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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铜色森林 > 第97章 英灵

    深夜,上海99。

    二楼赌场喧闹如常,马四宝正在那里玩轮盘赌。只要晚上没有任务,他总归混在此地。这时候两只眼睛难得的聚精会神,紧盯着飞旋的樱桃木转盘。

    林翼走过去,站到他身后,对操作赌台的白俄女荷官递了个眼色。荷官笑容不变,只微一点头。赌盘一圈一圈地慢下来,小球铮琮跳碰,先撞进一个格子,左右晃了晃,又顺势滚过去两格。

    周围的人随着那滚动发出惊呼,四宝已经输了好一阵,旁边女人先搂了他的脖子跳起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回赢了,顿时眉开眼笑,口中哎呀哎呀地喊着。

    荷官朝他道贺,把筹码推到他面前。四宝从里面拣出零碎的几枚,给了小费,又拣出几枚,打发了身边的女人,这才注意到林翼来了。

    联系到方才突如其来的好运,他涎脸道谢。只是周围实在嘈杂,不提高了声音讲话,根本听不清。

    林翼干脆没开口,只对他做了个手势,便转身往楼下去了。四宝赶紧收拾起筹码,跟着他下楼。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底楼舞厅旁边的酒吧间。

    那里面倒是清净许多。林翼关照了夜总会的保镖守在门口,不叫其他赌客进来。这时候只有一个女人坐在吧台旁的高脚凳子上,面前摆着一杯酒。

    四宝见她背影窈窕,多看了两眼。林翼对他打了下响指,他这才回神过来。女人闻声,也擡起头。

    四宝认出是谁,笑着道了声:“哎呀,原来是钟小姐,我眼拙没认出来。”

    钟欣愉对他笑笑,说:“你们聊吧,我到旁边去坐。”言罢拿了自己的酒杯去角落里一张小桌落座。

    酒保上了酒,也被林翼打发到后面去了。吧台旁只剩下他们两个,马四宝似有所感,猜到这是有要紧的事情要跟他说,因着是林翼找他,总觉得是发财的好事,霎时竟有些兴奋。

    林翼却不着急,面前银托盘上一瓶黑牌尊尼获加,一桶冰,伸手拿过一只水晶杯子,替四宝斟上,推到他面前,称呼一声:“马科长。”

    四宝听得笑出来,而后又长叹一声,说:“林老板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怎么是取笑你呢”林翼反问,“你这两天这么多大手笔的行动,高升是早点晚点的事情。”

    四宝当然知道他说的是报纸上的新闻,从霞飞路,到中行别业,脸上愈加悲喜交集,喜,是因为自觉立了首功。悲,是因为上峰不肯论功行赏。想起来就晦气。

    他靠到吧台上,把杯子端起来呷了一口,又叹了声道:“名声都是我的,风险也是我担,好处么,没有的。”

    林翼见他两手一摊,顺着他问下去:“上面还是要从租界巡捕房请人过来”

    四宝冷哼了一声,点点头,还是喝酒。

    “晓得是谁吗”林翼又问。

    “哪能会不晓得”四宝说,“中央巡捕房赵探长,我还在跑马厅的时候就认得他了。”

    “就你牵马那会儿”林翼笑他,引他往下说。

    四宝果然急起来,解释:“我那时候才十四五,刚拜了老头子入帮。他已经做了好几年包探,刚刚调到中央巡捕房,后来一直跟着工部局里的日本人混,算到现在差不多二十年了吧,一大把年纪的人了……”

    林翼听出他话里的鄙夷与不甘,说:“那你怎么不想想办法呢”

    “什么办法”四宝反问。

    林翼不答,只是摸出烟匣,抽了一支,低头点上。一时间,面孔隐匿在淡白色的烟雾后面。

    四宝凝眉,顿时会意,可那念头在脑子里转了转,脱口说出来却是一句:“林老板,跟赵探长有过结啊”

    林翼听得要笑,说:“我好心为了你,你反过来要把这事情算在我头上啊”

    “不敢不敢,”四宝也笑,忽又换了种语调,缓缓道,“林老板,应该也知道的吧76号对此地的夜总会还要收紧,征税,查赌……我这回要是能升上去,我们以后就能互相关照着了。”

    “是,”林翼垂目,手指抹着酒杯的边缘,说出另一种可能,“可要是别人坐了这个位子,我认得他是谁啊”

    四宝像是得了某种承诺,但真的开始谋算,又觉得事情不好办,说:“但这人到底是巡捕房的华探长,我要是把他……租界那边要是查起来,我……”

    “你不是说他一直跟着工部局里的日本人混么”林翼反问,“现在这个时候出了事,怎么会查到你头上”

    “可是他出入都有人跟着……”四宝又道。

    林翼又反问:“如果你事先知道他要去哪里呢”

    马四宝停下来,眼珠子转了转,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华探长手底下的确有人有枪,但他也有啊。倘若事先有所准备,一方在明,一方在暗,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早就习惯了大手笔,四宝这时候决心已下,饮着杯子里剩下的酒,又话起当年,说:“赵探长那个人……我直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巡捕房死了一个侦探,他手下人到跑马厅里来,叫我们全都出去传,说这个侦探是因为姘女人被帮派做掉的。其实……”

    四宝冷笑了声,停了停。

    “其实什么”林翼问,心里已然震动。

    “其实人就是他自己亲手做掉的呀,”马四宝不当回事地说出来,“听人家讲,当时在任上的华探长从那之后特别看重他,因为那是他的兄弟,探长觉得他是个下得了手,做得了大事的人……”

    这番话,大约只是为了说明赵淮原不讲义气,要是坐上沪西特别警察署刑事科长的位子,不会像他一样与林翼互相关照。

    但对酒吧里的另两个人来说,却足以引起无法言语的巨浪。

    仅仅隔着几步的距离,林翼和钟欣愉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他们只是坐在那儿,想起从前,两个人都只有十几岁的时候,一直觉得只要挣到更多的钱,在这魔都的黑色世界里走得更远更高,总有一天可以弄清楚这件事情。

    直到今夜,他们终于到了这一步。

    林翼擡头,望向角落里的钟欣愉。她被卷发遮住面孔,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见她搁在桌面上的手,紧紧握着酒杯。

    命运。那一刻,钟欣愉只是想,她之所以回来,与其说是她自己的选择,不如说是命运的安排。她甚至觉得,父亲的英灵一定还存在于这座魔都的某处,始终看着她,一天一天,一步一步,走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