睛,他所有的感官集中起来,黑暗中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压迫着感官,他拿起了那个扳手,忽然猛地回身一挥,把某个东西狠狠砸了出去。
——是那只大老鼠!
“吱——”它落到了几米外,砸在了墙壁上,“咚——”地一声在隧道里回荡。
但它残破的身体本来就是被虫藓所控制,谈墨听见了稀里哗啦类似碎砖烂石被踩到的声音,那只老鼠又跑了。
“还真是怎么都死不了啊。”
谈墨冷笑了一下,心想洛轻云那家伙不是说十分钟就会到吗?
这都几分钟了?
还真是洛轻云的嘴,骗死人的鬼。
现在情势已经完全对自己不利,不能再跟下去了。
谈墨向后准备退离这个地方,通信器微弱的灯光扫过,谈墨忽然发觉那些零散的尸骨延伸向了不远处,那片墙壁上好像有个洞。
过去?还是不过去?
谈墨意识到了——这只老鼠是故意把他引到这里来的。
还真是心机深沉,辛苦了您嘞!
越是这样,自己就越不能进去。
大老鼠,还是有缘再会吧。
谈墨又向后退了一步,就在后脚跟落地的那一刹那,一只手摁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一瞬,谈墨的血液向心脏冲涌而去,背脊涌起一阵冷寒,头皮发麻——竟然有人能悄无声息的接近他,而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前面挺有意思的,谈副队不去看看?”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谈墨侧过脸,对上了一双在黑暗里显得意外明亮的眼睛,是洛轻云。
谈墨二话不说,抡起扳手砸向洛轻云的脑袋。
洛轻云一把扣住了谈墨的手腕,侧脸很轻松地避开。
“你他妈走路都没声音吗?扮鬼吓唬谁?”谈墨咬牙切齿地说。
紧绷的心弦在那一刻放松了下来。
“我吓着你了?”洛轻云笑了一下。
这家伙的五官被黑暗渡上了一层幽蓝的光,谈墨别开了眼,把手收了回来。
“我还以为你是那只大老鼠呢。”
“谈副队,你想清楚,是我好看还是那只大老鼠好看?这都能认错?”洛轻云反问。
“你好看,你最好看啦。你小心蓝颜薄命!”谈墨没好气地说。
虽然不甘心,但必须承认洛轻云这家伙一出现,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顿时被安全感取代。
“走吧,谈副队,过去看看。”洛轻云走到了谈墨的前面,打开了通信器,整个通道明亮了起来。
隧道两侧和头顶的墙面斑驳,里面还嵌着休眠中的虫藓。
当光线掠过,它们喷出些许氧气,发出类似蒸汽烫衣机般的声音。
谈墨看着洛轻云的背影,心想这个小气鬼既然找来了,怎么连把枪都不给他带来。
“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谈墨问。
“疏散地铁群众,还有保护调查小组。”洛轻云回头看了谈墨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只有我,把谈副队放在心尖上。”
“那你的心多半烂了。”
谈墨盯着洛轻云的后腰,等着他把腰上的配枪取下来给自己,但洛轻云貌似铁公鸡做到底了。谈墨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故意什么都不给他,好让他躲在他的身后?
洛轻云,你可真是膨胀啊。
越向前,虫藓越是密集。
在墙壁上,有一个洞,正好足够一个成年人走进去。
谈墨确定这个通道不是地铁工程,他不确定是否要继续向前,先观察了一下洞的边缘,这些痕迹并不平整……明显是被某种生物蛀咬啃食出来的。
“你追的老鼠应该是逃进去了。”洛轻云的灯光对准了洞壁上一串老鼠的脚印。
这串脚印比一般老鼠的要大上一些。
“弄死它,赶紧的。”谈墨用扳手撞了撞洛轻云的后腰。
“谈副队,男人的腰可碰不得。”洛轻云继续向前走去,“而且你着急什么呢?反正也来不及上班打卡了。”
谈墨翻了个白眼,“你不赶紧弄死它,难不成还等着它给你下老鼠崽子吗?”
洛轻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谁给谁下崽还不一定呢。”
谈墨在心里呵呵,您可拉倒吧。
这个洞比他们想象中要更长,前方竟然出现了银色的微光,总不可能是这洞直接打通到了另一个站台吧?
“是虫藓吗?”谈墨紧绷着神经问。
该死的洛轻云,这家伙就算碰上高级别的开普勒生物,打不过他肯定也有办法跑掉。
但自己这个人类就不同了,身上连作战服都没有,虫藓掉脖子里都能把他痒死。
这家伙绝对故意的。
“虫藓多没有美感啊。这东西……求婚的时候可有排面了。保证让谈副队心猿意马,闭上眼睛就嫁了。”洛轻云侧过身,靠着洞壁,扬了扬下巴示意谈墨自己看。
“心猿意马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谈墨没好气地走了过去,越是走近,越是能听见某种有节奏的声音,又像呼吸,又像心跳。
空气比外面的要清新很多,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清甜,五脏六腑都浸润了,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感。
这种味道,让谈墨觉得熟悉,就像……那次在ktv里自己差点成了米诺斯虫的“驸马爷”闻到的味道。
“啪哒”一声,谈墨的脚尖踢到了一个小碎石,它滚落了下去,发出了回响。
谈墨意识到前面一定还有一个很大很深的空间。
这里不是地下吗?地铁已经挖得够深了,怎么还会有更深的空间?
银色的光芒越来越明显,当谈墨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瞳孔震颤,差一点摔下去。
心脏跳得快要爆了!
那是一个巨大的坑洞,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这确定不是陨石砸出来的?就算是人工开凿,这工程也没听有过任何报道啊!
洞壁上附着着无数透明的银色花苞,仿佛簇拥在一起的万千星辰,亮光此起彼伏像呼吸一样传递着,这是一种极为危险的开普勒生物——魔鬼号角。
它们只会出现在高级开普勒生态区里,守护着繁育期的种子或者幼种的胚胎。
谈墨的目光一颤,寒意从背脊涌上脑门顶。
“这不可能……这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就在这个坑洞的最中央,是一个更加巨大的花苞,花瓣彼此螺旋着缠绕在一起,像是随时会旋转起舞的精灵,银色的流光从从底下向上涌去,汇聚到所有花瓣的尖端,拖曳着冰晶粉尘四散开来。
“克莱因之瓶……这是克莱因之瓶?它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谈墨难以置信地看向一旁的洛轻云。
洛轻云来到了洞的边缘,竟然坐了下来,凌条长腿轻轻晃着,悠然自得,克莱因之瓶对于他仿佛不是什么危险的生物,而是寒夜里的极光那样充满观赏价值。
他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很美,你不觉得吗?”
“现在是讨论克莱因之瓶美不美的时候吗?开普勒生物竟然侵蚀出了这么大的空间,而灰塔却还无知觉,你不觉得恐怖?那个克莱因之瓶里要么藏着这个生态区的种子,要么就是强大的幼种。只有高级的开普勒生物才需要由克莱因之瓶来孕育!”
必须立刻通知灰塔,不惜任何代价把克莱因之瓶毁掉。
这已经形成高级生态区了!再这样下去,银湾市就毁了!
“你急什么。那个克莱因之瓶是空的。”洛轻云的左臂环过曲起的腿,撑着下巴不紧不慢地说。
“空的?里面的种子或者幼种已经生长完全了?”谈墨问。
“我不是说了吗?这里适合求婚。”洛轻云回答。
“你疯病犯了?今天出门没吃药?”谈墨的通信器彻底没电了,他来到洛轻云的身边,拽起他的手腕,“快点用你的通信器报备灰塔!”
洛轻云却反过来拽了谈墨一下,他们本来就在洞窟的边缘,谈墨差点以为洛轻云是要把自己推下去,却没想到是被对方拽进了怀里。
谈墨直落落坐了下去,一擡眼,就看见洛轻云低着头看着自己。
“人类的生命很短暂,格局也很小,甚至于对未来的想象力都贫乏得很。”
洛轻云靠近谈墨,他的眉眼笼在阴影里,当克莱因之瓶的银光流转而过,谈墨的心脏就像被一股力量狠狠握住,他的目光不再受自己的控制,而是被困在了洛轻云的眼睛里。
“要不要和我一起越过去?”
洛轻云在轻声诱哄,一字一句都清晰得像是被强行刻入谈墨的脑子里。
谈墨的喉咙缺水般干哑,洛轻云靠得更近,用他的鼻尖碰了碰谈墨的上唇,是彬彬有礼的试探,只要谈墨一丁点的动摇,即将开启随心所欲的序幕。
“越……越到哪里?”
洛轻云很轻松地就把谈墨横抱了起来,“你说呢?”
那一刻,谈墨在洛轻云的瞳眸里看到了狂热灼烧的烈焰,这个男人的美感来自于皮囊,却又透着腐蚀入骨骼的对人类的轻蔑和蛊惑。
洛轻云的一条腿即将迈出去。
克莱因之瓶的花瓣如同周而复始的潮水一层一层翻涌开来,所有的魔鬼号角都轻颤起来,发出柔和的声响,就像八音盒的乐曲。
每一朵魔鬼号角的花蕊中心,都能看到一张一张脸,她们像是壁画里代表光明的天使,温慈平和。
耳边有风喧嚣而过,仿佛有一个人太过于孤独正期待着一场灵魂的共鸣。
洛轻云的那条腿已经腾空,谈墨感觉到了失重,他们即将一起落入克莱因之瓶。
有什么不对……到底有什么不对呢?
谈墨在大脑里搜索着关于洛轻云为数不多的记忆。
[你的人可以不到,但你的子弹必须到位。]
这个男人的命令简洁利落,只有结果,没有借口。
洛轻云明知道他的职责是监察员,就一定会给谈他带狙击枪。洛轻云会让他和自己保持距离,一个人走向洞穴的深处,让他留守在洞穴外履行职责。
曾经洛轻云的小队在一个生态区里全军覆没,洛轻云会毫不犹豫杀掉成为胎果的队友,阻止他们成为失去人类意志的“泰坦”,是他身为队长对队友最后的慈悲。所以为什么洛轻云会把他交给克莱因之瓶?
前往ktv营救被米诺斯虫围困的二队队友时,洛轻云亲自带上给他们的装备。可为什么这一次,洛轻云连把枪都不给他带?
他还记得自己在ktv里换作战服的时候,洛轻云将手挡在他的脖子上面,就是为了不让米诺斯虫掉进去。
谈墨至今都还记得洛轻云在虫藓的碎块中将他高高举起生怕他被虫藓感染的样子。
洛轻云看似有一种身为高级融合者的优越感,但他无时无刻都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保护着身为人类的谈墨,就好像有了这样一个监察员,将格格不入的洛轻云与人类的世界连接了起来。
所以……这不是洛轻云。
这很可能是幻觉!
那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进入幻觉的?
洛轻云不会让他靠近克莱因之瓶!
洛轻云不会让毫无保护的自己跟着他进入有开普勒生物的洞穴!
洛轻云不会单枪匹马来找他!连一个队友都没有!
醒过来啊,谈墨,快点醒过来!
谈墨猛地睁开眼睛,他赫然发觉自己站在巨大的洞穴的边缘,眼前那个充满魔鬼号角的空间是完全真实的存在,只是它们蜕下了温柔的伪装,争先恐后地拉长了茎蔓,相互交织,花蕊中天使的脸孔全然变形,狰狞着露出了獠牙,随时要把他从高处咬下来。
而中央的那株巨大的克莱因之瓶正在绽放。
谈墨的身后被厚重的虫藓围堵,没有了退路。
魔鬼号角齐齐吹响,形成了气流的漩涡,谈墨想要维持平衡,但这阵漩涡的力量太大,他摔了下去。
失重让他的思想从身体中剥离,眼看着克莱因之瓶的花瓣就要将他包裹,花蕊中央是开普勒的深渊,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了心头。
有一道绳索破风而来,穿过谈墨的耳边,“咔嚓”一声果决地刺入了对面的岩土之中。
一个身影自谈墨身后破风而来,他还没来及回头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腰,带着他从克莱因之瓶的花瓣之间惊险地穿行而过。
呼啸风声是来自地狱的挽留,这个人却角度精准地避开所有魔鬼号角的撕咬。
在他们因为惯性即将撞到对面的岩壁时,对方的双腿强劲有力地一蹬,谈墨能感觉到对方肌肉的发力,他们稳稳停住,谈墨听到了自己如鼓的心跳。
“洛轻云!”
谈墨第一次发觉这个名字竟然还有点劫后余生的幸运。
“谈墨,你这不等人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一改?”洛轻云的脸上戴着目镜,谈墨看不清他的目光。
但是他紧绷着的唇线没有了以往的漫不经心,他圈着谈墨的力度很大,几乎让他快喘不过气来。
“洛队,是你说十分钟内会找到我……但好像不止十分钟吧?”谈墨看到了洛轻云的身上背着包,就说洛轻云来找他不可能不给他带装备。
“八分钟。”洛轻云回答。
八分钟他就找到他了。
他一边单手抱着谈墨,一边向上方射击绳索,目的是通过高度掠过克莱因之瓶荡到对面。
“哒哒哒哒”密集的子弹声响起,吴雨声还有常恒他们赶来了。
“这都是什么东西!我们银湾市的地下竟然有这么大的开普勒生态区!”
“怎么这么多——快通知支援!”
魔鬼号角转而攻击吴雨声还有常恒,尖锐的声音让这个岩壁剧烈颤动,濒临坍塌,他们不得不迅速向后退出洞口。
砂石如同瀑布般悬泻而下。
谈墨擡起头来看着摇摇欲坠的岩顶,对洛轻云说:“岩顶会因为魔鬼号角的声音震荡裂开!我们搞不好还没荡到对面就会掉……”
话还没有说完,洛轻云就侧开了脸,“我知道。”
“喂,你脖子红了。”谈墨就挂在洛轻云的肩膀上,难道是自己把他给勒的?
洛轻云没回答他,而是继续向上攀爬。
为了不掉下去,谈墨的脑袋紧靠着他,双臂用力抱着他。
“喂!你耳朵怎么也红了!”
虽然情况很危险,但洛轻云的到来让谈墨有一种“命不该绝,择日再死”的预感。
而且看着洛轻云这么卖力地保住他们两个的性命,谈墨有一种舒爽。
洛轻云偏了偏头,他的耳朵正好蹭过了谈墨的脸颊,谈墨只听见他说了两个字“闭嘴”。
像是被烈酒烧了喉咙,低哑的很。
洛轻云这家伙怎么了?明明他单手把办公室的金属门掀开都没问题,难道他谈墨比金属门还沉吗?
魔鬼号角按耐不住了,抖动了起来,它们要是齐刷刷开始奏鸣,谈墨怀疑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会因为声波振荡而碎裂。
“要玩完了!洛轻云你赶紧发大招啊!”谈墨看着脚下的群魔乱舞,生怕自己掉下去,攀着洛轻云向上爬。
“你要是再乱动信不信我弄死你。”
骤然对上洛轻云的眼睛,哪怕隔着目镜,谈墨也能感觉到某种压抑的、克制的却又复杂到无法找到合适词汇去描述的情绪。
意识到自己那两条腿挂在对方身上的样子不是很优雅,谈墨忽然意识到刚才洛轻云从脖子红到耳朵的原因。
“我是个大男人又不是漂亮小姐姐,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而且只是想拿你背上的东西。”谈墨对上洛轻云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咽了一下口水,“你要是没大招了,那我垂死挣扎下。”
洛轻云单手扣住了绳索,松开了另一只手,低声道:“摘了我的手套。”
这家伙的臂力再一次让谈墨在心里嫉妒到质壁分离。
他单手扣着绳索,把谈墨向上一撑,让谈墨坐在了自己那只抓住绳索的胳膊上,这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
谈墨对洛轻云的手原本充满戒备,但这一刻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捏住洛轻云的指尖三下五除二往上拽,手套有点紧,谈墨上嘴咬住了洛轻云的手套,下巴一扬,粗鲁地把他的手套扯了起来。
当洛轻云的手露出来的时候,白净修长得感觉不到一丝杀气,可当谈墨的手指不小心刮过对方的手掌边缘,一股无形的力量顷刻之间入侵,揉杂着不可救药又来势汹汹的力量,掌控了他的世界。
谈墨倒吸一口气,他差点摔下去但是洛轻云却稳住了他。
“带上你的装备,抓紧绳索。”
洛轻云仰望着坐在自己胳膊上的谈墨,那是一种很独特的目光,不再是清醒的审视,也不是捉摸不透的调侃,谈墨在洛轻云的眼里看到了只有黑白的世界,而自己是唯一那个拥有颜色的生机勃勃的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