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薇已决定让指尖生活独立运营,迅飞的体量短期难以快速增长,不过能否上市主要看利润,她和谢宛据此敲定补充协议,如果未来三年的净利润达不到0.8、1.5、2.7亿,实际控制人需向高瓴资本赔偿10%股权,或以同等价值的现金作为支付对价。
这三四年来,陆惟一每天忙碌十六七个小时,不仅养成了他父亲那般高效卓越的工作习惯,也练就了敏锐锋利的职业目光,他对公司各项财务指标了如指掌,飞速一合计便判断出这目标不难完成。
签字盖章后,她安排法务专员送去高瓴,“这几年指尖生活的车主业务运营乏力,市面上出现了不少竞品,容城有一家做得还不错,我订了七点的航班,去谈谈收购的事。”
陆惟一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不是说夺回微驾网就永远离开投融圈吗?怎么不聘个并购FA代劳?”
位薇淡淡笑,“我改主意了。”她已经走出了牛角尖,单凭一己之力的确无法彻底改变行业乱象,但总得有人朝这个方向奋斗。
正准备回去收拾东西,手机忽然响起,她的心漏跳了两拍,可转瞬就跳得更加猛烈,“你没事啦?”
“是啊,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位薇只说了一个字便打住,再开口竟然带着滞涩的颤抖,“晚上有事。”
陈添一笑,“那就改天。”
圈了这么久日历,临到跟前打退堂鼓?陆惟一默然片刻,凝视着她说:“我爸的事跟陈添没关系,他又管不了他妈干什么。”
“我没有怪他,他回护他妈妈也可以理解……”
“他也许是在回护他妈,但更是在保护你。当时什么证据都没有,告诉你有什么用?你有多冲动你知不知道?吴从蓉是好惹的?”
“我明白。”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遮天巨浪涌上心口,顷刻又波澜退尽,唯余一片暖热与澄明。
陆惟一抽出纸巾,轻轻帮她沾泪珠,“那就去找他,好好过日子,别再折腾了。”
“等我回来!”
位薇把纸巾接过,麻利地擦干眼泪,在悲痛至极时,她曾恨他大意——就像她恨自己太蠢,也曾因他的缄默而心存怨怼,可在漫长的分别时光中,在短暂的重逢相处里,那些恨和怨早就被催化成更深的依恋和爱意,只是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自己狼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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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好出差资料,她回去收拾行李,车外长天万里,风掠树梢,迤逦的轻云卷了又舒,舒了又卷。也是这样的春天,他漫不经心走入她的生命,用漾着水色桃花的眼睛含笑问她是不是爱上了他,自此不可逆转地留下一笔又一笔浓墨重彩。
他带她看尽尘世繁华和天地清欢,也尝遍人间艰辛和浮生怆凉,时间的脚步了无痕迹,只留下一帧帧慢镜头带着斑驳的回忆从心尖碾过,百转千回,轰轰烈烈。她再也忍不住,掉个猛弯开入观云悦。
熟悉的密码打开了熟悉的大门,熟悉的人却并不在家。拉开窗帘,夕阳扑面,院子里红杏闹春,活泼盎然,她走入这片繁花里,学他平时的模样,躺在藤椅上悠哉游哉地闭目养神。挂钟滴滴答答地往前走,她的激动慢慢平复,又慢慢变为焦急,再不回来,去机场前就见不到了。
过了大半个小时,她失落地起身,临行前偷偷跑去折了两枝红杏插入醒酒器,放上茶几时铃声乍起,心跳速度也像竹子拔节似的咔咔咔往高蹿,电话接通,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对方在哪儿,紧跟着又同时回答:
“在机场大厅。”
“我在观云悦。”
“……”
“……”
位薇打车直奔机场,下车时远远望见他站在大厅门口,斜晖铺洒,风动衣衫。耳边一下子喧嚣纷扰,一下子万籁俱寂,鞋跟叩出的每一声都正中节拍,牵动心脏一记又一记地猛烈鼓动。
陈添微笑,张开双臂,位薇嗓子一哽,飞奔过去,被他搂进怀里时说不出的轻松安宁,如鱼入水,似燕归巢。陈添在她头顶缓缓一吻,她回到了他身边,他也终于再次活过来了,她是他的救赎,是他的灯塔,是他如冢中枯骨时上天赐予的第二次生命。
携手办完手续,登机落座,艰苦跋涉后和友军顺利会师,劫波渡尽的欢喜和唏嘘充塞在胸口,她情不自禁地靠到他肩上,亲昵地挠了挠他手心,无名指上的领针戒指划得人一阵心痒。
陈添悄悄侧过头,伸手擡起她下巴,清浅却绵密的亲吻缓缓落下,像春风唤醒柳芽,拂开梨花,甜入灵魂酥入骨,位薇睁着的大眼睛忽忽闪闪,渐渐笑得弯如月牙,余光扫视到空乘过来,急忙中止接吻,正襟危坐,还欲盖弥彰地打开一本航空杂志挡住脸。
等工作人员离开,陈添挪走杂志,捏了捏她脸蛋,“不用装啦。”
位薇咯咯一笑,搂住他胳膊,“陆惟一泄了秘,所以你特意来陪我出差?”
陆惟一可没说出差,他说你大仇得报,心愿已了,要就此诀别这座有痛苦记忆的城市,去外地定居……陈添忍俊不禁,把她的手握得更紧,“对啊,老搭档再合作,是不是更有默契?”
“那当然,效率也更高。”位薇喜不自胜,人生最惬意的事莫过于此,朝夕晨昏与你共度,职业征程伴你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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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购谈得相当顺利,很快就完成交易,三个月后,江城中级人民法院就原指尖生活欺诈上市案开庭重审,最终判决秋红叶有期徒刑十年,CFO等高管五到七年不等,立即执行并追加罚金,涉事中介也都被吊销了相应的服务许可资格,无人上诉,正式结案。
海伦和股民的赔偿诉求基本得以实现,秋东儒以个人资产替女儿偿还了方柏晖那笔债务,位薇花二十多亿融资款将指尖生活私有化,并更名为“微生活”,保留全部业务线和自主经营权。这桩旧案彻底尘埃落定,她如释重负,总算有机会兑换了四年前的情侣套票,和陈添飞去普罗旺斯,坐小火车看薰衣草。
秋红叶把招股说明书造假的责任悉数扛了,宋桓飞再次逃过牢狱之灾,但被处罚金三十万,禁入证券市场三年。
他以前盛气凌人,却被这一仗打得怀疑人生,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他毫无还手之力,最后居然要靠女人自我牺牲来保全他!他羞愧交加又百思不得其解,秋红叶一审保他是为了让他保住公司,进而保住手里股份的价值,可如今公司都没了,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去探监时这股复杂情绪沸腾到极致,倒是秋红叶平静地安慰他,“没事,反正我逃不掉,能保一个算一个,况且造假的确和你没太大干系。”
宋桓飞更加无地自容,“我能够为你做些什么?”
秋红叶心死如灰,了无牵挂,只是对父亲深感抱歉,“你要愿意,就去科信辅佐我爸,玩资本太危险,学着经营实业也挺好。”
“好,你放心!”
这建议被宋桓飞理解为交换条件,他愧疚感稍稍减轻,然而不等他正式拜访,科信就生剧变,秋东儒辞职,新董事长尚未公布。
宋桓飞怀疑是受指尖生活的风波影响而被逼下台,他十万火急地打电话确认。秋东儒却道,辞职纯属自愿,新董事长也是他首肯的,“江山代有才人出,我相信他一定能中兴科信,你见了他便会明白。”
宋桓飞火急火燎地赶去科信,一进董事长办公室就僵如塑雕,“郑先生?”
郑方舟正慢条斯理地清理茶具,俊秀眉目衬得肤色愈发苍白,听见脚步声他擡头微笑,“小宋,好久不见。”
宋桓飞只觉一股热流翻涌在胸口,撑得他腰杆标枪般笔直,沉寂的野心死灰复燃,化作精光从眸子里暴射而出。他仰头大笑,红叶,我说什么来着?只要人没死,游戏就不会结束!
郑宋组合就此接管科信,方柏晖冷眼旁观,方盛也是时候变变天了,这就把那条钓了好几年的鱼儿派上用场,“安华的LP们想让你接任GP,翻遍江城都没找到人,结果发现是被女人拐跑了,少不得又一番扼腕。”
“我没出息,女人就是一切。”陈添哈哈笑道,“有什么能为方董效劳的?”
“效劳谈不上,我不过想送你份大礼。”方柏晖悠悠笑着,“送你一场滔天富贵!”
陈添默然,擡头看去,夏日韶光早不见痕迹,铅云密翳,遮天蔽日,戳在半空的枝桠横斜摇曳,树欲静而风不止——
正文完,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