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滨市。
没有迹象预示杂贺会回来。或许是阳光火辣的缘故,路上几乎没有人,偶尔有车辆卷着尘土呼啸而过。
室伏和关根待在杂贺所住的公寓最靠近马路的房间里。因为从厨房的窗户可以看清所有进公寓的人。尽管室伏等人并不认识杂贺,但他们还是坚信,如果看到肯定能认出来。这房间是空房,经过一番交涉后,不动产店主答应借给他们用一天。
杂贺恐怕不会再回来了,两名刑警的想法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像这种案件的嫌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离开藏身处的行为——哪怕只是暂时的,都是不可想象的。嫌犯临离开的时候恐怕也已无意返回。
如此一想,二人甚至开始怀疑房间里那奇怪而复杂的机器究竟能派上多大用场。那机器早就被滋贺县警迅速搬走了,此时恐怕已抵达新阳。用那东西真的就能解决问题吗?室伏有些怀疑。假如自己是那嫌犯,既然打算不再返回藏身处,肯定会把那机器直接毁掉。机器之所以未被毁掉,肯定是没这种必要。
“援兵怎么还没到啊。”关根一面喝着运动饮料一面说道,另一只手里则拿着汉堡。看到他在这桑拿浴般的酷暑中大汗淋漓地啃着这玩意儿,室伏觉得自己真的已经老了。
“是啊。的确是慢。”室伏看看表,顺手擦了把脸上的汗。他想等福井县警的援兵来了后让他们代劳。
室伏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用合成皮革做的黑套子般的东西,开口处似乎装着拉链。
“什么啊,那是?”关根问道。
“你觉得是什么?”室伏反问道。
关根喝光运动饮料,低头说道:“是相机套吧?不,有点不一样。这玩意儿是怎么回事?”
“掉在杂贺房间角落里的。”
“?”关根瞪圆了眼睛,“这恐怕不合适吧?”
“得了,说话别这么难听。”室伏再次将套子塞进兜里。
这段对话刚结束,一辆大卡车就在路上停了下来,侧面带着搬家公司的标志。只见两名身穿蓝色T恤套装的工作人员从卡车上下来。在这种时候搬家?室伏这个念头只是一瞬而已。因为紧跟着工作人员下来的穿衬衫的男子就是长滨警察局的水沼。
水沼带着一名工作人员朝公寓这边走来,按响了室伏他们所在房间的门铃。
关根打开门,二人点点头走进来。关根立刻关上门。
“是室伏先生吧?”搬家公司员工打扮的男子问道,但可怕的表情和尖锐的目光与职业并不相称。
“我是。”室伏答道。
男子点点头,说道:“我是防卫厅的。”具体部门似乎不愿多说。
果不其然,室伏想。感觉的确跟警察稍有不同。
“辛苦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请回去吧。”语气虽然客气,态度却给人一种压力。
“交给你们?这到底是……”
一旁的关根刚要抱怨,室伏伸出右手制止了他,对男子问道:“关于这件事,福井的本部那边?”
“当然已经获悉。”男子看着室伏的眼睛说道,“如果不放心,您可以确认一下。”说着,递过挂在腰间的手机。
“不用,算了。”室伏抬手问道,“知道杂贺的房间吗?”
“知道。就在这里边吧?”男子指指那边说道。
“是的。既然这样……”室伏跟关根使了个眼色后说道,“那我们就撤了。剩下的就拜托了。”
“您辛苦了。”男子得体地低头致意。
室伏和关根离开公寓,水沼也一起出来了。头戴工作帽的男子在搬家卡车的驾驶席上假装午睡。卡车的车斗里肯定藏着好多人吧,室伏猜想。
“这算什么事!若是现役的倒还说得过去,不就是一个前自卫队军人嘛,用得着防卫厅出头吗?”关根压低声音说道。
“恐怕不只是前自卫队军人那么简单吧。”
“那是什么人?”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不是说是个大人物吗?”水沼边走边说,“听说是个候补干部。因此,在交给警察之前,防卫厅要先在内部调查一下。”
室伏点点头。他也在思考同样的事。思考一下这次的犯罪行为,也能猜出嫌犯绝不是空有蛮力的人。
室伏想,说不定防卫厅早就在查找杂贺了,只是苦于没有线索,没找到而已。所谓的杂贺恐怕是假名吧。
因此他们核对了从警察厅获悉的情报后,早就在等着疑似人物浮出水面了。否则,他们的应对速度没这么快。
关根停在路上的车像被放进了烤箱一样热,发动机罩上的空气都在摇晃。关根打开两侧的车门,发动引擎开启空调,可是似乎仍无法忍受。
“把你送到局里吧。”室伏对水沼说道。
“不用了,车就停在那边。”说着,水沼压低声音问道,“你认为杂贺那家伙会回来吗?”
室伏皱眉摇摇头。水沼见状苦笑一声。“是吧。我也是这么想。人家现在肯定在别的地方正春风得意地看电视呢。”他说道。
“同感。”
“肯定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犯罪行为进行得有多么完美。”关根说道。
“恐怕是吧。不过,现在电视上放的并不是实况直播啊。”
听了水沼的话,室伏愣住了。“是吗?”
“啊。我刚才还看了局里的电视,全都是此前的录像或无聊的解说之类。”
“哎,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电视台的人也逐渐撤离现场去避难了。据说半径八公里之内不让人进入。”
“是这样啊。也就是说想播也没法播了。”关根信服地说道,又有些不解,“可NHK怎么也该留下来才是啊。”
“NHK恐怕是留下来了。不过,拍到的东西肯定不能照实播放,不是吗?”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嘛……是吧?”水沼看了室伏一眼,别有意味地笑了。看到他的表情,室伏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哦,是这么回事啊。”室伏摸摸下巴。
“既然这样,那我就告辞了。再联系。”水沼轻轻抬手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室伏也抬手与他告别。
关根看上去有些不满。“什么意思啊?拍摄的东西不能照实播放?”
室伏并未回答,把手伸进车内试了试。“好像快凉下来了。我们上车后再慢慢说吧。”说着径直钻进副驾驶座。车座的靠背仍很烫。
关根也坐到驾驶席上。看到他关上了车门,室伏才开口说道:“说到底,直升机坠毁后的结果如何,连国家也猜不透,不是吗?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弄不好也可能会酿成重大灾难。难道不是吗?”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在电视上——”话说了半截,关根停下来,嘴唇半张着,惊讶地说道,“是考虑到重大事故的可能性才不敢在电视上放吗?”
“因为电视在现代社会中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无论用语言如何形容阪神大地震的震撼,也抵不上高速公路坍塌那一瞬间的景象。反过来,只要电视上没放,以后随便怎么说都能行。虽说一旦造成重大灾难是很难隐瞒的,可如果只是造成核电站出现一些轻微故障,国家肯定不愿公开。”
“这不成了欺骗吗?”
“是啊,怎么说呢?对于那些从未关注过核电的国民来说,也许不告诉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反倒更好一些。假如我是首相,恐怕也会这么做的。”
“是老人欺负小孩没心眼吗?”
“算了,别生气。万一造成大恐慌,到时候受累的还不是我们?”
“那倒也是。”
“先不说这个,”室伏放平车座,双手搭在脑后,“现在新阳到底怎么样了,电视上看不到了。即使这样杂贺也坐得住?”
“什么意思?”
“你刚才不也说过吗?他肯定也想亲眼确认一下自己的犯罪行为进行得有多么完美。”
“那倒也是,杂贺肯定不可能到现场去。”关根看透了室伏的心思,说道。
“是吧。”
“不是吗?半径八公里的范围内严禁进入,机动队员们肯定正在严密把守呢。就算嫌犯没败露,也无法接近新阳。”
“这个我知道。可是,嫌犯是把性命都赌到这次犯罪上了。既然如此,你还认为他不想看结果吗?”
关根并不退让。“就算是这样,也很难想象嫌犯会在这种状况下接近现场啊。一旦被抓住,那不是全都打水漂了吗?”
室伏叹了口气。关根的话的确在理。可他还是觉得,嫌犯不可能不看这次赌命绝活儿的结果。因此,室伏决定改变思维方式。
“新阳那边的情况,不去现场就看不到吗?”
“应该只有从灰木村方向才看得到,因为发电站是面朝内海的。此外,就是乘坐小艇从海上看了。环境保护团体就曾经乘小艇把骷髅标志的影子映到新阳核反应堆建筑上。”关根说起新阳迎来临界状态时的事。
“在这种局面下,杂贺不可能用船。”室伏略一思索,站起身来,“就算看不到核电站,那直升机呢?肯定有看得见的地方吧?”
“这个嘛,那一带地形起伏比较大,山恐怕会挡住视线。”
“没地图吗?道路地图。”室伏打开前面的储物格。
“在这儿。”关根从驾驶席车门内侧拿出一本厚书,封面上写着“全国道路地图”。室伏翻到敦贺半岛所在的页码。
敦贺半岛并没有可驱车绕海岸线一周的路。虽然半岛的西侧和东侧都有沿海路,可连接的道路都是横切半岛的,沿海的道路在北端就全都到了头。西边道路的尽头是新阳,东边道路的尽头则是敦贺核电站,两者之间的距离有三公里多。
“从敦贺核电站方向能看到新阳吗?”
“很遗憾,恐怕够呛。”关根断然说道,“中间有山,若是从路上看,敦贺核电站的建筑物就会挡住视线,什么都看不到。”
“新阳或许看不见,可直升机不就能看见吗?毕竟在一千米以上的高空。”
“怎么说呢,毕竟还有角度的问题,而且,”关根不解地说道,“毕竟离得太远了,不是吗?虽说那直升机很大,可毕竟没有客机大,不是吗?”
室伏摸了摸裤兜,掏出刚才那个黑套子。
关根愣住了。“怎么了?”
“是望远镜的套子。”
“啊?”
室伏并不理会张着嘴的关根,再次把目光落到地图上。可是光凭地图的确什么都弄不明白。他合上地图。“好,出发。给我以最快的速度飞起来。”
“去哪儿啊?”关根说着挂上挡,松开手刹。
“那还用说。去看直升机。”
“到敦贺核电站吗?”
“不,”室伏说道,“再往前,立石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