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南柯16
就和是八年前一样,田莉其实并没有“放过”自己。
在赶回家的路上,罗无辛给家中打了无数电话却都没有人接,他悲哀地想,或许这就是自己的报应,过去是他经常对沈素心还有罗丹青的来电置之不理,而如今一切颠倒了过来,他也变成了在电话这一边心急如焚的人。
“罗哥你别太担心,周边派出所的巡防已经过去了。”
或许是因为他的脸色太差,坐在一旁的彭晓还有周良都时不时对他投来关切的眼神。
陶森曾经再三叮嘱过他们,一定要注意罗无辛的情绪,一般来说大型颅脑手术过后,病人本身就容易出现烦躁不安,易怒敏感的情况,这时如果再外加刺激,很可能有意想不到的并发症。
这可是要命的事情。
彭晓想起上次罗无辛在局里昏倒心有余悸,她大着胆子轻轻抓住罗无辛的手背,温声道:“罗警官,之后的事情你就交给我和小周,肯定会让伯父伯母没事的。”
“……谢谢。”
远远的,罗无辛已经能看见他家小区的外墙,而就在他后背开始出冷汗时,恰逢其时,来自巡防那边的电话也来了。
事情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乐观。
由于沈素心和罗丹青有一早一起出门遛弯买菜的习惯,孙胜利并没有在到达小区的时候就找到接近他们的机会,直到一个小时前,夫妻俩一起回了家。
现在巡防的人敲门不应,却能听见两老的电话在房间里响,任谁都能猜出事态不妙。
该死。
想起孙胜利的背景,罗无辛在巨大的恐慌下大脑几乎一片空白,要不是握紧拳头,他连手指都在颤。
孙胜利是拐卖的受害者,和当年惨死在大姐手中的老二不同,孙胜利的全套价值观念都是大姐灌输给他的,换句话说,如果大姐是让他来杀人的,那么恐怕沈素心和罗丹青根本就等不到警察来。
下车时,小区楼下已经围了乌泱泱的警察,江世涛也已经赶到了,一看到罗无辛就厉声道:“不是让你不要来现场了吗?”
“情况到底怎么样?”
罗无辛听到无人机的声音,在头痛欲裂中,他奋力维持着镇定:“看到他进单元楼了?屋内的情况呢。”
江世涛一看他这样就知道劝不走了,偏偏陶森因为投射后遗症现在在医院里动弹不得,他咬了咬牙,最终决定实话实说:“人确实进了单元楼,现在窗帘都拉着,看不清楚室内的情况,特勤到了,但是不敢强行突破,现在谈判专家在路上了。”
“他……”
一瞬间,罗无辛脸色灰白地简直像是要立刻倒下去一样,江世涛一把扶住他:“你这样下去不行,还是先……”
“我得上去。”
这时罗无辛直接打断了他,他望向那扇他再熟悉不过的窗口:“我是这里唯一见过孙胜利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和他一样被收养的人,他找上我爸妈的唯一原因就是我,所以,只有我可能叩开门。”
“可是……”
哪怕知道罗无辛说的是对的,但是看他现在这副样子江世涛根本不敢托大,皱眉道:“你对自己的身体有数吗?”
“我只知道,如果我爸妈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的情绪起伏只会更大……我他妈又不是真的没心!”
看着人咬牙切齿的样子,江世涛忍不住苦笑一声:“还真是,现在你要是没心或许反而好办了……我马上会让特勤陪着你上去,你是专业的,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当然,打嘴炮谁不会啊?”
莫名的,罗无辛脑袋里忽然出现了林白兔,在住院的那几天,他将陶昕的小说全看了,没想到最终,自己竟也会碰到一模一样的场面。
他忍不住在心中苦笑。
陶昕,一会儿如果我表现得不如林白兔,你可别笑我。
十分钟后,一整队的特勤将罗无辛送上了楼,为了防止误伤,周遭的邻居已经被疏散,如今的楼道里安静得让罗无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孙胜利?”
罗无辛按下了门铃:“愿意跟我聊一聊吗?”
门里依然是一片寂静,一种彻骨的寒意慢慢攀上罗无辛的背脊,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但是,罗无辛知道,自己不能在这时露怯。
如果不是沈素心和罗丹青,他三十年前就该死了,这些年他已经沉溺于过去,已经辜负了他爸妈太多。
现在不是掉链子的时候。
见人不回应,罗无辛深吸口气,忽然间,他的语调冷了下来:“他俩买了我,你要给我报仇,却不当着我的面?三哥,你他妈当大姐把你送过来就是为了当刽子手的?大姐的目标是我,而我和你们是一伙的,忘记了吗?”
说罢,罗无辛眼神示意站在楼道里的特勤后退,随即,他将钥匙捅进了锁孔,慢慢地开了这扇之前无人敢开的防盗门。
只见窗帘被拉死的室内一片昏黑,不见一个人影,而就在罗无辛艰难地将轮椅弄进室内的时候,他终于听见沈素心和罗丹青的卧室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呻吟。
听起来,像是沈素心的声音。
罗无辛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推着轮椅向室内赶去,而就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他看清满身是伤的两老被绑在房间的死角,而面无表情的孙胜利站在一旁,手里还拿着一根已经被打断的拖把棍。
他……
意识到发生什么的罗无辛脑子一热,头痛在瞬间仿佛要将他撕裂一般,而罗无辛不得不咬紧牙关保持清醒,半晌才终于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来:“三哥,大姐没有让你给我带什么话吗?”
听见他的声音,沈素心和罗丹青同时开始剧烈挣扎,却又被孙胜利用拖把棍威慑了回去。
“他们也这样打你吗?”
忽然间,孙胜利发出如同木头一样的声音。
他想起大姐的那一巴掌,力道和小时候挨过的不能比,但却好像一下就让他回到了那段漆黑的童年。
皮带,拖把棍,又或者是随手能拿到的任何东西,在那个男人手里,一切都是可以用来“惩罚”他的道具。
只因为,自己不是亲生的。
孙胜利睁大了眼睛,这些年在大姐的指引下,他练成了一副极其结实的躯体,再也不怕那些打了,但是……
只要想起那段过去,孙胜利就好似会在分秒间变成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他有满腔的怒火,却不知要发泄去何处。
得想办法,将他的怒气引到自己身上来。
罗无辛看清两老身上的伤势,几乎都是被殴打出来的,而其中,罗丹青的伤势要更重,眼镜早已被打碎,额上的血流了满脸,显然是被孙胜利当成了“别人”。
就和六个月前他和陶昕的困境一样,以他现在的身体拖不住孙胜利,一旦特勤强攻,那么沈素心和罗丹青的生命安全就危在旦夕。
除非……
罗无辛冷笑一声:“我自己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大姐就非要让你来管这个闲事吗?还是说,当年买你的人,你自己没杀痛快?”
果不其然,提到那个从小毒打他的人,孙胜利原本一片木然的脸骤然一冷:“大姐说你需要我帮忙。”
果然,大姐还是一厢情愿地当他是“自己人”。
也因此,等得知他被手术“弄失忆”了,大姐第一个找上的人是陶森,而不是他。
原来是这样。
头痛愈演愈烈,以至于连思考的力气都快要消失,罗无辛不敢耽搁,冷下脸说道:“万一他们被你打死了,我报复谁?当年你养父的事情是大姐他们包办的吧,因为没有亲手做,所以你这些年都很不痛快,不是吗?”
孙胜利看着他不说话,像一台机器一样呆立在黑暗里。
罗无辛心知肚明,这些年他一直都是大姐指哪儿打哪儿,而如今田莉不在这里,没有了指引,孙胜利的行动也变得迟缓。
在昏暗的室内光线的隐蔽下,他不动声色地又将轮椅往前推了一点:“大姐只是让你来帮我,又没说让你替我包办,你难道也希望我变得像你一样,整整二十年都后悔自己没能亲自动手?”
“我……”
终于,孙胜利像是被他说动,那张如同戴了面具一样的脸上浮上一丝迟疑,手里的棍子也跟着放了下来。
机会!
不同于六个月前,这一次,早已完成上膛的罗无辛毫不犹豫,举起枪就对准了这张记忆里破碎的脸。
就算已经记不清了,但他知道,这就是陶昕的杀手。
“我说过,只要我活着,就不会放过你。”
罗无辛恶狠狠的话语和枪响几乎同时响起。
仿佛是一声号令,一时间,破窗声,破门声响彻了寂静的屋子,停滞的时间在一瞬间开始飞速流淌,一眨眼的功夫,整个卧室里便已经站满了人,将近四五个警察一起扑上去,将肩膀中枪的孙胜利按倒在地。
“罗无辛!”
而在一片混乱中,匆忙从医院赶来的陶森冲进了屋里,却只看见开完枪的罗无辛瘫软在轮椅上。
原先已经忍耐到极限的头痛在剧烈的情绪起伏以及声音刺激下变成了灭顶的浪潮,罗无辛的眼前一片漆黑,陶森和江世涛的声音逐渐远去,而在意识的最后,他想起的却还是林白兔。
书里写,林白兔神勇地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用大道理把凶手给绕了进去,最后,一枪将其制服。
现在看来,这么写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你看到了吗,陶昕?”
罗无辛喃喃着闭上眼:“写的稿子不用改啦,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