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添早就知道方浩丞荒唐无忌,但没想到当着他的面都敢胡来,他怒火万丈,上车后把门摔得砰一声巨响,怔忪未定的位薇被震得一哆嗦,“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声音又轻又怯,比蚊子哼声大不了多少,可听在陈添耳朵里却好似凭空绽起一记春雷,把他从失态里惊醒。
他下意识地停止发车,转身像往常那样在她脑袋揉了一把,含笑道:“还道起歉来了,傻不傻?”
熟悉的温度从掌心传来,位薇愈发愧疚,“怪我当时没听你的话。”
“跟你没关系。”陈添若无其事,继续拧钥匙打火,“这王八蛋以前没少给我找事儿,早看他不顺眼了!”
汽车如风驰电掣,疾驶而出,窗外的楼厦霓虹飞速后退,缀成一幅流畅华美的快镜头,车内的时空却似乎被定格在刚才那一刻,位薇侧过头,借着明亮的大灯悄悄看他,见惯了的脸部线条峻峭深刻,眼睛带着潋滟的波光直视前方,像是寒星映入秋潭里。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卷上心间,在胸腔中肆无忌惮地激荡着,她收回眼神低了头,鼻翼涌动着一阵阵酸涩。
来电铃声打碎了这片静默,陈添扔在车前的手机振动起来,摩擦着中控台嗡嗡作响。位薇见他无动于衷,主动擡头看了看,屏幕上赫然三个字:吴从蓉!
她小心翼翼地说:“你老板。”
“不接。她要骂人的,让你听见岂不有损我的形象?”
位薇哭笑不得,“这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话?”
“这话说的,火星要撞地球了?”陈添满不在乎,“撑死不过换个合伙人,最多两周就能搞定。”
位薇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但被他的淡定一感染,绷紧的神经也松弛了些,她微微叹了口气,怅然道:“其实你不该动手,我本来也准备砸他的。”
“那不一样,你是你我是我。”
位薇又情不自禁地偷觑了他一眼,那股潮湿黏热的感觉卷土重来,大浪一样拍在心头,她迅速转头望向窗外,一幢幢低矮老旧的住宅楼排着队从眼前掠过……
她先是一怔,跟着就叫:“路错了!”
陈添对自己大脑里的活地图相当自信,“不可能!”
“我不去枣园,我搬去有间公寓了,就你家附近那个……”
刚解释一半就撞上陈添望过来的视线,又黑又亮,三分探询之外倒有七分玩味,她意识到不对,立刻闭嘴,可哪怕打住了话题却依旧局促不安,好像做了坏事被人当场抓包一样羞窘。
她不说话,陈添也不开口,不约而同的沉默让气氛更加微妙。半晌后,位薇终于忍不住了,轻声辩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添瞅准路况,一个猛弯掉头行驶,故意拖慢的语气意味深长,“哦……连我怎么想的都知道,看来咱们是心有灵犀?”
位薇恼羞成怒,“有间公寓交通便利,离大部分投资公司和创业孵化器都比较近,所以我才住来这里,跟你没有半分钱关系!”
“欲盖弥彰。”
一击致命,位薇瞬间泄气,见鬼了,明明是堂堂正正的事怎么就越描越黑?她悻悻闭嘴,后半程再也不肯说一个字。
到了公寓门口,她没有立即下车,顿了片刻后,认真地问:“要找新合伙人的话,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陈添沉吟良久,“有啊,你赶紧笑一个我看看,总这么拉着脸,我心里堵得慌。”
位薇噗嗤一笑,顺手在他肩上打了一下,“会不会正经说话?”
陈添替她解开安全带,宽慰道,“那就正经说,生死之外无大事,你继续该吃吃,该睡睡,安心等捷报就行!”
看他这么胸有成竹,位薇一颗心也安定下来,事情已经发生,懊悔无用,难也好,易也罢,去解决就是。她长长一个深呼吸,顿觉满身都是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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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办公桌后,吴从蓉正襟端坐,左手拿着小匙轻搅咖啡,右手翻阅着当天投资行业的剪报,和往常一样,悠闲地伴着咖啡看新闻。
紫檀办公桌前,两米左右的地方,陈添站得挺拔笔直,目不斜视,似乎看着她身后雪白透亮的墙壁,又似乎放空着视线,目中无物。
五分钟后,吴从蓉喝完咖啡,看完剪报才缓缓擡头,“骆彬说你拿香炉砸了方浩丞?”
“所以?”陈添缥缈的眼神终于找到了落脚点,两道目光在空中相接,撞得噼里啪啦火星四射。
吴从蓉轻点螓首,依旧明眸带笑,面色如春,手上一个水晶镇纸迎面砸来,陈添疾速侧头躲开袭击,镇纸带着冷气从耳边呼啸而过,飞向他身后的书柜,嘭一声剧烈撞击,紧跟着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
两人在漫长而令人窒息的沉默里静静对峙,终究还是吴从蓉再次开口,那双与陈添相似的桃花眼带着多年上位者的无形威压,“因为你夏天带来公司的那个小姑娘?”
“是。”
“你喜欢她什么?”
“各方面都挺对我胃口的。”
“这评价不低啊!”谈起儿女情长的小话题,吴从蓉更有兴致,剑拔弩张的气场也于顷刻间化为风清云净,她纤细的手指按住太阳穴,似乎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片刻后双手轻拍,“想起来了,听说她是个FA?你说我要是给投资协会打个招呼,给她点特殊照顾……”
陈添微微一震,漫不经心的眼神总算变得郑重,他仔细分辨着她的表情,想判断她是随口给他个警告,还是真准备干这幼稚又低级的勾当。
可她表情波澜不惊,他的努力一无所获,“随你,反正女孩子干这一行又苦又累风险还大,你替我办了这事儿正好。”
“是么?”吴从蓉端详着他,嗤一声笑了,“逗你玩儿的,我懒得跟小姑娘一般见识,反正你又逃不出我手心,这就够了。”
这个玩笑无聊至极,陈添开始不耐烦了。
“好了,言归正传。敢打合伙人,你在安华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为免让你的胆子肥到敢打我的地步,我决定扣除你本年度全部奖金,小惩大诫。”
说话时她的视线始终落在他脸上,纵然没有看到任何表情,但她相信他消化了这项决定,又慢悠悠地接道:“另外,基金封闭期提早到年底,你还有三天半时间,来把剩下的30亿缺口填上。”
扣奖金也就罢了,三天半拿到30亿出资意向书,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是铁了心要教训他。好在陈添在业内混了这些年,也认识几个身家丰厚的朋友,想办法操作一下,应该能把这事填平。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即将踏出办公室时,身后传来轻飘飘的一句,“强调一下,这30亿,我只要方浩丞的。”
他的脚步随之一停滞,可却没有回头,临走时把门摔得震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