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曰,终于到了约战的时辰,滁州东门外的旷野上,将近二十万白莲贼兵和六万官军已经摆开阵势,大战一触即发,有一只老鹰从天下飞过,张开鹰眼往下看去,只见旷野上分成了壁垒森严的两个阵营。
东边是队列森严的官军,那一片鲜红的战袍仿佛燃烧的火海!
正前方和左右两翼是长枪兵,四万支长矛直刺长天,编织成了令人心悸的矛林,那一支支矛刃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出冷森森的寒芒,仿佛魔王蚩尤的眼神,最骁勇善战的老兵见了都会不寒而栗,都会担心自己被捅成筛子。
紧随长枪兵之后的则是火枪营,四千名火枪手分为前后四排,摆成了一个正宽超过五百米的狭长阵形。
火枪营后面就是炮营,六十辆驮载着火炮的大车一字排开,坚固的车辕已经用铁钎钉牢在地上,固定在大车上的六十尊火炮几乎是水平放置,黑洞洞的炮口已经对准了前方的旷野,紧随炮车后面,又有六十辆大车一字排开,上面满载着弹药。
阵形的最后面是两个辎重营,上千辆大车筑起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稳稳护住了官军阵形的身后,一万名辎重兵手持砍刀在大车边严阵以待,假如敌人试图越过这道屏障,他们会给予敌人以迎头痛击。
西边是阵形散乱的贼兵。
李岩果然把十几万老弱妇孺摆在后阵,一边摇旗呐喊,一边虚张声势。
三万精壮则被分成五个方阵,在阵前一字排开,每个方阵大约六千人,分别由李虎、李玄、荆茂成、山里豹子和袁时中率领,李岩身披铁甲正在阵前缓缓巡视,一身火红劲装的红娘子策马紧随李岩身后,红娘子身后,则是数十名娘子军。
李岩目光灼灼地掠过排列阵前的义军将士,陡然反手拔剑高举长天,引吭长啸:“十八子主神器……”
“十八子主神器!”
“十八子主神器!”
“十八子主神器!”
……
先是李岩身后的红娘子和几十名娘子军娇声呐喊,然后是李虎、李玄、荆茂成以及混迹在贼兵阵中的义军将士跟着呐喊起来,到了最后,几乎所有的白莲贼兵都跟着呐喊起来,山崩海啸般的呐喊声冲霄而起,直欲撕裂长空。
“哈!”
李岩狠狠一摧胯下坐骑,策马在阵前飞奔起来,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引剑长嚎:“朱明气数已久,闯王必得天下!”
“喔……”
“喔……”
“喔……”
“喔……”
李岩策马过处,所有的贼兵将士就跟着疯狂地呐喊起来,一边呐喊还一边疯狂地用脚跺着地面,或者拼命拍打着手里的兵器,发出吵杂至令人窒息的噪音,远在数千米外的官军将士都被震得耳膜隐隐作疼。
眼看义军将士的热情已经完全被调动起来,李岩突然勒转马头,面向东方高举长剑,然后狠狠劈落,仰天长啸:“进攻……”
“嗷哈!”
“哇呀!”
天崩地裂般的呐喊声中,热情高涨的白莲贼兵就像是决了堤的洪水,向着李岩剑锋所指的方向席卷而来。
官军阵前。
王朴脸上霎时掠过一丝狞笑,李岩居然还玩心理战?
就凭这群乌合之众,也想吓退自己的六万官军?真是痴心妄想!
“哈!”
王朴策马从阵前疾驰而过,跑到阵角时陡然狠狠一勒马缰,胯下坐骑悲嘶一声顿时人立而起,原地一边两个踢腾,已经转身面向前方,策马紧随王朴身后的吕六顺势把手中的大旗往天上高高擎起,那面陈旧、破败的军旗已经迎风展开。
六万将士的眼神便齐刷刷地聚集到了那面军旗上!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新兵和老兵的区别了,从大同跟过来的一万多老兵眼神坚定,面容冷峻,对前方席卷而来的贼后视若无睹,这绝不是故作镇定,他们是真的没把这群白莲贼兵放在眼里!
而那五万新兵蛋子却是头一回上战场,他们从未见过这种可怕的阵仗,白莲贼兵还隔着老远,他们就已经有些心虚害怕了,一个个左顾右盼,目光闪烁,如果不是有老兵在阵中压阵,结果真可能会是李岩所期望的那样,未战就已经崩溃。
王朴缓缓抽出腰刀,刀锋所向,黑压压的贼兵就像无穷无尽的蚂蚁席卷而来。
“长枪兵……准备!”
“火枪队……准备!”
“辎重营……待命!”
嘹亮的呦喝声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十数骑传令兵已经从阵形左侧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把王朴的军令从左至右逐次下达给每一名军官,每一名士兵,呼喇喇的响声中,前排的长枪兵已经把手里的长枪放倒地上,然后原地躺倒,后排的火枪队也跟着躺了下来。
因为这个时代的大炮太过原始,很难标定射击诸元,而且王朴手下也没有懂得弹道技术的艹炮手,他自己也不太懂,所以只能采取最简单的平射技术,既然是平射,那挡在前面的长枪兵和火枪队当然得躺下,否则极易误伤。
“炮营……准备!”
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炮营阵前疾驰而过,一百二十名艹炮手急步向前,站到了炮车边上,火捻子的亮光闪过,六十支火把已经被引燃,只等王朴一声令下,艹炮手就会毫不犹豫地用火把引燃炮膛上的引线。
“炮营……开火!”
这一次,再没有传令兵从炮营阵前策马疾驰而过,只有守在炮车边上的六十名把总同时挥下了高举的腰刀,六十名艹炮手迅速以火把引燃了炮膛上的引线,然后疾步跑到十步开外,两手捂耳蹲到了地上。
“呲呲呲……”
“轰轰轰……”
引线冒着青烟迅速燃进了炮膛。
下一刻,六十门大炮几乎同时咆哮起来,一团团耀眼的火球从炮口呼啸而出,挟带着刺耳的尖啸掠向前方席卷而来的白莲贼兵,拥挤在一起,呐喊着往前冲的白莲贼兵霎时就被炸得血肉横飞,断肢残躯洒得到处都是。
佛朗机炮打出来的实心铁弹就像是灼热的铁犁,在白莲贼兵阵中梨出了四十道纵深百余步的血痕,几乎把白莲贼兵的冲锋阵形梨了个对穿,铁弹滚过处,白莲贼兵纷纷被撞得肢断躯裂,倒毙一地。
但真正可怕的却是红夷大炮,红夷大炮的开花弹先是像梨一样梨开了贼兵阵形,深入贼兵阵中之后又轰然爆炸,漫天飞舞的破片形成了半径数十步的弹幕,笼罩其中的贼兵非死即伤,绝无幸理。
白莲贼兵的冲锋阵形实在是太密集了,以致官军的炮火发挥了超乎想象的威力,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上千名贼兵已经死于非命,还有更多的贼兵受了伤,躺倒在血泊中发出阵阵碜人的哀嚎。
正一窝蜂似的往前冲的白莲贼兵立刻就被打懵了。
和直接的杀伤比起来,六十门大炮同时开炮时那种地动山摇的恐怖景象对他们来说是更具震慑力,这些贼兵在不久前还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连几十里外的地面都没去过,平曰里他们就知道种田、下崽,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可怕的鬼物?
白莲贼兵已经被打懵了,可他们还在愣头愣脑地往前冲。
十几万人蜂拥向前的势头不是那么容易停下来的,就算前面的人想停下来,后面的人也会拼命把他们顶上去,除非前面的三万贼兵军心瓦解,落荒而逃,然后后面的贼兵老弱也会跟着溃逃,只有这样,整个贼兵的冲锋势头才会被击溃。
“冲啊,不许停下!”
“冲上去,杀光这些狗官军!”
“弟兄们,只要冲上去,他们就完了!”
李玄、荆茂成、山里豹子和袁时中挥舞着腰刀冲杀在贼兵阵形的最前面,这几个家伙不愧是悍将,连阎王爷见了都得绕着走,六十门大炮的齐射轰死了上千贼兵,却愣是没能把他们炸死!
“轰轰轰……”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又是一阵石破天惊的巨响。
间隔不到片刻功夫,填装第二枚子炮的佛朗机炮再次开炮,又是四十颗实心铁弹挟带着凄厉的呼啸梨过白莲贼兵密集的阵形,又是一片血肉横飞、断肢残躯乱舞的可怕景象,白莲贼兵再次付出了上千人的伤亡!
这一次,李玄和山里豹子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正回头督促贼兵前冲的山里豹子直接被铁弹击中了脑袋,一颗大好头颅顷刻间碎成了漫天血肉,失去了脑袋的躯体直挺挺地倒了下来,抽搐了几下然后很快就不动了。
李玄也被铁弹击中了腰部,健硕的身躯霎时齐腰断为两截,失去支撑的上半截躯体颓然落地,很快李玄又以手撑地挣扎着支起身来,再伸手死死搂住那两条依然站立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腿,老子的腿……”
官军阵前。
“炮营……停止射击!”
“火枪队……列阵!”
“第一队……预备!”
震耳欲聋的炮声仍在天地间翻滚回荡,十数骑快马就已经从阵形左侧疾驰而出,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嘹亮的号子声再次响彻长空。
守在炮车边上的艹炮手迅速退到了十步开外。
躺在地上的火枪手则纷纷翻身爬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摆好了射击队列,头排千名火枪手已经举起了手里的火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正前方。
正前方,魂飞魄散的白莲贼兵仍在无意识地往前冲。
“开火!”
吕六手中的大旗往前狠狠挥出,站在射击队列中间的把总跟着纷纷挥落腰刀,一千名火枪手应声开火,绵绵不绝的枪声中,冲在最前排的贼兵就像是被割倒的野草般倒了下来,白莲贼兵的神经终于崩断,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转身就跑。
官军火枪队的那一排排枪成了压跨贼兵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到片刻功夫,被李岩寄予厚望的三万精壮贼兵就已经全线崩溃,顺着战场的左右两侧落荒而逃,三万精壮贼兵的溃逃很快就引发了后续十几万老弱妇孺的崩溃。
“唉……”
乱军中,李岩长长地叹了口气,策马转身向着黑风岭风向疾驰而去。
李岩身后,只有堂弟李俊和红娘子带着数十骑亲兵紧紧追随,至于失散在乱军中的李玄、李虎、荆茂成、山里豹子和剩下的一千多部属,李岩却是顾不上了,事到如今,也只能由他们各按天命了。
官军阵前,吕六把军旗一招,五百骑轻骑兵已经旋风般冲到了身边。
王朴把手中的腰刀往前一撩,厉声大喝道:“给本将军分头去找,一定要在乱军中找到一个身穿红色劲装的女人!不许伤害那个女人,但她身边的男人不许放走任何一个,尤其不能放走一个小白脸!”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