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薇忙着收拾指尖生活,清除假数据,重整业务线,补发这几个月来拖欠的工资奖金以便稳定涣散的军心。陈添不好打扰她,便去探望安晓凤,前段时间安冉被卷入浑水,老人家担了不少心。
正赶上母女拌嘴,安晓凤批评女儿态度恶劣,总对陆惟一喊打喊杀。在她看来小陆同志挺好的嘛,待人热情,做事伶俐,之前把她照顾得妥妥贴贴,还辛苦操持那么大个公司,简直靠谱得不能更靠谱!
“又跳又幼稚,还靠谱?”安冉指着陈添,眉间笑意若隐若现,“比他都不靠谱。”
陈添不幸中枪,马上抗议,“陆惟一随你骂,可别殃及池鱼呵。”
正说着曹操,曹操的电话就打到安冉手机上,“你今天心情咋样?”
每天早请示晚汇报,抽空再来唠唠嗑,安冉都习惯了,“还可以。”
“太好了,看外面!”
这家伙又闹什么幺蛾子?安冉满腹狐疑,拉开窗帘,对面楼体的LED屏上霓虹大字光芒四射:安冉美女,嫁给我吧。
一股热血涌上脑袋,她眼前发黑,竟然分不清是何种心情。转个身快步下楼,广场中央停着台火红色的跑车,旁边陆惟一衣冠楚楚,人模狗样,见她现身,反手掀开后备箱盖,满满一车的红玫瑰争芳斗艳,灿烂如火。
围观的邻居又是笑又是叫好,安冉有点眩晕,又觉得丢脸,拽住陆惟一就往车里塞,“赶紧进去!”
陆惟一攥着戒指盒,无辜地辩解,“我还要求婚呢。”
“不用不用,算我求你。”安冉裹在众人善意取笑的视线里,脸烫得和玫瑰也没什么区别,她现在只想带这小子原地位移,换个偏僻角落温习过肩摔。
陆惟一没察觉到这暴力脑电波,还把着方向盘冲她眨眼睛,“走哇,带你兜风?”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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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晓凤老怀宽慰,罢了又有些忧心,唯恐女儿欺负人家小伙子,“你没事也说说小冉,让她脾气温和一点。”
陈添含笑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自己乐意,不比什么都好?”
姻缘就这么妙不可言,有些人看似格格不入,偏偏能走到一处且过得很好,有些人看似才貌般配,最终却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
想起秋红叶,安晓凤一阵扼腕,她强行撇过此事,玩笑道:“说起别人头头是道,自己呢?你比小冉还大两岁。”
“安老师,咱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别学七大姑八大姨见面就催婚,好不好?”
“好好好,你以后常来,老师不催你。”
谈笑间门被敲响,陈添起身去开,面前是两个陌生男士,“二位是?”
其中一人出示警.证,“陈添先生,您涉嫌商业受.贿,请跟我们走一趟。”
陈添微愣,回头看向满脸忧急的安晓凤,“一桩商业贿.赂案需要配合调查,改天再来看您。”
安晓凤连连点头,等人离开立刻给安冉打电话。那俩正在飙车,一听吓得不轻,陆惟一托人打探消息,安冉跑去找位薇,位薇压着乱撞的心跳问:“确定是贿.赂,不是别的?”
“确定,警.察说了一遍,添哥又专门强调了一遍,我妈不会听错。”
位薇悬起的心放下一半,若是诱骗证券买卖、操纵证券市场之类的指控,她真得怀疑他是不是哪里不小心踩了线,可受贿这罪名明显扯淡。
陈添眼光毒,也不缺资源和人脉,他要想敛财,随便入股几个优质项目就能积累出巨额财富,受贿能来几个钱?肯定是被人阴了,只是暂时不清楚来龙去脉,难做判断。
两人抑着心焦默默等待,过了两个小时,陆惟一探到风声赶过来,起因就是秋红叶,她自首收购微驾网时给过安华和高瓴好处,不止陈添,早已退出行业的聂晓平也被带走。
据说,指尖生活有个占股8%的法人股东,三年来持续享有分红,而这法人股东是某离岸公司的全资子公司,那离岸公司就俩股东,陈添和聂晓平,持股占比八二开。
位薇恍然大悟,难怪当年查不出猫腻。
秋红叶知道现金或实业财产容易被查,便选择用股份来行贿,并设计了这套精妙绝伦的交易架构,彻底规避掉风险。离岸公司在商界被广泛认可,隐蔽性却极高,若非申请国际刑.警配合,国内警.察无权调查,要不是她自己捅出来,这桩商业贿.赂案只怕真要被带入棺材。
旁边安冉却一头雾水,“他没道理这么大意。”这几年陈添能把指尖生活研究烂掉,怎么会连自己是间接股东的事都不知道?
“不是大不大意,是政策问题。”
国内企业的注册信息公开透明,只要登陆企信网就能查到,但在英属维尔京群岛成立的BVI公司却并不要求股东披露身份,注册时你给自己取个独一无二的代号,然后把能证明这个代号就是你的身份资料留存在第三方机构备案即可。
BVI堪称避税天堂,很多人在这儿注册公司投资境内企业,陈添平白无故也不会怀疑那些奇怪代号居然会是他。
位薇做完科普,危机感横生,“惟一,你帮我想想办法,我要去见他!”
“行,但这两天有点难度,那8%的股份上市时价值近10亿,金额太恐怖了,警方追得很紧。”
“尽快,我怕他脑子一进水就认了!”
不是自己干的,把黄河灌进去也不可能认啊。陆惟一没懂这逻辑,却对她的焦虑和恐惧感同身受,他打住不提,继续去找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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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面时,陈添状态好得不得了,他是真开心,有人替他收拾了聂晓平,另一个悬在心头许久的抉择也有了定论。
位薇见他情绪这么好,也大为安心,打趣道:“他们听你进来都喜大普奔,江城鞭炮全部脱销了。”
陈添年少成名,一路风光,不知让多少同行恨得目眦欲裂,最近又刚惹众怒,听他倒霉大家当然喜闻乐见,他也挺有自知之明,“幸亏进来了,有人民警.察护着,不然非被暗.杀不可。”
“接下来呢?准备怎么办?”
“再等等。”只说了三个字就被看守干警提醒不准讨论案情,他转而笑道,“不会有事的,清者自清。”
位薇听懂了弦外音,止住话题,随意闲聊,“我一直很奇怪,当初你一个穷学生,怎么有机会见到吴总这种级别的大佬,还让她赞助你的留学费用?”
陈添一怔,莞尔笑了,“那时安华还没这么大,她也只是行政经理,负责管理公司的慈善预算,助学是其中一部分。”
应变真快,借口真棒,给满分不怕你骄傲!位薇呵呵笑,三年了这狗还这么讨厌,还什么都藏着不说,她装出豁然开朗的模样,“原来这样的啊,那我走了。”
她还真说走就走,陈添无奈笑了,低头默默数手指,戴鸿飞、朱子陵、秋红叶、聂晓平……吴从蓉,那边方浩丞也快了吧?
位薇回家取了趟东西,马不停蹄赶往安华,临到总裁办公室门口被孙韬拦住,她懒得废话,拨开他推门直入,吴从蓉受到打扰,轻擡视线扫向孙韬,孙韬铁青着脸下最后通牒,“这边请!”
位薇视若无睹,不退反进,“我想跟吴总聊聊BVI离岸公司的事。”
吴从蓉秀眉微凝,猛然想起原来这是陈添之前那女朋友,难怪瞧着似曾相识。她打个手势,示意孙韬带上门离开,自己依旧不动如山,“说吧。”
位薇自行拉椅子坐下,“为了尽快拿到微驾网股权,秋红叶给了你不少指尖生活的原始股,你害怕被人查出,就把这笔股份记在陈添名下,毕竟BVI注册公司只认护照,而你要拿到他的护照轻而易举,反正公户你管着,随便操作一下就能把分红转给自己,我没说错吧?”
“没了?那请自便吧。”
位薇愣住,仿佛憋足力气的重拳打在空气里,顷刻就有点无所适从,“你收受贿.赂,却让儿子顶罪,居然还能心安理得?”
“顶罪?”吴从蓉嗤地一笑,“你以为他是耶稣?自己做错就自己受着。”
看这胸有成竹的模样,明显拿准了陈添无法自证清白,或者对她心存不忍。位薇怒不可遏,破釜沉舟的激勇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别人做错事自己付代价,为什么吴总做错事总是其他人付代价?华峰化工缺失的投资款到底哪里去了?真是赵竟成私吞了吗?”
吴从蓉双眸一凝,寒光毕现。
位薇无暇察言观色,更没工夫打太极,只因想得通透便也说得爽利,“你怎么劝他背锅的?利诱?威胁?不管哪种,只要给得起价,找得准痛点,完全可以让他把事实说出来。你位高权重,被盯得紧,用其他人名义积累资产的事没少干吧?把和你关系密切的亲友下属全部筛一遍,总会找出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查回来,BVI这事也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疯子。吴从蓉的愤怒演变为震骇,怎么陈添就不能爱个正常人?
“总之你要他代你受过,我就跟你没完!”位薇一鼓作气倾泻而尽,话音落静时愈发一往无前,如果陈添因此身陷囹圄,那么她余生就只剩为他洗冤这一件事,她就不信在这朗朗乾坤下,真相会被永远掩盖难见天日。
只是……看着吴从蓉那与陈添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她默默叹了声,“其实你的本意也不是找人背锅吧?否则大可以随便找个路人甲来代持。你是真想给他留点财产?他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沉默地等,给你留足自首的时间。”
拿出那泛黄的老照片放上办公桌,位薇转身利落离开。
吴从蓉端凝的身姿几近僵住,原来她也曾享过融融天伦,也曾夫妻和睦,娇儿承欢,三十年沧海桑田眨眼即过,曾经翘首仰望的地位和财富都在眼前,可夫妻决裂人鬼殊途,母子反目形同陌路,她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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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后,吴从蓉自首,可事关重大,他们又关系特殊,警.方并没有立刻释放陈添,只是加紧审讯和调查。
位薇一边欣喜又急切地等候消息,一边继续灾后重建。她留用了之前几乎全部中高层管理者——除了涉及欺诈上市的那几个,并请回尚安琪、许一鸣、黄杰重整面目全非的车主业务版块,一切慢慢走上正轨,只剩最后一件大事:调整交易结构,让谢宛满意。
半个月过去,位薇在日历上画了十五个圈圈,交易结构也有了雏形,陈添却还没出来,反倒是方浩丞进去陪他了。
在方盛集团的股东大会上,方柏晖突然发难,曝光他这位大侄子挪用资金、职务侵占,证据之多,细节之详,令人瞠目。
方浩丞在震惊中被刑警带走,董事会第二天就收到柳立新的辞呈。方柏晖言辞恳切地挽留这位创业元老,柳立新意志坚决,“一马不配两鞍,一臣不事二主,恕难从命。”
他找机会去见了方浩丞,那一向嚣张跋扈的二世祖憔悴又萎靡,一见面就崩溃大叫,“证据是陈添给的,海伦泄的密,他们联合起来害我!柳叔叔你要帮我收拾他们,你要救我……”
柳立新厉声喝道:“闭嘴!你若行为检点,怎会跟陈添结怨?你若行得正坐得端,又有谁能害到你?”
我被人搞到要坐牢了你还这种态度?也对啊,正好去投靠方柏晖。方浩丞又惊又怒,“我爷爷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你,我这才刚落难,柳总就要去攀高枝了是吧?”
柳立新淡淡道:“我已从集团辞职,近两年会专注打理你名下那家期货公司,公账上的资金窟窿我也会想办法填平。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好好想想,为什么你自己的妻子都不向着你?”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八个字振聋发聩,方浩丞目瞪口呆,冷汗涔涔,“柳叔叔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伤你的心,我错了……”
“认真改造,争取减刑,出狱后你依旧是我老板。”柳立新走出看守所,长叹一口气,如果这少东家栽跟头之后真能改过自新,他也算不负所托了。
其实陈添并没有透露这件事,他早就想明白了,方浩丞那些动作连大大咧咧的海伦都瞒不住,能逃过方柏晖的眼睛?之所以还没进攻,多半是在串联证据,打点关系,等待一击即中的时机。既然有人收拾他,又何必自己动手?
到这一步,微驾网旧案基本了结,他如释重负,同时也迎来了属于他的自由。
回到观云悦时,传达室交给他一封快件。十七年前签的终身竞业协议,当初他懒得拿,一式两份都留在吴从蓉那里,现在又都加盖了作废章送还回来,他看也没看,打火点燃冲进马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