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添让综合部在自己办公室加了张办公桌,又把募资计划书发给位薇。
像安华这种大型私募机构,对外投资的钱都是从LP处募集的,如果说私募基金是企业家的金主,那么LP就是私募基金的金主,计划书的本质大同小异,都是展示自己的优势以及可期回报,吸引对方出资。
通过这份计划书,位薇了解到安华在十余年历史中,管理的基金规模近千亿,投资过近两百家企业,其中五十多家已在国内外上市,是当之无愧的行业领头羊,宋桓飞说在这里工作等于镀金,没有丝毫夸张的水分。
陈添主导的这期基金规模一百二十亿,预估年收益率80%,比行业平均的30%高出两倍有余,她微微吃惊:“80%的年化可以实现?”
“回报率最高的基金退出方式就是IPO,国内A股市场估值又高,专注pre-IPO赛道,只要眼睛亮没投错,80%不是问题。”
“收益率这么高,募资应该也不是问题吧?”
“理想很丰满,现实挺骨感。这期基金规模太大,可选的金主太少,尤其今年出台了资管新规,我们也没法再从以银行为主要渠道的母基金处募资,所以并不算顺利。”
这话说得位薇有点忧心:“现在进展……”
嘭地一声巨响,门被重重推开,她把后半截话吞回肚子里,回头只见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士冲进来,将手里的文件摔到陈添桌上:“宋桓飞干的好事!”
位薇一凛,擡眼正看到他胸前的工牌,投资二部总监,赵竟成。
陈添笑道:“干嘛啊,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小宋怎么啦?”拿起文件一看,是三麝林景的紧急立项书。
赵竟成厉声道:“你们投资一部是盐堿地,不产粮,会把姓宋的饿死?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把爪子往外伸!”
攻击目标从宋桓飞上升到整个部门,总监陈添被连坐,他也没在意,依旧笑盈盈地安抚赵竟成,还专门起身搬了把椅子给他:“别着急,慢慢说,要真是小宋的错,我回头就批评他。”
赵竟成面色稍霁,眉目间却仍留有余怒,重重一哼后,没好气地说了来龙去脉。
原来,他负责的投资二部在看一个叫天瑞绿建的项目,公司是做生态绿化建设的,各方面都不错,就是要价高,双方就这个问题一直在拉锯,所以暂时没有立项。
不曾想宋桓飞半路杀出,横插一脚,他跑去联系了天瑞绿建的竞争对手三麝林景,并迅速就基本条款达成一致,回公司抢先立项。
像安华这种做成熟企业投资的,不会像初期VC那样漫天撒网分散风险,选定一个细分赛道后,一般只投一个企业,三麝的立项意味着天瑞已被拒之门外,投资二部几个月的努力付诸流水。
说到这儿,赵竟成刚淡去的愤怒重新聚拢,破口大骂:“这王八羔子鬼精鬼精的,他知道上手抢天瑞违反规定,所以就用这种见不得人的伎俩钻空子,呸,不要脸,没底线!”
他性格强悍,好勇斗狠,跳槽到安华的时间也不算长,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收拾人心,就遇到这等糟心事,这口气如何能咽下去?加上他原本就粗豪而暴躁,于细枝末节不太在意,这会儿又满怀愤恨,骂起人来又狠又毒,毫无顾忌。
这下陈添可不乐意了,他还以为宋桓飞杀丨人放火了呢,就这点鸡毛蒜皮的矛盾,也值得跳脚?何况小宋是他的人,要收拾也是他的事,轮不到旁人这么肆无忌惮地谩骂詈辱。
他心里不痛快,表情却平静得水波不兴,等赵竟成噼里啪啦发泄完,才微笑道:“我找他问问情况,一定让这件事圆满解决,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搞不定,上面不还有吴总么?”
位薇听得挺不是滋味,之前在绿氧,经常有同事为了抢项目闹得脸红脖子粗,阴的阳的,暗的明的,各招齐使。本来以为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不料安华这种光鲜体面的大机构也不遑多让,尤其是还发生在自己认识的人身上。
她左右为难,一方面明知宋桓飞恶意竞争是不对的,一方面又担心处罚太重影响他事业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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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赵竟成,陈添立刻给宋桓飞挂了个内线电话。
十几秒后,宋桓飞推门进来,看见位薇时有短暂的惊讶,但转瞬就恢复如常,他走到陈添办公桌前,直接说:“老板,我错了!”
陈添笑问:“错哪儿了?”
“立项被截下,害你跟人浪费口水。”
“然后呢?”
“尽快推进,早日拿下项目。”
“好,去吧。”
宋桓飞点头答应,目不斜视地转身离开,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位薇瞧得目瞪口呆:“这事儿就这么结了?”
“结不了,还有的扯,老赵会去吴总那儿告状的。”
“我的意思是,你不追究了?”
“追究什么,小宋有错?”
听赵竟成的意思,这操作虽然不地道,但并不违规,更谈不上违法,好像还真不能说错。位薇学赵竟成的语气,笑道:“总归是没有道德底线吧?”
陈添往椅子一靠,懒懒道:“道德抨击是这个世界上最低劣的指控,是弱者在无理可讲的情况下,所能扯的最后一块遮羞布罢了。”
位薇扁扁嘴,低声嘀咕:“霸权主义,无脑护短。”
她算是明白了,宋桓飞之所以敢这么干,是因为知道陈添会纵容他,甚至愿意帮他扛住上层压力也说不定。
说话间门再一次被推开,继赵竟成、宋桓飞之后,第三个造访者精瘦干练,英气逼人,是吴从蓉的助理孙韬。
他看向陈添,语气公事公办,显得客气又疏离:“吴总找你,老赵也在。”
陈添起身笑道:“走吧。”
才这么会儿功夫就闹到了总裁面前,看来赵竟成立项速度慢,告状效率倒挺高。位薇很想知道这事怎么处理,但大领导的决定她无法左右,只能继续埋头研究募资计划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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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二十分钟,陈添回到办公室,利落地整理文件,神色如恒,行若无事。
位薇想靠他的表情来判断事情走向,但一无所获,想多嘴询问,琢磨了一下还是正事要紧。她按捺住蓬勃的好奇心,拿了个小本坐去他桌边,先把募资工作中不懂的点问了个清楚。
陈添言简意赅地答疑后,把整好的资料交到她手上:“接下来的目标是方盛集团,这是他们近三年的财报和企业分析,你把要点提炼出来,做个一目了然的报告给我。”
位薇点头:“明白。”
她领了任务,却没有离开,踌躇地望着他,想问宋桓飞的事又打不定主意怎么开口,最后勉勉强强地咧嘴一笑。
陈添眼尾含笑,见她犹豫不决,便作势起身:“不问?那我走了,去见客户。”
位薇忙道:“吴总怎么说?”
“两个项目并行,看谁能率先签下排他投资意向书。放心吧,比速度拼效率,正好是小宋的长处。”
位薇明白他是故意把战线铺到宋桓飞最擅长的地方,接下来,两个部门势必会各显神通、大打出手,想到将有不少资源要花在内斗上,她颇为唏嘘:“花这么多精力对付自己人,值得吗?”
陈添淡淡瞥她一眼:“内斗都干不赢,还能干过外面的豺狼虎豹?”
安华崇尚狼性文化,鼓励内部竞争,每个部门总监承担一定的业绩指标,在符合公司战略的大前提下,不对区域、行业做任何限制,不同团队盯上同一类项目甚至同一个项目的情况有如家常便饭,自然也会经常厮杀得硝烟弥漫。
位薇莫名想起那个经典的经济学命题——鲶鱼效应。
据说挪威人喜欢吃沙丁鱼,但这种鱼性喜安逸,懒于游动,经常在运输过程中因为缺氧窒息而死,而死鱼是卖不上价的,渔民为此伤透了脑筋。
只有一位渔□□输的沙丁鱼总是鲜蹦活跳,因为他每次都会在装满沙丁鱼的鱼槽里放一只以鱼为食的鲶鱼,鲶鱼生性好动,又有食物诱惑,时不时左冲右突,沙丁鱼受到刺激,四处躲避,沉寂的鱼群游动起来,水被激活,缺氧的问题迎刃而解,沙丁鱼也就能活着到达目的地。
在安华的架构里,所有人都担负着鲶鱼的角色,去刺激其他员工保持高度紧张和警惕,同时,也都是被迫奔跑的沙丁鱼,毕竟谁也不想成为同事的盘中餐。吴从蓉以此来磨砺员工的尖牙利爪,哪怕第一步是去撕咬自己人。
看陈添的模样,似乎只打算在关键时候撑一把,不怎么管项目的具体执行,那能不能打赢就看宋桓飞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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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住思绪,把注意力转回方盛身上,这是一家综合性金融服务集团,以保险业务为主,总资产超过三千亿,年营收近五百亿,是个名副其实的巨无霸,更重要的是,保险业务资金量大、期限长、流动性低,正好需要专业的PE帮他们把资金盘活以获取高额利润,是基金募资的最佳对象。
挑关键点做了笔记后,又去研究财务报表,中午饭买了份快餐随便对付。埋头工作一整天,走出办公楼时已经晚上八点,她望着夜色,正琢磨是去等公交还是打个车,忽然一个人影闪到眼前,她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两步靠到墙上,擡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这才松了口气。
宋桓飞看着她,目光灼灼,语气也咄咄逼人:“你什么意思?”
位薇一头雾水:“什么什么意思?”
宋桓飞冷笑道:“我让你来安华,你死活不肯,他让你来,你就来了?”
位薇哭笑不得:“你胡扯什么啊?我做FA需要他帮忙协调资源,恰好他的助理最近请假,我就过来帮他做做基金募资的事,大家友好互惠而已。”
宋桓飞眉头一耸,看她的眼神像看傻子:“他什么企图你真不知道?海伦也就请一个月假,安华这么大,随便调个人都可以补缺,基金募资如此重要的事,他哪怕要调孙韬,吴总都会答应,需要从外面找个没有任何经验的你进来?”
位薇气得笑了:“哪个下属会理直气壮地调老板助理?而且……”
宋桓飞打断道:“行了,不用反驳我,自己长点心吧!”
他太了解位薇了,从小混在男孩堆里长大,男女之防意识淡薄,心地光明正大得能放风筝,这是一种难得的品质,可关键时刻拎不清就让人不胜其烦,他懒得再纠结这个问题,“走,我送你回去。”
位薇摇头道:“谢谢,但是不同方向太麻烦,我自己打车吧。”
天色尚早,宋桓飞也就不再坚持,位薇走出几步,又回头问道:“三麝林景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宋桓飞嘿嘿一笑,眼睛在夜色里泛着点点精光:“你等着看好戏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