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馆果然不负一个雅字,小径青砖墁地,两侧浅溪流碧,不远处有水榭高台,琉璃瓦为盖,汉白玉为阑。
一进正厅,名画满壁,齐白石的《高粱》,张大千的《荷花》,黄永玉的《双鹤》,还有不少董其昌、法若真等明清艺术大师的作品,有宾客分区而坐,沐着熏香,品茶谈天。
他们的房间在最深处,窗外一片翠竹,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好像到了林黛玉的潇湘馆。里面陈设无不是极致的讲究,墙上挂着幅白描作品——徐悲鸿与范曾两位大师跨时代合作的《六朝诗意图》。
位薇虽然不懂字画,但知道徐悲鸿的造诣有多高,其他房间展示的作品档次应该与这幅不相上下,这馆主好大的手笔!
她大开眼界,叹为观止,何曾想过这低调朴素的门脸背后,还藏着这样一个撼人心魄的瑰丽世界?她长长一叹,“果然是文人雅士的天堂!”
闲聊间门被推开,两人起身相迎,率先进来的是方浩丞,此刻正耷拉着脑袋,一脸生无可恋。
陈添见势不对,也就没有引见,偷空跟骆彬打了个招呼,拉住方浩丞问道:“谁惹你了?”
方浩丞神色凄然,“她辞职了,也不和我说一声。”甫一开口,嘴角就牵出两枚小小的酒窝,随着他说话的节奏忽隐忽现,十分俏皮,可配上哀怨的语气,又显得非常喜感。
这小魔王平素不是嚣张跋扈耍威风,就是顾盼生辉招惹人,忽然死气活样的,倒让陈添有些不习惯。可这股低落情绪又极为强悍,任他怎么逗弄都驱之不散,方浩丞连对往日里最爱的金橘大连鲍、香橙炖官燕都提不起兴致,随便扒了两嘴就推到一边。
陈添试探性地问了问工作的事,方浩丞顿时更蔫,“好哥哥,饶了我,你们聊你们的,当我不存在吧。”
他习惯了当甩手掌柜,最近卷入各项公务纯粹是被赶鸭子上架,若是柳立新在场,他只能正襟危坐魂游天外,但今天老头子没在,样子都不用装,就当换了个地方玩手机。
陈添随口安抚了两句,任他瘫在榻上,自己和骆彬走去案旁,又轻轻招手,示意位薇坐到身边来。
位薇悄悄指了指方浩丞,陈添神色凝重,微微摇头,幅度很小,动作很慢,传递的意思却非常明确:不要搭理他!
相比陪二世祖聊天,位薇当然更想去听正事长见识,可方浩丞毕竟身份特殊,把他一个人丢在角落好像不太妥当。
短暂的挣扎后,她决定根据方浩丞的态度再做决定,眼见他百无聊赖地玩手机,便礼貌地笑问:“方董,需要给您倒杯茶水、拿点甜品过来吗?”
啪的一声把手机拍到榻上,方浩丞悍然擡头,原本俊美清秀的脸上尽是不耐烦,眉目间都是戾气。
位薇吓得睫毛一颤,她立刻道歉,火速撤离,转身正好撞上陈添的目光,那里有对她自作聪明却碰一鼻子灰的嘲弄,但更多的是警告她别再轻举妄动。
位薇吃了瘪就学了乖,惹不得她躲得起,已经踏出两步,身后却悠悠传来一句,“你去帮我点一炉香吧。”
她错愕回头,眼前的方浩丞完全变了副模样,笑意盈盈的,就在刚才,她轻霎的眼睫宛如一双蝴蝶翅膀,在他心口扇起一阵潮涌,他顿时为刚才的粗鲁而浮生歉意。
位薇对香道一窍不通,“对不住啊方董,我不懂香道,要不我找个香艺师来?”
香艺师三个字让方浩丞想起不辞而别的心上人,一抹阴影潜上眸底又转瞬即逝,他竖起大拇指,倒点向自己的鼻梁,得意洋洋地说:“小雅馆最好的香艺师在这里。”
不等位薇反应,他径自跳去香案旁,勾着手指兴冲冲叫她,“来来来,我教你。”
这个举动充满孩子气,天真而明快,位薇因触逆鳞而产生的紧张感瞬间就缓解了不少,看来这位祖宗虽然情绪多变,但也算喜怒分明,不需要察言观色,正好避开了她的短板。她不再严阵以待,与他隔着香案相对而坐。
小叶紫檀香案上铺着一面竹织的香席,瓶瓶罐罐摆了不少,都是龙泉青瓷,细腻纯净,如冰似玉。
方浩丞的确是行家,对香篆、香炉、香铲等如数家珍,手上从左到右快速摆弄,嘴上把称谓和用途一件一件讲给她听。
位薇最初只是凑他的趣,这时瞧着新鲜,也真正来了兴致,听得特别仔细,学完大致流程后,她开始动手,方浩丞在边上指导,顺便帮递工具。半刻钟后,大功告成,清醇的悠香袅袅飘出,令人心旷神怡。
方浩丞半窝在榻上,阖着双眼,惬意似卧在水面晒太阳的白眉鸳鸯,周遭一切于他如无物。果然同样的沉香片,谁熏的味道都差不多,看来这世上也没什么无可取代的香艺师啊。
位薇稍等了半分钟,见他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正要轻手轻脚地往榻边挪,方浩丞却猛地翻身,满脸兴味地凑到她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位薇,位置的位,蔷薇的薇。”
“位置的位,是哪个位?”
位薇一愣,“位”作为姓氏很稀有,可作为汉字很常见,他这明显是胡搅蛮缠。她心中不乐,却也没有发作,“左边一个单人旁,右边一个起立的立。”
“还是不知道。”方浩丞迷惘地伸出手掌,“你写给我吧。”
简直莫名其妙!位薇想骂人了,瞪着他的掌心不肯动手。
方浩丞黯然,“我在国外读书的嘛,中文不好……”
他从小到大都在国外读书是真,但要说中文不好,位薇是不信的,毕竟连香篆打拓这些冷门生僻的专有名词都说得头头是道,不过,看在方盛集团面子上,就当他中文不好吧。她伸出手指,快速在他手心写了个潦草的“位”字。
方浩丞等她写完,拳头一攥,神秘又紧张地说:“赶紧藏好,不能让它飞了,我要回去慢慢学。”
太幼稚了!位薇扑哧一笑,前一刻隐约的怒气倏忽而散,更多的是好奇,好歹也是巨无霸集团的董事长,怎么这么颠三倒四的?
这由衷的笑容如一股清风,把之前疏离的礼貌以及埋藏的警惕统统扫去了天际,骨子里的活泼甜美从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肆溢而出,尖俏的下巴又给这份娇憨添了几味性感,方浩丞有点心猿意马,脱口说:“要不你来方盛吧,做我私人秘书,每天陪我玩就行,我带你去赌-马、赛车、玩帆船,你想开飞机我都能教你!”
“不不不,我不想开飞机,我恐高,而且我很粗心,脾气很坏,气急了会打人。”
前几句倒也罢了,最后一句着实令方浩丞为难,他沉吟良久,很是惋惜,“那我给你留个电话,等你心情舒畅想找人玩的时候再打给我?”
位薇飞快拿出手机,“可以啊,你号码多少?”
方浩丞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马克笔,顺势拉住她的手,勾起嘴角缓缓笑道:“我写你身上吧,大腿或者胸口,你二选一。”
位薇被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不要脸的东西!她怒火中烧,用力把自己胳膊往回抽,“要点脸啊,放手!”
方浩丞兴致更高了,手越抓越紧,甚至恶作剧似的挠了挠她掌心,嬉戏间肩膀被人一拍,耳边有人轻飘飘说道:“别闹了,凡事有个度。”
他玩得兴起,哪肯罢手,不耐烦地把肩上的手臂推开。陈添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两秒,陡然拾起案上的香炉,照着他后脑猛砸下去。
咔嚓几下锐响,夹着一声低低的闷哼,方浩丞手肘猛然向后撞去,陈添一闪,那一击便贴着腰线险险擦过,速度快力道沉,仿佛带着呼啸的风声。
陈添微微心惊,他迅速擡起膝盖,往方浩丞后腰两下猛撞,在他撑臂翻身之前,把他重新摁到榻上,手里断裂的瓷片闪着危险的寒芒,死死抵着正勃勃跳跃的主动脉。
他反应迅捷,动作利落,干完了这些位薇和骆彬还愣着,这一刹那室内静如死灰,倒是方浩丞往后脑上摸了摸,掌心香灰沾血,他嘴角一抿,那两枚又深又圆的酒窝再次印到嘴边,带着若有若无的浅笑,“身手不错。”
为防他暴起反击,陈添膝盖依旧顶在他后腰上,人也打了,脸也撕了,他对自己的情绪不加丝毫掩饰,眸子里灼人的怒意恨不得化作利剑,“叫你放手,听不懂人话么?”
“有种请继续,千万别客气!”方浩丞冷冷指着他手里的碎瓷,脸上的稚气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尖戾的锋芒从瞳孔里暴射而出,无所顾惮。
骆彬疾步赶来,一把扣住陈添手腕,“陈总,如果我是你,就会立刻放手,并向方董郑重道歉。”
“骆总,如果我是你,也会立刻放手,再扯两下让我失了轻重,后果可就不敢保证了。”
断瓷陷在方浩丞主动脉处,真要戳进去几分……骆彬稍做权衡,知趣地收手,但语气依旧严厉,“陈总,希望你理智些,以免追悔莫及!”
陈添置若罔闻,只是看向位薇,淡淡道:“愣着干什么,走。”
位薇早被叠起的变故震成泥塑木雕,听到吩咐擡腿就下榻,匆忙走出几步后,想起包没拿,又狼狈地折回来取了一遭,陈添等她彻底走出房,才扔掉手里的碎瓷快步追上去。
==================
解释一下在姑娘身上写电话的这种行为。就是某些公子圈儿约定俗成的恶习,大家一起出去玩,谁看上个姑娘后在她身上留电话,相当于给她盖章,意思就是“这人我占了,你们以后不准动”。看似只是胡闹的游戏,好像没有灌酒啊之类的严重,但其实性质很恶劣,所以陈老师会爆发。
作者有话要说:
闲杂人等请回避,我要搞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