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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边佳之的老家面对着一条平缓的坡道。坡那边是高速公路的围墙。车辆行驶的声音现在仍不绝于耳。

    根据刑警关根的资料,田边佳之原本是核电站工人,一年半以前死于白血病。据说其家人已就此向法院提起了诉讼。

    古旧的木质二层楼正房一旁是养猪场。白铁皮屋顶下面有一个混凝土池子,十米见方。围墙很高,看不到猪的影子,但一靠近就有一股刺鼻的臭味袭来。年轻的关根皱起眉,捏住鼻子。

    室伏敲敲大门,连喊了两次,很久都没有回应。大概这儿的人也都避难去了吧,他想。算上这儿,已经走访五家了,其中有两家没有人。虽说出门的主人有可能是嫌犯,但现在这个时候也无可奈何。他只能往信箱里放张纸条然后离开。

    看来这家也只能如法炮制了,想到这里,室伏后退两三步,打量起房子周围。这时,院子里传来有人走近的动静。一名身穿藏青色汗衫、头戴草帽的女子微微弓着腰走出来。室伏猜测其年龄在五十五岁至六十岁之间。

    “什么事?”她问道,眼中露出警惕。

    “这里是田边家吧?”室伏说道。

    “是倒是。”

    “您就是田边泰子?”

    “哎。”

    “太好了。”室伏走近泰子,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们是警察。”

    她并未接过名片,而是凝视着两名刑警,身体分明很僵硬。“是为那个事件吗?”

    “是的,是为了那个事件。”室伏微微一笑,想表示自己来这里并无深意。

    可是田边泰子的反应却不像他预期的。她表情愈发僵硬,生硬地摇摇头。“我们家跟那个事件毫无关系。虽然不清楚你们这次来出于什么目的,但我没什么好说的。”她把手巾紧紧攥在胸前,手微微颤抖。

    室伏收起笑容,在脸前摆摆手。“不不,不是说跟你们家有关系。我们只是来走访一下。怎么说呢?就是到反核电或者说从事类似活动的人家里走访一下而已。”

    “反核电?我们家可做不了这么难的事情。”

    “哎,哎。这一点我们也很清楚,只是,毕竟跟核电也不是没有关系吧?为了儿子,您也一直参加签名运动,对吧?”

    “那也是为了让厂方承认工伤。”

    “算了,先不谈这个了。我们也不浪费您的时间,站着说就行。您就稍微跟我们说几句吧。毕竟我们现在也没有时间细谈。我想您也知道,离直升机掉到新阳上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设法抓到嫌犯。”

    泰子的脸上现出迷惘的神色,大概是觉得如果再不配合一下就说不过去吧。她小声说道:“反正大家都说在嫌犯被抓获之前,直升机肯定会掉下来的。”

    “也许是吧,但我们总不能袖手旁观。我们还是想尽最大的努力。因为这是我们的义务。”室伏声音里洋溢着热情。

    泰子低头沉思起来。

    这时,一旁传来一个声音。“不就是谈谈吗,那就告诉他们吧。省得以后留下遗憾。”

    室伏抬头一看,只见一名四十岁左右的黝黑男人从养猪场一旁走过来,似乎一直在听他们的对话。

    “您是……”

    “佳之的哥哥,我叫一雄。既然发生了那个事件,我就一直隐约觉得警察会来。请进吧。”

    “打扰了。”室伏欠身致意。

    两名刑警被领进一间能看见院子的客厅。明明是和室,里面却放着藤制的成套待客家具。泰子端来麦茶,放到玻璃茶几上。

    “谢谢。”说着,室伏立刻就伸出手来,一口就喝掉了大半。尽管走访途中已经喝了三罐乌龙茶,可嗓子眼还是干得冒烟。关根看来也差不多,一口气几乎喝干。

    “如果开空调倒是会凉快一些。”挨着一雄在室伏他们对面坐下来的泰子抬头望着墙上的空调说道。

    室伏想起来这儿的途中与一辆呼吁节电的宣传车擦肩而过。宣传内容是今天一天内请尽量控制不必要的用电。

    “没办法啊。不过,偶尔体验一下没有空调的生活倒也不错。”室伏摇着自带的扇子说道。

    “一点没错。日本人太奢侈了。夏天本来就是热的,如果这么想,就更能节电了。”一雄热情地说道,又小声加了一句,“当然,我们也并不是在偏袒嫌犯。”

    “不,您说得没错。”

    尽管宣传车走街串巷地宣传,可室伏看到有若干户人家的空调室外机仍在运转。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事件,肯定是觉得就算自己使用一点也无关紧要。那些人家无一例外拉着窗帘,看不到里面到底住着什么人。

    室伏若无其事地环顾室内。房间的一角有一个小收纳箱,上面的相框映入眼帘。虽然离得较远看不太清楚,但大致可以看出照片上是个青年。肯定是泰子的儿子,室伏想。

    “呃,您丈夫呢?”关根用手绢擦拭完脖子,向泰子问道。

    “去年故去了。”

    “啊,是这样啊。请恕我冒昧……”

    “病故的?”室伏问道。

    “算是吧……是脑溢血。”泰子流露出略显犹豫的表情,抬起脸继续说道,“医生说,也许是因为过度劳累和紧张……”

    “啊,是这样啊。”室伏张着嘴点点头。她说的似乎是法院所判的疲劳过度一事。

    “佳之的事情不了了之,我想老爷子肯定也很遗憾。当然,尽管是在昏迷中咽气的……”一雄伸手拿起盛着麦茶的杯子。

    “所以,呃,”室伏缓缓地掏出笔记本,向一雄问了起来,“还是说说佳之先生的事吧。听说您搞了个签名运动?”

    “是的。是前年的十一月。佳之被诊断为骨髓性白血病后,我们就立刻向工作单位提出了工伤保险赔偿,可对方总找理由回避。后来佳之死了。公司只出了可怜的一点小钱。这怎么能行,于是我们去年六月向劳动基准监督署提出工伤鉴定申请,可丝毫不见进展。我们一气之下就开始了运动。”

    “参加运动的都有哪些人?”

    “最初只有我父母、我和内人,共四个人。后来又得到了亲戚朋友的支持,在此过程中,我们跟从事着同样运动的人们结识,又得到了帝都大学吉仓老师的支援。”

    帝都大学理学部的副教授吉仓从事放射性辐射研究,在反核电运动界是无人不晓。现在,警视厅的刑警应该也正对他进行走访调查。

    “另外还得到了哪些人的支持呢?”

    “自治劳联的冈林委员长等。冈林先生不仅指导我们的签名运动,还成立了县民会,向劳动基准局、科学技术厅和劳动省等提出了早期鉴定的请愿书。”

    关根在室伏旁边做着笔记。冈林的名字,室伏等人今天已经数次耳闻了。

    “签名的人大约有多少?”

    “八万多点。”

    “数目不小啊。签名记录有吧?”

    听了室伏的提问,一雄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后神情略显僵硬地摇摇头。“记录倒是有,只是现在并不在手头。就算在手头,也不能给你们看。”

    “啊,这个我们也很理解。”室伏露出苦笑,“我们只是大致问问而已。毕竟还要向总部报告。”

    现在就算给我们看了,恐怕也无能为力——这是他内心的声音。

    “警官先生,”一雄用格外郑重的语气说道,“我想您想问的恐怕是参加签名运动的人当中有没有可能是嫌犯的人选。我说得没错吧?”

    室伏挠挠头,一副被看穿了的模样。实际上,他早就在等对方这种话了。“坦率地说,是这么回事。怎么,您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一雄当即否定,“帮助我们的全都是理性解决问题的人,没有一个企图用暴力方式来解决问题。不可能有的。”

    “您这种心情我非常理解。我也不是认准了嫌犯就在这些签名者中间。只是,参加这种运动的人,肯定会认识很多核电相关者或反核电运动者吧,所以才想问问其中有没有可能跟这次事件有牵扯的人。没有也没关系。总之,我的意思是,您如果想起什么事或传闻之类,就请告诉我们。”

    “您的意思我明白。”

    “也就是说,”室伏紧追不舍,“您还是认为嫌犯跟核电站相关者或反核电的人没有关系?”

    “啊,那倒不是,”一雄含糊起来,“说实话,我也觉得有可能是讨厌核电的人搞的。可是,我们身边只有好人。反过来说,他们的唯一优点就是人品好。像那种偷盗电脑操纵的直升机之类的事,就是让他们干,他们也干不出来的。”

    “因为大家全都是乡下人。”一直沉默的泰子从一旁添上一句。

    室伏点点头,喝干剩下的麦茶。“也就是说,田边先生周围根本就没有会操纵或修理飞机的人,对吧?”

    “没有吧?”一雄转向母亲。

    “没听说过。”泰子答道。

    “既然这样,那熟悉电子学或通信之类的人呢?”

    “这个嘛,那就有点……”一雄低头寻思,“若是原子力学的老师,倒是有人介绍过几位……”他不像在撒谎,但似乎也没有积极回忆的意思。

    “与佳之先生关系特别亲密的都有哪些人?”

    “跟佳之?这个嘛,都有谁来着?”

    “樱町的阿贵等人啊。”母亲说道。

    “啊,是贵男吧?佳之经常跟那小子玩。”

    “什么人?”

    “是个叫川村贵男的人,佳之一起长大的朋友,现在帮着家里做生意。从前面这条路往前走五百米左右,左侧有一家豆腐店。要是现在去,肯定还能见到他。”

    “卖豆腐的?”

    “是的。”田边一雄的表情略微放松下来,仿佛在说一个卖豆腐的怎么也不会变成嫌犯的。

    “其他比较亲密的人呢?”

    “这个嘛,他上班之后就一直一个人住公寓,都跟什么人交往我也不怎么清楚。”

    “当时的行李是在这边的家里吗?”

    “有不少都清理了,剩下的都放在二楼的房间里。不过也没什么重要东西。”

    “能让我们稍微看一看吗?”

    听了室伏的请求,田边一雄皱起眉,看向母亲。“那房间收拾了吗?”

    “前几天倒是刚打扫过……”

    “我们只看一眼就行。”室伏说道,“要是能了解一下您弟弟周围都有什么人就好了。”

    “若是有可能帮弟弟报仇的人,我们不可能不知道。如果看一眼就可以,那就请吧。”一雄站起身来。

    佳之的行李存放在东侧有窗的一个六叠大小的房间里。看来是佳之以前的房间,古旧的书桌仍放在墙角。书架上摆放着漫画书和汽车杂志。

    “他一直住在这个房间,直到上本地的工业高中。”一雄一面打开窗户一面说道,“高中毕业后,他就进了大东设备公司上班,因为他一直讨厌农业和养猪之类的事。听说是跟核电站有关的工作,我们都强烈反对,可说实话,按照弟弟的成绩,若是想在附近就业,恐怕也只有这种公司了。”

    大东设备公司是近畿电力的分包公司,承担核电站相关设备的保养和检修等。

    “做的是什么工作呢?”

    “那么复杂的事情我们也不清楚,好像是被安排去做核反应堆附近的计量仪的检查和维修之类。感觉身体不对劲是工作第六年的前后。他说身体浮肿,感觉倦怠。也怪我们当时粗心大意,要是立刻把他带到大医院去看看就好了。可听说公司里有健康检查,我们就想若是有问题,公司那边肯定会告知的。”

    “在公司的健康检查中没发现异状吗?”

    “啊,事后才知道的,说是在血液检查时发现白细胞数量异常,可公司那边也没让他进行细查,之后仍然让他去现场上班。”

    “真是太过分了。”关根同情地说道。

    “后来也经常发烧卧床。严重的时候甚至在床上躺了两周以上。由于是盛夏,被子褥子甚至连榻榻米都被汗湿了。”

    室伏一面听一雄介绍,一面环视房间。一个漆得很漂亮的赛车模型装饰在组合架上,再次告诉人们曾经住在这里的放射线受害者是一名青年,而且是喜欢漫画和车的极平凡的青年。很难想象他的交际圈中会有那种以国家为对象进行威胁活动的人。

    “有没有可以了解您弟弟交友关系的东西?比如通信录、贺年片或影集之类。”

    “通信录没有,贺年片也已经清理了。影集则放在下面的佛龛抽屉里,不过那根本称不上影集。”

    “能给我们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

    客厅旁边就是佛龛所在的房间。衣柜大小的佛龛上仍挂着田边佳之的照片。佳之有一张圆脸,嘴角稚气未脱。室伏问起这件事,一雄的表情阴沉下来。

    “这个,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了。差不多是刚进公司时吧。因为之后的照片看着让人心酸。”

    “什么意思?”

    “啊,我想您看看这个就会明白的。”说着,一雄从佛龛的抽屉里拿出一本小影集,放在正坐的室伏膝前,“这是他在公司时照片的汇总。”

    “让我看看。”室伏接到手里,从第一页往下翻。里面贴着新年时跟家人一起拍的照片和出席结婚典礼时的照片等。翻看的过程中,室伏立刻明白了一雄的意思。

    “变化这么大啊。”从一旁瞧着相册的关根忍不住咕哝道。

    田边佳之死时应该是二十九岁,在公司里待了约十年。可从照片来看,他似乎待了二十年以上。最初那堪称娃娃脸的样貌眼看着发生了变化。肌肤的光泽没了,下颌骨显现,眼睛凹陷下去。后面的照片上的样子怎么看也有四十岁的样子。

    “我们最近才知道,原来老化严重也是受放射线辐射的特征之一。我想您一看就会明白的,头发变得稀疏,牙齿也松动了,临死前牙龈出血不止。我们至今仍在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有早点为他做点什么呢。”一雄难以释怀地说道。

    照片中的佳之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相貌的变化吧,仍露出快活的表情。在室伏看来,这反倒更衬托出他的悲剧性。

    最后一张照片上似乎是一片草地,佳之坐着微笑。从服装和草色来推测,大概是十一月前后。佳之旁边一个年轻的胖男人盘腿坐着。

    “这个人是……”室伏指着照片问一雄。

    “啊,这小子就是贵男。豆腐店老板的儿子。”

    “啊,是这样啊。”室伏道谢之后把影集还给一雄。在这些照片中,他没发现有关这次的嫌犯的线索。到这里该差不多了,室伏判断田边佳之的死跟事件并无关系。“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十分感谢。已经可以了。”

    “是吗?我们也不愿无故遭受怀疑啊。”一雄把影集放回佛龛。

    室伏他们离开时,泰子正拎着一桶水走过来。看到刑警们,她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

    “怎么办?去豆腐店看看吗?”走了几步后关根问道。

    “就去看看吧。反正也顺路。”

    “豆腐店现在恐怕很忙吧?”

    “嗯。这种天最适合吃点凉豆腐了。”室伏想起凉豆腐那凉丝丝的口感,不禁想早点回去喝杯啤酒。

    “木叶豆腐店”就在一处店面很小的市场里面,是一家有着压豆腐水槽的老式豆腐店。水槽旁边有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坐在椅子上看电视,无疑就是刚才在照片中看到的那个川村贵男。发现室伏他们在窥探,他满脸堆笑地站了起来。“欢迎光临。”

    室伏点点头。“抱歉,我们并不是顾客。”说着亮出警察手册,“我们是警察。您是川村贵男吧?”

    “啊……什么事?”川村惶恐地愣住了。

    “事实上,”室伏说着瞧瞧电视,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指着画面继续说道,“事实上,我们就是为了那个事件而来。”

    “哎?”川村回头看看电视,十分诧异。电视画面上,新闻播音员正在解说事件的概况。

    “您认识田边佳之吧?”

    “啊,认识啊。”说着,川村“啊”了一声,点点头,“所以才到我这儿来……是从佳之的哥哥那儿打听到的吧?”

    “的确是这样。”

    “我说呢。与佳之的事有关的人也是嫌疑人吗?嘿,还真是从没想到自己也会遭到怀疑。”与犀利的语调形成对比,川村的表情却很平静。

    “我们也不是怀疑您,只是因为刚去了趟田边家,顺便过来一下。”

    “就算怀疑也没关系,毕竟我也因为佳之的事情对核电站怀有憎恨。如果真有干那种事的智慧和胆量,说不定我也会干。”川村用拇指指着电视画面说道。

    “那么您是否能想起一些跟您一样抱有憎恨、并且具备这种智慧和胆量的人呢?”

    “没有,很遗憾。”

    “那从事与直升机或飞机有关的工作的人呢?”

    “没有。”

    “是吗?如果您想起了什么,请联系这儿。”室伏把联系方式写到手册的一角,撕下来递给川村。

    “我姑且接下了,不过说实话,我其实不大愿意配合警察。”川村的表情有些不快。

    “拜托您不要这么说。”

    “佳之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听说了吗?”

    “哎,大致听说了。照片也看过了。”

    “卑鄙吧?”

    “是啊。”

    “我也只是留了一张他的照片。我是绝不会忘记憎恨的。”川村从裤兜里掏出钱包,从里面取出照片,“这是我跟他一起拍的最后一张照片。”

    尽管并不是特别关心,室伏还是要过照片看了一下。照片跟田边家的影集中最后一张是同一背景,同一片草地。只是二人的姿势稍微不同,佳之手中的东西也不同。仔细一看,原来是赛车模型。看到这个,室伏觉得有点不自然,但他并未说出口。

    “繁忙之中打扰,真是抱歉。”室伏还回照片说道。

    “忙什么,一点都不忙。因为今天根本就没有顾客。大家不是逃到了远处,就是待在家里看电视。”

    室伏笑了笑,点头致意后离开了豆腐店。

    “看来核电站一点人气都没有啊。”关根用手绢擦着汗说道。

    “那是,我们走访的全都是讨厌核电站的人,结果当然是这样。”

    “就算问问普通人结果又能怎样呢?如果自家附近要建核电站,肯定也会反对吧?”

    “那倒也是。不过,还是有一半以上的国民认为核电很必要啊。”

    “那还不是因为国民太随便了。”

    “我们也是国民的一分子啊。如果立场改变,所说的话也会改变的。事实上,推进派和反对派在人性上并没有多大差异,难道不是吗?”

    “那么,说这话的室伏先生您本人又如何呢?是赞成派,还是反对派?”

    “我?我嘛……哪一派都无所谓。”

    “人可不能这么没责任感。”

    “不,我说的是实话。如果大家都讨厌,那我会觉得没有核电也无所谓。到时候,即使不大用电,我也能够忍受。反之,如果大家都觉得有必要,那么建设核电站也无所谓。当然,即使建在我家附近,我也没有怨言。差不多就是这种立场。”

    “那你根本就没什么主义主张之类?”

    “也就是说,这种东西是受立场左右的。比如说如果从现在倒退十年,我肯定会是个彻头彻尾的推进派。虽然我本人并没有这种打算,可结果会是这样。”

    “哎,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当时我在防止犯罪部门,一年得负责好几次输送呢。”

    “输送?”

    “核燃料的输送啊,从东海村或熊取一带运来。虽然负责运送的是专业公司,也有保安公司的车辆随行,可是经过我们管辖的片区时,我们有时也会派警车跟随。犹如大名出行时的大队人马一样。”

    “我曾在电视上看到过一次。”

    “因此,本来就已经是一条长龙,后面又每每会粘着一群家伙。”

    “啊。”关根似乎明白了室伏的意思,点点头,“你说的是反对运动的那些人吧?”

    “没错。也不知他们是从哪儿得到消息的,每次都会粘过来。”

    “他们粘在后面有动作吗?比如用喇叭抗议之类。”

    “我倒是没有经历过。他们只是跟在后面,自始至终只是一直粘在后面。我们只是负责自己辖区的事倒也无所谓,不过也很麻烦。”

    “又不能呵斥人家把人轰走,对吧?”

    “若是人家说碰巧走的都是同一个方向,你能有什么办法?只不过,就算知道他们什么都不会做,我们这边也不省心。说实话,运送核燃料的时候我们本来就够紧张的,胆战心惊,只祈祷着别在自己的地盘出事。万一中途出事,再细微的小事也有可能发展成大事故,即使一些小小的剐蹭事故也很恐怖。可那些反对派全然不考虑我们的这种心情,老是在卡车旁边晃来晃去。说实话,真令人恶心。”

    “心情可以理解。”

    “所以啊,我们有时候也会耍点花招。”

    “花招?”

    “嗯。就是跟机动队的人沟通好。进入一车道后让卡车先行,警车则略微放慢速度,过一会儿后就进入岔道。因为那些家伙认定警车不可能走错路,就一直跟在后面。可那条道走着走着就到了尽头。当对方觉察的时候,再从后面跟上一辆警车,把他们夹在中间,不让他们逃走,再进行例行盘问。而卡车早就在其他警车的护卫下逃走了。”

    “可真够绝的。”说着,关根微笑起来。

    “对方当然会火冒三丈,怒斥警察也沆瀣一气,正把日本全部变成核电站。记得有本书上写过追踪核燃料运输的事,上面也提到了被用这种方法引开的事,说是亲身经历了一把权力的恐怖。其实他说错了。我们也无意站在核电推进派一边。可既然核燃料要运输,我们就得保护它,这首先是我们的工作。举行反对运动倒也无妨,可一旦妨碍了安全,那就不好了。”

    “可反对派根本就看不到这些吧。”

    “没错。所以说,个人的主义主张其实根本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人站在什么位置就说什么话。”

    “那倒是,立场决定声音嘛。”关根稍微思考了一下,问道,“那这次的嫌犯所站的又是什么立场?”

    “这个嘛。模棱两可,不是吗?”

    尽管嘴上说着俏皮话,室伏的大脑里却在描绘那巨大的输送卡车深夜行驶在国道上的情形。写有“行进途中禁止插队”的牌子,显示运输货物为核燃料的标志,还有自己盯着这些紧张追赶的情形。车队有时长达五六百米。反对派当中甚至有人想一口气超过车队。为此,他们有时也会开赛车来追踪——

    “赛车?”

    “怎么了?”

    “刚才在川村那儿看照片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把赛车模型带到草地去呢?”

    “这可就不好说了。”关根纳闷起来,“我也觉得这种情况不多见。”

    “对了,说不定是无线电遥控的玩意儿,你说呢?”

    “啊,有这种可能。如果是这样,带到草地去也就可以解释了。”

    “好!”室伏转过身来,“掉头。”

    “哎?”

    “虽然不大可能,不过我们还是得谨慎点。”

    听室伏这么说,关根似乎仍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二人回来,川村贵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张脸看上去更像娃娃脸了。

    “刚才的照片,能不能再给我们看一下?”室伏说道。

    “没关系。看多少次都行。”说着,川村取出照片。

    “这张照片上田边所拿的赛车,”室伏指着照片问道,“兴许,就是个无线电遥控模型吧?”

    看来这个提问非常出人意料,川村愣了一下,紧接着笑着点点头。“是的。那小子在临死前一段时间竟迷上了无线电遥控。当时还玩汽车模型,像个小孩一样十分着迷。”

    “这么说,您不玩无线电遥控吗?”

    “我不弄那个。我又不擅长,再说,也不是那个岁数啊。”

    “那,田边是怎么玩起无线电遥控来的呢?”

    “这个嘛,是怎么玩起来的来着……”川村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我想,大概是别人邀他玩的吧。”

    “邀他?谁?”

    “他好像有个非常喜好无线电遥控的伙伴。更准确地说,佳之就称他是无线电遥控的师傅。”

    “哦,师傅?”室伏盯着川村的嘴角,很感兴趣,“那人叫什么?”

    “这个嘛,我也没有见过……”川村用右拳轻轻敲了敲脑袋,咕哝道,“SAIKAWA?不像。不,是SAIGAWA吧。”

    “SAIGAWA?石川县的犀川?”

    “啊,怎么写不知道,不过好像的确是这个姓。”

    “SAIGAWA,是吧?”室伏在手册上写下“犀川”二字,并在后面打了一个问号。

    “据佳之说,好像是个超级发烧友,更准确地说是个狂热分子。据说家里摆满了跟真货一模一样的飞机和直升机的无线电遥控模型。”

    “什么,直升机?”室伏瞪大了眼睛。

    “啊……”川村点点头,表情也很惊讶,“啊,就算再逼真,跟真的也不是一回事啊,对吧?真正的直升机又不能像遥控模型那样……”

    “关于此人,你有没有听说过其他什么情况?”还没等川村说完,室伏就急忙问道,“比如工作、住址、年龄等。”

    “啊,具体情况我一点也不清楚。不过,说不定是在工作中认识的人。”

    “工作?在核电站的工作?”

    “记得好像听他这么说起过。不过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非常感谢。您今天一直在这边吗?”

    “啊,是这样打算的。”

    “那就拜托一下。如果您外出,能不能先拨打刚才我给您的号码?”

    “明白了。啊,我基本上不会出去。”川村大概从室伏的表情感到事情非同寻常,神情紧张起来。

    离开豆腐店,室伏立刻朝田边佳之的家走去。关根紧跟了上去。“你觉得那个无线电狂热分子是嫌犯?”

    “现在还不好说。”室伏简短地回答一句,默默走着。

    田边一雄对刑警再度造访似乎有些惶惑,却并未为难。室伏站在大门口,径直问他对一个姓SAIKAWA或SAIGAWA的人有没有印象。

    “SAIKAWA……没,没听说过。老妈,你有没有印象?”一雄朝一旁担心地看着的泰子问道。

    “没听说过啊。”她似乎也并未撒谎。

    “你们家里有没有大东设备公司的员工名册之类?”

    “名册?有没有?”一雄又向泰子问道。

    “那种东西,我觉得没有。”泰子抱歉地说道。

    室伏点点头看看关根,关根似乎立刻领悟了前辈刑警的意图。“能不能借电话一用?”关根问一雄。

    “啊,请用。”

    “在这边。”泰子站起身来。关根说了声“抱歉打扰”,脱了鞋走进屋内。

    “那个人怎么了?”一雄问道。

    “啊,现在还什么都不好说。”含糊地应了一句,室伏就换了个话题,“对了,那个名单的事……”

    “名单?”

    “签名单。”

    “啊?”一雄的脸阴沉下来。

    “还是不能给我们看一下吗?”

    “若是实在想看,必须得到每个人的允许。”

    “拜托您就通融一下。”室伏深深地低下头,“我们绝不会复印。只在您家里看一眼就行,也不会带出。这样也不行吗?”

    “既然这样,那好吧。可是刑警先生,正如我刚才说过的,签名的人有八万多,又没有输入电脑,无法检索。”

    “没关系。我们已经习惯了从这种大型名册中寻找目标名字。”

    一雄叹了口气。室伏不知道他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因为室伏一直低着头。

    一雄开口问道:“那个人真的可疑吗?”

    “不清楚。虽然还不清楚,不过我认为还是有调查价值的。”

    一雄再次叹了一口气。“请把头抬起来。你这个样子,说话实在不方便。”

    室伏弓着腰,只把脸抬起来。“能看一下吗?”

    一雄低下头,沉默不语。这时,关根回来了。一雄看看关根,又打量一下室伏,抱起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粗胳膊,轻轻点点头。

    “非常感谢。”室伏在他身后再次点头致意。

    关根小声说道:“我跟总部联络过了,请他们帮忙调查大东设备的员工中有没有名字跟SAIKAWA或SAIGAWA相似的人。”

    “嗯。”室伏应了一声。若是能在那边找到,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雄回来了,右手拿着大学笔记。看上去不像是能容纳八万个名字的名单。

    “我刚才也说过了,所有签名者的名册并不在这里。若是非看不可,那就只能拜托县民会那边,全部都在那边保管。在此之前,你们先看看这个吧。”

    “这是……”

    “今年年初在劳动会馆集会的出席名单。出席者有四百人左右,都是参加运动特别积极的,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名字被透露出去,我想他们也会在某种程度上予以理解。”

    “那就看一下。”

    室伏接过笔记。里面密密麻麻地用圆珠笔记满了名字和住址。第一页最上面是田边泰子、一雄与一雄妻子的名字,下面则是帝都大学的吉仓副教授。

    “请进来调查吧。”

    “打扰了。”面对一雄的好意,室伏行了一礼,脱掉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