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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推理 > 挑战 > SSAWS之恋

    位于千叶县船桥市的世界最大的室内滑雪场SSAWS即将关闭。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我刚开始玩单板滑雪没多久。当时春天的山上积雪尚存,对于单板我也没有十分入迷,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后,我的感想是:“是嘛。日本泡沫经济时代的象征又要少一个了。”感触不深。

    不料此后日本各地的滑雪场纷纷歇业,我这才深切体会到SSAWS的可贵之处。这时我水平见长,成天想着滑雪,5月过半,我几乎每周都要去SSAWS。说实话,起初挺怯场的,我觉得这个季节还想着滑雪的人水平必然不差,别的不说,来者皆是青春年少,像我这样的老头子,滑得也不好,想必是要遭人耻笑的。

    我做好心理建设,毅然入场。实际情况和我预想的不一样:高手的确不少,但初学者、刚入门的人也不在少数——可能这类人还更多。那些高手醉心于提升个人水平,根本不会去看别人的低水平滑雪。高手不看我,我却看高手,毕竟对于我来说,他们的滑法很有参考价值。尤其是乘坐吊椅期间,简直是偷师的良机。

    我去得很勤,记住了一些经常见到的面孔。这些人可以说是SSAWS的熟客,他们一般独来独往。说起来,我也是熟客之一。熟客大体上都挺厉害的(我除外),而且不需要和伙伴一同行动,吊椅来了就坐上去,默默地滑上几轮。个个彬彬有礼。

    这群熟客当中,有她的身影。

    一身红色的滑雪服,头戴针织帽,护目镜佩戴在脑袋一侧。我从吊椅上望下去,她的这身行头相当惹眼。她不光是服装惹眼,身手也很好,转向驾轻就熟,随机应变的本领也相当了得。她在高难度滑道上如行云流水一般滑行,不管是Regular还是Goofy,都能应付自如。眼看着要撞上别人了,只见她玩一个平地花式,轻松闪避,继续一往无前,宛如雪地上的红衣忍者。佩服她的似乎不止我一人,与我一同乘坐吊椅的人也时常发出惊叹。

    我曾有一次和她同乘吊椅。吊椅是四人座的,但当时只有我和她两人。若想和她搭话,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该说什么好呢?陌生人忽然来搭讪,挺瘆人的吧?她可千万别以为我要追她……我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吊椅已经到了山顶。我暗暗诅咒自己的懦弱,目送一身红装的她轻快地跳了下去。

    然而,上苍还是眷顾了我这个可怜人。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我得到了和她交谈的机会。这个地方就是滑雪场边上供人歇脚的快餐店,而且还是她开的腔。

    “这个,我可以用一用吗?”

    一句非常平淡的社交语言。她说的“这个”,是我跟前的烟灰缸。这家店总是门庭若市,烟灰缸也成了抢手货,她想和我共用烟灰缸。我自然是痛快答应。就这样,我得到了和她共饮咖啡的良机。

    “人不少呢。”我咬咬牙,挤出一句。

    “是啊。到了夏天,一下子人就多了。”她说着,抖了抖烟灰。

    她有一双大眼睛,眼角微微上挑,沉默的时候嘴角下挂,给人感觉是个不服输的脾气火暴的妹子。

    “停业就是眼前的事了。好多人赶着来。”我说。

    她轻轻点了点头,眺望窗外的滑雪场,轻声说:

    “这儿关门的话,明年怎么办呢?”

    看着她落寞的侧脸,我的心头一紧。我俩的情况不一样,我是今年刚开始玩单板的新手,而她是常年在这里训练的,SSAWS的停业,对于她而言,想必是不堪忍受之痛。

    “淡季都在这儿滑?”

    她把脸朝向我,点了点头,说道:

    “有时候也去新西兰,不过费用太高,而且这里的状况比较稳定。”

    “你是职业运动员?”

    “不是……倒是想当职业的。”

    原来是这样。我一下子明白了。从那以后,我和她打照面时总会聊上几句,也说不上是交谈,内容无非是“今天也来了好多人呢”“还有两个月就关门了”之类。

    8月,来SSAWS的人更多了。即便是工作日,等待吊椅也要花上十多分钟。我竖起耳朵,倾听年轻人的对话,话题大多与停业有关。

    “都人挤人了,怎么可能会亏损呢?”想必任何一个造访SSAWS的人都会问。

    “因为快关门了呗。之前估计没什么人吧。”

    “哪儿的话,我在工作日也来过几次。好像没有包场的情况。”

    在这里我添一句。SSAWS的最大客流量是约一百万人,去年大约是七十万人。有人认为SSAWS是在走下坡路,有人认为这是平稳发展的表现,而我认为以这样的硬件装备,能够维持鼎盛时期的七成客流,算是不错的了。听鼎盛时期来过SSAWS的人说,那时候挤得不得了,根本没法好好滑雪。这么说只有一种可能,SSAWS从来就没达到过盈利所必需的客流量。经营者所预期的顾客形象和实际情况恐怕大相径庭。他们脑子里的顾客大概是这样的:下班后过来滑两个小时,然后在酒吧小憩。于是他们打出了“空手来滑雪”的口号,还提供滑雪服和手套的租赁服务,而且SSAWS拥有海量的储物柜,和滑雪场不大的体量并不匹配——这些都从侧面印证了我的猜想。经营者以为,一天当中客流的周转率会比较高。

    然而,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去SSAWS的人,不论是单板玩家还是双板玩家,总之都爱滑雪。只要时间允许,他们就会一直滑下去。其次,他们也不接受租赁滑雪用具的方式。SSAWS经营者原本巴望着酒吧和餐厅能带来收益,结果如意算盘全部落空。殊不知滑雪客们只要有雪就满足了。

    话说回来,正因为有这帮铁杆玩家的支持,SSAWS才能维持鼎盛时期的七成客流。我敢断言,这七成客流不会再减少了,这些人是离不开SSAWS的。我想即便将门票价格翻倍,客流也不会因此减少一半的。

    和我的分析一样,年轻人个个为SSAWS的复兴献计献策。乘坐吊椅期间,我经常能听到他们的主意:

    “玩单板的比玩双板的多太多了。增加单板的时间不挺好的嘛。”

    “双板也很多啊。要我说,还是改成按时间收费比较好。比如两个小时收多少钱,超过时间额外收费。这样也能堵住滥用门票的口子。”

    9月某一天的单板时段。明明如此热闹……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了。他们也知道,SSAWS的停业是不可避免的事实,所以他们希望有一家企业来接盘。

    “听说乐天会买哦。”

    “那事不是早就告吹了么?接下来就看迪士尼了。”

    “啊?迪士尼会买吗?”

    “我怎么知道。毕竟东京迪士尼距离这里很近嘛,说不定顺便就给盘活了。”

    “可别再让我失望了。”

    小伙子说出了我的心声。现在距离停业已经不到一个月了,大家还抱着一线希望,盼着奇迹发生。

    天不由人,奇迹恐怕是不会发生了。到了9月,只要一有空闲我就去SSAWS滑雪,免得日后遗憾。不论是工作日还是白天,SSAWS都是满员的状态。从坡顶望下去,毫不夸张地说,密密麻麻的人就像灌木丛一般,压根儿没法好好练习。我穿梭在人群的缝隙间吃力地滑行,倒是练就了急转弯的本领。

    一身红衣的她每天都来。从吊椅上往下看,她这等高手也难避免和人触碰,但绝不会摔倒。对于各种技巧运用自如的她来说,多少有些障碍似乎更有趣。

    “最后一个星期了。”在休息处喝咖啡时她说道。

    “是啊。下个月你怎么办?”我问道。

    “还没决定。我在考虑要不要去试试室内U型池。”

    “哦……”我只有点头的份。U型池,我想都不敢想。

    我寻思着和她在SSAWS以外的地方见面。最后一天她肯定会来的。我决定和她一起滑到最后,然后邀请她用餐。

    此后的一周我每天都去。要做到工作滑雪两不误,的确很难,但是顾不上那么多了。自我感觉身手毫无长进,也无所谓了。

    9月30日,命中注定的一天终于来了。

    很意外,当天客人比平时少,等待吊椅也没花多长时间。后来我明白了,来的客人大多数是熟客。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看他们滑雪就知道了。红衣女当然也来了。她看到我,朝我挥了挥手。我们尽量同乘一台吊椅(自从和她搭上话,我就从来没有和她一同坐过吊椅),尽管没有约定好同乘,但已经达成了默契。

    场馆内播放着音乐。平时都是时下流行的歌曲,当天非比寻常,广濑香美的《我的爱融化滑雪场》、少年队的《海湾滑手》、TRF的《BOYMEETSGIRL》……全是怀旧金曲,SSAWS开业九年来播放过的流行歌曲大联唱。最后一天也没搞什么纪念活动,唯有音乐特别,足够了。

    下午2点40分,单板时段的吊椅服务结束了。广播通知响起时,周围一片叹息声。

    “终于结束了。”我说。

    “嗯。结束了。”她回望滑雪场。

    “只能等下真雪的时候了。我还想在这多练习几天的。”

    “你滑得好多了。”她看着我说。

    “是嘛。”我知道她说的是恭维话,心里倒也乐开了花——她一直在看我滑雪,“这个岁数才开始玩滑雪,怪丢人的。”

    “年龄不是问题。你看那个人,一身咖啡色衣服的。他比你大十岁呢。也是今年才开始的。”

    “是么?”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咖啡色滑雪服、头戴黄色针织帽的男子,正抬眼望滑雪场,一副感怀无限的神情。

    “那人是个作家。好像叫冬野,具体记不清了。好像是广末凉子主演电影的原作者。”

    “呵,那挺厉害啊。”我心想。比我大十岁,那就是四十四岁。

    “说起来我见过他几次。有一回他摔得很夸张啊。”

    “没错。滑得挺一般,摔起来倒是华丽丽的。”

    我们相视而笑,很快收敛起笑容。

    “出去吧?”

    “嗯。”

    我们离开滑雪场前往储物柜,见到玩双板的人在门口排着长队等候进场。我满脑子都在想说些什么来邀请她吃饭。当我们经过门口,走向更衣室时,一位滑雪场的工作人员正手持喇叭,向排队的客人喊话:

    “双板滑雪的客人请注意,双板从下午3点开始。请稍作等候。”他顿了一下,又说,“单板的各位,谢谢你们。”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的其他工作人员一齐鞠躬,异口同声地说:

    “谢谢各位!”

    我不禁站住,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侧眼看了看身边的她。她的眼角也微微泛红了。

    “美好的回忆啊。”她小声说。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觉得应该断了和她在别处见面的念头。既然维系我和她的东西即将消失,我们的关系也应该到此为止了。我们没有做任何约定,走进各自的更衣室。换完衣服之后,我照旧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一罐咖啡,抽一支烟,而后走出SSAWS,头也不回地坐上自己的车。

    我看了一眼后视镜当中那座巨大的建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或许我喜欢上的,并不是她。

    (编辑部注:想必各位读者已经了然,这是一篇混迹在随笔当中的小说,取材于作者的妄想。在此向各位说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