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健,社长想请你帮个忙,行吗?」
米健以一副我太丢脸了,请你直接勒死我的眼神,伤心地看着杜元风。
不过杜元风比他更强大,直接给了他一个「社长真的很需要你帮忙」的眼神。
杜元风一向是温柔又充满保护欲的,一旦极罕见地动用隐隐恳求的眼神,就实在……太有杀伤力了!
让米健立即生出「就算去死,也要在死之前先帮社长这个忙」的雄心壮志。
「可是,我能帮社长什么忙?」
要我帮你吃鹅肝和松露吗?
「甘如南的四十寿诞,怎么可以少得了跳水这个重头节目,今晚有不少跳水新秀做表演。这么多裁判在场,是给他们留下好印象的机会。我也有幸被邀请一跳,不过,他们在请柬上说明希望我表演双人跳水。你知道,我只和你练过双人跳水。孤掌难鸣,我本来只能拒绝这难得的机会,没想到这么幸运,你刚好也来了。」杜元风含笑的眼眸,能把人活活溺死在春风里,低声说,「怎么样?肯不肯和社长跳一次十米跳台?你考虑一下。」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社长对他这么好,他为社长两肋插刀都不在话下,何况只是一起跳个十米跳?
两人配合了一年,练了无数个十米跳,小问题。
米健毫不犹豫地点头,席夜白阴沉的俊脸电光石火般在脑里一闪,后脑被吹风机敲过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好像有点疼了。
呃,席夜白……
但是,是席夜白先把他丢下的。
再说,不过是表演性的一跳,又不是和社长去参加比赛。
偶尔换搭档也是一种练习方式,跳水队里就这样做过,他去年就和许乐安、白展上十米台练过几次,社长作为他当时的固定搭档,也站在一边笑眯眯的,没说什么。
席夜白好歹也是奥运冠军,应该不会这么小气。
「可是社长,我现在练习的难度很低,在这么多高级数的裁判面前会不会太小儿科啊?」
「不怕,表演秀选择的难度都不大。向前翻腾一周半屈体,你有没有把握?」
「嗯!这个我们练过很多次了。」米健一听是这个低难度的,顿时有了信心。
「那就跳这个。米健一定会跳得很棒。」
「社长你真是太会鼓励我了。」米健说,「但是,我没有带泳裤。」
「我带了。」
「哇!社长你真是太厉害了,这都有预备。」米健乐呵呵的,其实,在社长身边什么都被照顾得很好的感觉,真不错耶。
自从遇到席夜白,一切天昏地暗。
还要上「老虎凳」。
当然,席夜白的「老虎凳」其实是为了自己好,用这个来怪王子殿下,也说不过去呀。米健在心底轻轻抽自己一个小耳光。
杜元风拍拍米健小狗狗的头,站起来,「你在这里坐一会,我去拿你的泳裤。」
别墅大厅既然有泳池和跳台,自然也有配套的更衣室。
如此盛大的酒会一般都请专业的公司策划,每个环节都有负责人,杜元风在更衣室里找到负责跳水表演的人,轻车熟路地聊了几句。
「要把单人跳改成双人跳?」
「是。有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这又不是正式比赛,自由性很大。杜少爷要求,我会安排改动的。」
「你们公司策划很出色,我表姐半年后在爱琴海办婚宴,我打算向她推荐你们。」
「谢谢杜少爷!对了,不知道和你配合双人跳水的那一位,是否需要我们提供任何跳水相关物品,我们准备了……」
「不用,我搭档向来只用我们杜氏旗下的品牌泳裤。」
杜元风把自己放在更衣室的袋子打开,从里面掏出一条新泳裤,白底黑色镶边,精心的孤形贴边设计,可以很好地衬托出运动员臀部健康优美的线条。
侧边有一个小小的「D」,是杜氏的标志。
这条是绝对适合米健的尺寸。
在杜元风的脑子里,甚至可以立即浮现米健穿上它的样子。
本来,没指望过今晚可以遇上米健,只是过去这一年里,早就养成了为这小家伙准备所有贴身用具的习惯,新款泳裤一出来,顺便就把适合米健尺寸的塞了一条到常用的袋子里。
真正的搭档……
就像孪生子,每一个动作,都感应到彼此。
席夜白这高高在上的所谓王子,不过是一头掠夺的狼,活生生地把米健,从自己身边抢走了。
贵宾们对酒会最后的重头戏都有所耳闻,飘荡在半空的音乐一停下,大家自然而然地把视线转向大厅中央的跳水台。
受到邀请的新秀陆续上台。
水花在游泳池溅开,漾出圈圈涟漪。
空气中,水的味道清晰起来。
每一道身影优美地跃入水中,四周都会响起一阵掌声,不过多半是礼貌性的示意,缺了一点热烈。
能被邀请到甘如南的寿诞酒会上做表演,不会是泛泛之辈,但在场的都是跳水界的元老精英,当过国际性赛事裁判的不在少数,见多识广,自然难以讨好。
要撼动这些人的眼球,哪有这么容易。
周印容缓缓晃着已经空了一大半的水晶杯,站在离泳池最远的角落里,看着跳水台的方向,显得冷傲而漫不经心。
「小菜鸟们争相表现的时候又到了,多乏味的饭后娱乐。」
旁边伸来的手,忽然把他手上的水晶杯取走,放到自己唇边喝了一口,微微皱眉,「葡萄柚汁?酒会的果汁是给女士准备的。」
在他身后出现的美男子特立独行,在所有盛装的宾客中,他穿一身轻松简单的休闲服,牛仔裤开着喇叭口,染成金色的长发松垮垮地扎成马尾,随时可以丢上大屏幕去演年轻英俊且潇洒不羁的艺术家。
这种不和谐的打扮在酒会中特别招眼,偏他大大方方,泰然自若得很有底气,喝光周印容杯子里的葡萄柚汁,鄙夷地撇撇嘴角,搁住服务生,要了一杯伏特加,递给年轻的奥运亚军,「这杯还你。」
「我不喝酒。」
「不是你不喝,而是席夜白不准,够烦的,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不过他现在管不了你了。老实说,席夜白和你拆伙,真是放了你一条生路。来,干一杯。」
周印容擡起眼,略略带了不满,「甘先生,我知道在酒会上拒绝主人不礼貌。不过,我真的希望你可以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你搞错了,奥运银牌。」甘忆寒有趣地笑起来,「在这里,我那个大名鼎鼎的爸,才是主人。」
这时,四周忽然响起一阵掌声,劈劈啪啪,比刚才热烈了很多。
两人下意识地回过头。
水面涌动,游泳池里冒出一个头,刚刚表演过的跳水小将正向池边游来,上方的液晶屏幕里出现几个硕大的字:左水安,109C。
「是109C。」甘忆寒啧了一声。
109C,技术名称叫向前翻腾四周半抱膝,在十米跳上的难度系数是相当高的3.7。
这个叫左水安的新人想必苦练了很久,刚才完成的动作品质上佳,才能博得宾客们赞赏的掌声。
跳水表演到目前为止,数他的一跳最有看头。
「江山代有才人出,跳水圈的推陈出新更可怕,好像每隔几天就能跑出一匹小黑马。」和周印容并肩站着的甘忆寒也不禁低声称赞,「这个难度,就算是参加奥运会都拿得出手了。」
周印容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回应,「娱乐表演和奥运,不是一回事。」
只要肯用功,有点天分,谁都能在训练时跳出个高难度动作。
问题是,在奥运会那种大场面里,万众瞩目,裁判毒辣的眼睛挑剔地盯着你,前程荣辱,就系于那几秒。
你能心如止水?
能保证发挥到最佳?
没参加过奥运的人,不会知道那种泰山压顶,能把神经活活扯断的压力。
所谓的新秀、黑马,平时表现令人惊艳,临阵却一塌糊涂的,多的是。
周印容不屑地想着,视线经过显示屏,忽然定了定。
发现周印容的表情起了微妙变化,甘忆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屏幕的内容已经换成了:杜元风,米健,103B。
「杜元风最近才拿了锦标赛金牌吧?我爸还点评他是最有潜力的新人。今晚大好表现机会,居然选这么低级数的动作。向前翻腾一周半屈体……不是只有1.6的难度系数吗?」甘忆寒不解地摇头。
周印容也有同样的疑惑。
他看过杜元风的比赛录像,虽说是新秀,但功底很好,动作干净漂亮,甚至可以视为自己的竞争对手了。
拿了全国锦标赛金牌的人在行家面前表演向前翻腾一周半屈体这种小玩意儿,怎么拿得出手。
会这样做,难道是因为……
「他要顾及搭档的水平。」周印容说。
「想来也只有这个可能。双人跳水最叫人郁闷的就是这一点,个人技术再好,也架不住搭档太次。嗯?等一下,」甘忆寒想起什么似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惊讶,「这个米健,不是席夜白的新搭档吗?怎么突然和杜元风一起跳了?」
因为米健和杜元风才是一对。
周印容在心里冷冷回答。
席夜白和他拆伙后,他一直在注意席夜白的动向。
席夜白会选择谁来当新搭档?
自己合作了四年的席夜白,会选择哪个陌生人来代替自己?
这问题像蛇的毒牙,紧紧咬着最敏感的神经,就算不断对自己说,不要理会,席夜白挑谁和你没关系,也没有用。
有的事,不是你说不理会,就能不理会。
一旦知道了米健这个取代了自己的名字,就无法丢到一边,周印容调查过,当然也知道,席夜白这个搭档是从杜元风手上硬抢过来的。
呵,一脚踢开合作多年的自己,抢别人的搭档。
就像把两张完整的邮票撕开,各捡了一半,生硬扭曲地黏合。
「出来了。」
通往更衣室的通道口,杜元风和米健穿着同款的游泳裤同时出现,向跳水台的梯口走去。
两个人身高几乎一致,同样属于劲瘦挺拔的体形,力气都藏在薄薄的肌肉层下,仿佛日常必须蛰伏着,只为了可以随时随地,像点燃的火药库一样爆发。
外形上如此相似,气质却云泥有别。
杜元风的脚步稳健,跟着他的米健缩手缩脚,知道四周都是国际级的跳水老大后,压力陡然增大。
赤脚踩上楼梯,走得摇摇晃晃,像只笨拙得可以的小鸭子,战战兢兢地跟在鸭妈妈屁股后面。
甘忆寒有趣地扬起唇角,评价说,「之前左水安的向前翻腾四周半抱膝,一定把这小菜鸟吓坏了。差距太大,人比人吓死人。」
「跳水台本来就是个比差距的地方。」周印容重新要了一杯果汁,矜持地在杯子边缘抿了一口,「不敢比,就滚蛋。」
「今天的游泳池没有做好消毒,我怎么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酸味?啧,有点像醋。」甘忆寒鼻子吸了吸,自言自语。
人群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个中年人不满意地摇头。
并不是针对甘忆寒和周印容,而是米健在上楼梯时紧张过度,不小心绊倒了。
这是向跳水传奇甘如南致敬的跳水表演,并不是小学生训练场,前面的新秀表现未必个个精彩绝伦,但至少中规中矩。
这呆头呆脑的小子,一看就知道没有一丁点的临场经验,上个楼梯都膝盖发软,凭什么到甘如南的家里来丢人现眼,浪费大家的时间?
跳水台对在场的这些人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
笨手笨脚地撞倒大厅摆设,砸得铜锣响声震大厅,是一回事;在跳水台上出洋相,是另一回事。
性质差别,非、常、大。
发现米健摔倒了,杜元风转身回来,扶起他,帮他揉膝盖。
他嘴凑到米健耳边,这么远,谁也听不到他在对米健说什么,不过能猜到是鼓励的话。然后,杜元风又轻轻拍了拍米健的脸,才一起继续往上走。
十米跳台,就在他们上方。
杜元风像是担心米健会再摔跤,最后的十几级楼梯,一直紧紧握着米健的手,还不时转头,对米健露出安抚的微笑。
甘忆寒在远处看得清清楚楚,不禁摇头,「席夜白是不是被奥运金牌刺激到哪条神经了?他从前做事不会这么不靠谱。挑来挑去,挑了一个大活宝。还是他忽然荷尔蒙分泌失调,母爱泛滥,想当人家妈咪?」
「别这样说席夜白。」周印容沉声说,「你不了解他。」
「我了解他,」甘忆寒反驳,「如果他要和我做搭档,我一定逃得比兔子还快。国际泳联真应该把和席夜白做配合也计算进难度系数里,这才叫公平。」
「甘先生,你是个商人。何必老用一副行家的口气说话?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你是哪个跳水队的运动员呢。」
两人不约而同停止了交谈。
杜元风已经带着米健走到了楼梯最高处的尽头,到了这里,他才放开米健的手。
两双赤足,一先一后,踏上覆盖着防滑材料,坚硬无弹性的跳台。
甘忆寒忽然轻轻地咦了一声。在他身旁,周印容脸色也蓦地变了。
不仅仅是周印容,许多贵宾的表情也从烦闷无趣转为了认真凝重,人们擡起头,上百道目光霍然变得犀利,复杂交错着射向大厅上方。
标准十米跳台,宽三米,长六米。
运动员踏上跳台,从跳台后端走到跳台前端,六米距离,只需要几秒。
杜元风和米健先后踏上跳台,步调并不一致,杜元风比米健快了半步,然而在两人并肩走到跳台前端的这短短几秒里,米健已经调整过来。
整个过程中,丝毫没有刻意为之的痕迹。
米健调整得如此自然,像秋天落叶从枝头掉下,顺着风在半空中旋转的悠缓轨迹,简简单单,却让人舒服得不可思议。
几秒之内,他调整的不仅仅是步调,还有双人跳水中最重要的——节奏。
步伐的节奏,摆臂的节奏,呼吸的节奏,以致于看着他们的人都产生一种错觉,甚至他们的心跳都是一致的。
这发生在很短的时间里,而且并没有太大的动作,变化是如此的微妙隐晦,假如是普通人,也许根本不会注意到。
然而今天酒会上的都不是普通人。
裁判是什么?是行家中的行家。
他们在这圈子里阅人无数,早练就火眼金睛,眼光毒辣老到,能够把运动员在空中瞬间翻腾的复杂动作进行分析、判断、评分,他们绝不会看走眼。
认出一把旷世好琴,未必要听完整首曲,即使只用它拉一段小前奏,也能让昏昏欲睡的大师从床上跳起来。
现在,懂行的几乎都跳起来了。
所有视线的力道加重,大厅陡然安静到落针可闻,泳池的水散发的漂白粉味仿佛浓重了十倍,压力空前巨大。
而和杜元风并肩走到十米跳台前端的米健,缓缓平举双臂,和杜元风同频率地深呼吸,没有一丝怯场。
他不再是撞倒摆设,丢人现眼的铜锣少年,不再是在甘如南面前连名字都说错的笨蛋粉丝,不再是上楼梯膝盖发软还会摔跤的小菜鸟。
从米健踏上跳台的这一刻,他丢开了乱糟糟的一切,像网路游戏正玩到一半,义无反顾地拔了电源。
黑屏之后,还有什么软件可以影响他?
格式化过的脑子,只剩一件事。
不,只剩两个字。
跳水。
只有跳水,没有别的,甚至没有席夜白,没有黑森林蛋糕。
当一只纯种吃货的脑子里,连黑森林蛋糕都不复存在,这是何等,何等,何等彻底的格式化。
脚板踩上跳台的防滑材料,熟悉的触感就是一个开关,米健天性中最纯粹的那部分被启动了。
他不再担心、烦恼、畏惧。
他心无旁骛。
他毫不犹豫。
把自己交给搭档,心和神,还有身体,都追随融和,不留一丝。
杜元风走,他就走,杜元风呼吸,他就呼吸。
行云流水的自然,心神形意,一样的节奏。
不需要米健转头看杜元风的眼色,观察杜元风的动作,也不需要杜元风数一二三口令。
杜元风神情轻松专注,像在跳单人赛,他不需要调整自己任何节奏,他知道,米健会全心全意呼应他。
他起跳,米健也起跳了。
同时起跳,同样的腾空高度,同样的向前距离。
同时翻腾,同时屈体,同时打开……
向前翻腾一周半屈体,这种小儿科的动作不会引发内行人的兴趣,但这一刻,行内的尊长们都瞪着老眼,惊诧于这转瞬即逝的和谐美感。
动作难度一般,但整套动作,如此一致的配合,简直不可思议,就好像用计算机剪辑出单人跳水的影像,再复制做了个双人跳影片。
噗!
两人入水,两处溅起水花,声音只有一个。
人人屏息的大厅里,入水声短促而清晰,几秒的寂静后,爆出如雷掌声。
周印容瞬间感到一种压抑的窒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热烈的掌声中,沙哑地低声说,「这是……双人跳水的单边嵌合?」
「是理论上才存在的单边嵌合。」甘忆寒刚刚也情不自禁屏息了,这时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难以置信,「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调整到和别人完全一致,全身心跟随配合。我知道双人跳水搭档有主有次,作主的那个控制节奏,但毕竟也要彼此照应,如果由一方去对另一方做完全无条件的配合,默契得比孪生子还神……这要把自己放开到什么程度才行?」
「把自己的一切交给搭档,完全不想自己,不顾生死,不留余地的程度。」周印容想了想,回答说。
「就算十米跳台下面的游泳池放干了水,跳下去直接触地,只要搭档起跳,他也会跟着起跳?」
「我不知道,这种极端的情况……」
「他会。」笃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只要站上跳台,他不会为自己做任何考虑。所以,他才这么珍贵。」
甘忆寒猛地转身。
周印容全身蓦然颤了颤,也缓缓转过头。
席夜白站在他们身后,一袭黑色礼服剪裁得当,优雅贴身,极好地勾出腰线,却也带来透着高傲矜持的淡淡疏远感。
+++++
米健在水池里冒出乌黑的小脑袋,听见四周掌声如雷。
社长真厉害,跳个简单动作都能叫这些国际裁判鼓掌叫好,米健在心里对社长暗暗佩服。
「米健很棒。」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温热的气息吹进耳道里。
呵!被表扬了!
「他们在为社长鼓掌呀。」
「也是为你鼓掌。」
米健在水下充满弹性的小屁股,被轻轻拍了一下。
这是和社长在游泳池里练习时经常做的哥们儿动作,米健颇有回到跳水队的亲昵感,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他一边划着水,一边眯起眼睛,对杜元风乐呵呵一笑。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对搭档感情相当不错,并不像其他的双人跳运动员,跳完后各管各的,而是先在水里找到彼此,一同游回岸边。
杜元风即使只穿着泳裤也还是风度翩翩,自己先上岸,然后很绅士地回身握住米健的手,把他从水里带起来。
惊叹和赞美已在等着他们。
「太精彩了!」
「你们配合练习多久了?」
「双人跳的配合,能达到这种程度……」
许多贵宾都表现得比较有耐性,有等他们换好衣服再聊两句的打算,不过,几个已经表演过,或者即将表演的年轻跳水运动员则没那么老成,看见他们一上岸,就激动地跑过来把他们围住了。
一离开跳台,米健又变回了笨蛋吃货。
看见穿着整齐的人过来,自己却只穿着一条泳裤,有点不好意思的纯情少男把自己藏在社长身后,探出半边脑袋,乌溜溜的大眼寻找着……托盘子的服务生。
跳水很耗费体力,他肚子好像有点饿了。
呃,希望甘如南偶像够大方,坚持把香煎鹅肝伴苹果,还有法式鲜烤牛肋骨供应到宴会结束。
当挡箭牌当得轻松自如,神采奕奕的杜元风,仿佛和他有心电感应,一发觉他在自己身后鬼鬼祟祟地窥探,也不需回头,手一翻就准确无比地摸在米健头上,揉揉满头还在滴水的黑发。
「又饿了?」一个「又」字,说明杜元风对米健吃货属性的把握很到位。
杜元风礼貌地和围上来的几个新人运动员解释了两句,便领着米健往更衣室方向走。
走到更衣室门外几步远的地方,刚好撞见负责酒会策划的那个男人。
男人恭维地笑说,「想不到杜少爷跳水这么出色。」
杜元风云淡风轻,微微一笑,没有响应这句奉承,只是问,「可以送点吃的到更衣室来吗?」
「没问题。杜少爷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一份香煎鹅肝,两份松露。」
被杜元风拖着手的米健,听得眼睛大亮。
有吃的有吃的!
和男人说完话,杜元风继续牵着米健往更衣室走。
两个高中男生手牵着手一起走,给人的感觉会很古怪,可杜元风还是执意握住米健的手,酒会上人心巨测,米健又刚刚在这些行家面前展示了他惊人的天赋,杜元风总有一种身边这小东西只要一不握紧,就可能会被藏在暗处的什么人偷走的错觉。
米健一点也没察觉到社长复杂的心思,他天然就是那种听指挥的好宝宝,大大咧咧地被社长牵着,一想到等下会有吃的送过来,就乐得笑容满面。
「一提到吃的,就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嘻,跟着社长最好了,永远都有好吃的。」
「席夜白还逼你减肥?」
「没有。谢天谢地,总算不用减肥了,天底下最不人道的事就是减肥啊。不过,老大说了,要保持目前的体重,还是不能吃太多,零食不许多吃。」
「老大?」杜元风没有露出任何情绪地问。
这个称呼从米健嘴里喊出来,怎么听怎么亲昵。
还带着热乎乎的崇拜。
很,不是滋味。
「而且,最近黑森林蛋糕都绝迹了。对了!社长你知道学校附近有一家西餐厅吗?」米健忽然找到了让自己兴奋无比的话题,「可以订餐哦,他们的黑森林蛋糕超赞,尤其是上面的巧克力酱……」
对黑森林蛋糕从巧克力酱到樱桃、奶油……各角度的赞美,一直延续到两人走进干净宽敞的更衣室。
跳水表演已经接近尾声,更衣室里还有三、四个人,忙着换衣服或者整理自己的东西。
杜元风和米健走到里间,很自然地选择两个挨得最近的莲蓬头,脱了泳裤,痛快地冲澡。
可能是因为最近都吃不到美味的黑森林蛋糕,米健一边在莲蓬头下洗头,一边还在念叨那天晚上只咬了一口的黑森林。
一口,只咬了一口啊!
剩下的都让王子殿下吃了。
幸亏他也不笨,最后还算占到了一点小便宜……
「从席夜白脸上吃到巧克力酱?」一直仰头感受水的滋润,含笑听着米健哇啦哇啦说话的杜元风,笑容忽然变得不那么自然了。
「是啊,别看老大那么厉害,吃甜点的本事他还真的比不上我。吃蛋糕一定要张大嘴,嗷呜一口咬下去。他嘴巴张得不够大,那么斯文,巧克力酱都沾到嘴边了,太浪费了。我当然不能容忍这种奢侈的浪费。」
「嘴边?」
「嗯!所以我帮他都吃掉了。」
其实……也不能怪米健嗯得这么爽快,他刚刚抹了满头的洗发精,两手按在头上闭着眼睛抓呀抓。
哪里想到要去看身边的人现在是什么脸色?
再说,就算看见了,以米健那条令人崩溃的大神经,说不定还会以为杜元风古怪的脸色,是因为在他倾诉了对黑森林蛋糕深情款款的思念之情后,社长忽然也饿了……
杜元风默默把自己这边的莲蓬头开关扭上。
浴室里水声变小了,米健的声音变得更清晰了。
「我想那个黑森林这么好吃,一定很贵。等我攒到钱,我买一个请社长吃……」
一直往头上喷的水忽然停了,米健顶着一头的泡泡,迷惑地睁开眼,发现杜元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这一格,还一声不吭地关了自己的莲蓬头。
「社长,我头上的泡泡还没有冲干净。」
他伸手过去打算重新扭开莲蓬头,却被握住了手腕。
「先不要管什么泡泡。」
「为什么?」
难道香煎鹅肝和松露已经送过来了?
米健心中一喜,唾液腺开始积极分泌。
可是,接下来社长说的话,和香煎鹅肝一条毛线的关系也没有。
「你和席夜白认识多久了?」
「就是这个学期新认识的啊。社长你上次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新认识,就去吃他嘴边的东西?」
社长的声音并不严厉,只是目光没有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一种平静的,仿佛可以称为失望的情绪。
米健不禁缩了缩肩膀。
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不过,连社长都生气了,自己做的事情一定有点糟糕。
仔细一想,也对,已经吃到一口蛋糕了,就不应该再占别人巧克力酱的便宜,做人应该光明磊落,要厚道。
「怎么吃的?」
「呃?」米健没反应过来,看着面前的前任搭档。
总是微微笑的社长,一旦不笑,就让人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了。
「你说你吃了席夜白嘴边的巧克力酱,到底是怎么吃的?做给我看。」
「就是,这样啊。」社长发问,米健不敢怠慢,立即听话地重演当天的剧情,伸出一根手指,在社长帅气的唇边一戳一抹。
「然后,再这样。」米健把手指缩回来,含到自己嘴里。
发现所谓的「吃王子嘴边的巧克力酱」事件,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亲密,杜元风脸上的阴霾稍稍退散。
下一刻,眼神又猛地绷直了。
因为,在温柔的社长面前,从来都毫无防备的米健同学,出于吃货的敬业态度,演戏演足十分,在把指尖含到嘴里时,居然还假装那里真的有一坨甜蜜蜜、香喷喷的巧克力酱,啧啧有声地——吸吮了一下。
犹沾着洗发精泡泡的脑袋。
额前正滴水的几缕黑发。
被水气氤氲得越发明亮乌黑的眼睛,完全搞不懂状况的眼神。
淡粉色薄唇宛如嫩得过头的花瓣,包裹着一根指尖,形成一个小小的微妙的圆,再加上……认真吮吸的动作。
以上种种,分开来看,不足一提。
组合到一块,就是碑头瓦片建出了摩天大楼,金属零件装出了一把AK47冲锋枪,震慑力、杀伤值直线狂飙!
刚刚弄清了误会的杜元风,才正暗笑自己太不冷静,然后赫然发现,这小呆瓜根本就很有让自己失控的天赋!
有什么深深藏在内里的东西,这一刻仿佛火柴丢到沸油里一样,熊熊燃烧起来。
米健被他这样盯着,虽然没有领悟,但本能地感到火辣辣,不由想念起刚才喷洒到头上身上的水花,擡头看了已经没水出来的莲蓬头一眼。
「社长,」米健指指自己的脑袋,「泡。」
杜元风也不知道哪来的九牛二虎般的自律能力,硬生生把心底氤氲的情绪压了又压。
松开米健的手腕,亲自把莲蓬头开关慢慢扭开,如同把一颗心脏上的螺丝钉,一丝丝扭松。
水哗哗流出,淋在两人头上。
视线一瞬间模糊。
站得如此靠近,又是照顾惯了,杜元风顺其自然,帮米健揉洗头发上的泡泡。
短短的黑发出乎意料的柔软,顺着水流,在指缝间摆动。
米健老老实实站着,任他搓圆按扁,在他单细胞生物般的简单认知中,一起冲澡,帮忙洗头这种事,就是搭档之间哥们儿互助的一种普遍形式。
不过,他还是会感恩的。
「谢谢社长。」
「不要和我说这种见外的话。」杜元风似乎立志要把他每一根头发都洗得干干净净,指力轻缓,揉了又揉,「有时候会为你担心。席夜白那家伙,跳水能力不错,但未必会照顾人。」
「老大就是喜欢臭着一张脸,其实他心肠挺好的。今天他还帮我吹头发。」
「哦?」一个单音,意思不简单。
确实很努力地,在压抑那些不该有的情绪。
但是,被米健在耳边一而再地不经意地投放炸弹,什么吃嘴边,什么吹头发……这刺激,如滔滔江水,连绵不断。
怎么压?
怎么抑!?
「席夜白竟然会帮别人吹头发?难以想象。」
「真的,今天来酒会的衣服也是他借我的。社长你知道,我没什么可以出大场面的衣服,今天要见到甘如南耶!总不能穿得太怂。老大的衣服都好高档,我头发湿湿的,估计他怕弄湿衣服所以……」
说到一半,肩膀忽然被推了一下。
不,是被按住了。
一股大力涌来,米健身不由己往后退两步,后背抵在微凉的瓷砖上。
硌得有点痛。
啪!
被撂倒的洗发精瓶从瓷搁板上滚下来,掉在地上,溅起浅浅水花。
「社长,没事吧?」遭到突然袭击,米健还没想到别的地方去,第一个反应竟然是……社长你匆滑了没站稳?
「没事,好一阵没见了,想近点看看你。」杜元风很浅地笑了笑,「闭上眼睛,听话。」
莲蓬头淋淋如细雨,脚下清流吟潺潺。
被按在墙上的米健,光着脚丫子,茫然擡头,骤然间,一脸惊慌失措,脸红耳赤。
杜元风心里好笑,又暗叹。
小笨蛋,总算难得地开窍了一回。
脸蛋呼啦啦地胀红,小鼻尖绷紧,倒是添足了十分的诱人滋味。
但,现实是无情的。
尤其是和米健这种呆到足以被人道毁灭的生物有关的现实,不但无情,简直是残忍。
杜元风心底的好笑、感叹、迤逦、温柔尚未完全展开,下一秒,米健的大呼小叫,活生生在他耳边放了颗摧毁一切的核弹。
「老大!」米健的视线越过杜元风壮实的肩膀,瞄着浴室门口出现的那道身影,「你和甘如南前辈聊完了?他有没有怪我冒冒失失啊!?」
杜元风眼角隐隐一抽。
原来惊慌失措,脸红耳赤,不是因为他杜元风,而是因为王子驾到。
脸蛋呼啦啦地胀红,小鼻尖绷紧,不是开窍,而是被另一头淡淡的,来自北冰洋的寒风,刮出一身过敏反应。
「社长,我们下次再聊。今天多亏老大开恩,我才能来见偶像,我保证了要听指挥。」
米健挺不好意思地拨开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溅着一路水花,跑向浴室门口。
「老大,你在找我?我没有乱跑,真的。就是很巧,遇上了社长。你应该认识社长吧?我们学校跳水队的NO.1,我以前和社长搭档双人跳……嗯?老大你干嘛用这么怪的眼神看着我?我身上哪里不对劲吗?」
大大咧咧说话的这位,估计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以光着脚丫子,同时也光着屁股的惊悚形象,欢快奔向一位穿着宴会正装,优雅迷人的王子。
嗯。
这件事,确实挺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