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王府死了一个丫鬟,在这白雪连天的夜里,被发现时人已经冻成了冰棍。
喧闹了一天的秦王府在下午时分才安静了下来,一个臃肿身影踏着银霜似的地面,缓缓进到屋里。
沉重的门扉随着她的推动,发出「吱呀」的刺耳声音,冷风随即灌入屋内,屋里的两人不由得一抖。
来人抖了抖满身的雪花,帽檐下露出一张肥胖的脸,嘴唇都被冻得发紫,哆哆嗦嗦地说:「哎哟,今年的冬天可要冻死个人哟……」
屋里稍年长些的大娘迎了上来,一边帮忙抖落来人满身的雪,一边抱怨道:「你说说你也是的,这大冷天出去凑什么热闹呢?这天可不就是冻死了个人吗?」
「好歹也是咱院里出去的,你说我不得再去看一眼吗?」
看似惋惜的话语,语气却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我暗暗摇了摇头,坐在原地缩了缩身子,继续将手泡在温热的姜汤里。
来人是我们这浣衣园子里的掌事蔡嬷嬷,帮她抖落雪花的是陈嬷嬷,算是这个园子里的副掌事。
片刻后蔡嬷嬷走到里屋处坐下,我也赶紧起身擦了擦手,倒了杯茶水递上去。
蔡嬷嬷眼里流露了些满意的神色,回头对另一侧的陈嬷嬷说:「你说这人啊,没有那命,就别贪那富贵,你瞧瞧,好好一个姑娘,说没就没了。」
陈嬷嬷在一旁应和着:「可不是,这夏蝉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自打入府就不怎么安分,仗着有点姿色心比天高,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你说是吧……荼蘼?」
话头一转,突然到了我身上。
我低头不语,故意很明显地缩了缩身子,陈嬷嬷只当我是被夏蝉死亡的消息吓得没了言语,也就没再追问。
一旁的蔡嬷嬷开口:「荼蘼和那丫头才不一样,那个夏蝉之前天天扮得花枝招展,我看荼蘼对这些半分都不上心,你看她头上那支黄铜簪子,我见她从进府后就没换过。」
陈嬷嬷瞥了一眼我头上的简陋簪子,眼里露出几分轻视,转头继续对蔡嬷嬷说:「要我说,你也别为那丫头难过了,是她自己不知死活,咱们呀……可劝不住。」
蔡嬷嬷喝了几杯热茶,嘴唇颜色终于好了些:「咱这园子里都是些老实本分的,偏偏出了这么一个不安分的,唉……还好五爷仁慈,没有追究到咱们身上……」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见我还在一旁站着,蔡嬷嬷便说:「夏蝉死了,她手里的活一时半会儿也没人做,往日里你和夏蝉不是走得近一些吗?这两日你先暂代她的活儿吧,过两天我再重新安排。」
「是,嬷嬷,那我就先下去了。」我低头应和,小步走了出去。
身后陈嬷嬷的窃窃私语还隐约能听上一些:「你说这丫头的性子也太冷漠些了吧,刚我还看园子里的其他小姑娘一个个红了眼,死了一个住在一起三四年的姑娘,这丫头像个没事人一样。」
「你少说几句吧,往日里夏蝉跟她最不对付了,都是十六岁的姑娘家,园子里也就她们俩容貌好些,过去夏蝉没少针对她,现在你还指望她会为夏蝉难过……」
外面的雪正好停了,我踏着一地雪白走向浣衣院子,身后两人的声音渐渐听不清楚了。
雪踩起来发出「咔咔吱吱」的声音,而我的心情就如同这茫茫雪地一般,没有半点颜色。
既没有方才屋里两人口中的幸灾乐祸,也没有听到死人消息的惊惧。
不争不抢,孤僻寡言。
这八个字是蔡嬷嬷曾对我的评价,也是我来到这里的生存之道。
走到平时洗衣的地方,只有孤零零的一堆衣服还放着。
我拿了个木盆装好,又去后厨要了些热水——后厨里的掌事,每次塞个几文钱,就会对我们拿热水一事装作看不见。
只是这里的冬天太冷,就算有热水也免不了手指冻伤,泡了姜汤也没多大用。
手腕处隐隐传来酸疼的感觉。
这一刻,我无比怀念现代的洗衣机,或许不只是洗衣机,我怀念的是现代的一切,即便在那个世界里,我也不过是个被遗弃的孤儿而已。
洗完所有衣服时,外面天色都有些暗了,我捶了捶酸胀的脊背,才站起身来。
快了,来秦王府已经五年多了,再过四年这个身体就二十岁了。
按律例满二十的奴才就可以用钱把卖身契赎回来了,到时候我要带着积攒的小金库,离这里远远的。
屋外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雪,我抱着木盆,一步一个脚印走向平时熏香衣物的院子。
遥遥地看到一片梅花林,我脚步一顿,环顾四下并无人。
这天气,估计也不会有人外出,我脚下一顿,抬步往那边走去。
走到了一处空地前,那里只有一片白雪,没有丝毫痕迹。
今儿早上夏蝉就是……冻死在这里。
在这片梅花林前面,那个像夏天一样的女孩,却再也见不到明年的骄阳蝉鸣了。
虽然夏蝉平日确实处处给我添堵,但我一般也没心思和她计较,都是任她闹。
没想到她这平时只是口头上说说要当主子的人,竟然真的去邀宠。
她以为凭借姣好的容颜,会是个特殊的存在,所以模仿画本子上的故事,大冬天穿着攒钱买来的轻纱衣,在梅林里折了一枝梅花顾影自怜。
虽然被五爷撞见了,却没能实现飞上枝头的梦想。
五爷就是这秦王府的主人,也是当朝的五皇子——高偃,府里的奴才都尊称他为五爷。
六年前高偃得了恩典离宫立府,我就是趁着那时候秦王府新建招人,才被牙婆塞了进来。
说起这事,我还能想起当时买卖我的那个牙婆子咬牙切齿的脸,她的一世英明差点折在我手上。
我本是她在路上捡的,当时11岁的我由于小时候过穷日子,又黑又瘦,送哪都没人要,即便被送到青楼,也被那里的妈妈嫌弃退货。
为了不影响自己「零退货」的生意名声,又恰逢王府招人,牙婆就倒贴银子把我送了进来。
一回忆,思绪就不由自主地飞远了,我摇了摇头,强制让自己不去想。
看到那处空地,我叹了口气,放下手里装满衣物的木盆,走到梅林边缘处,从地上捡了一支落还带着花骨朵的枯枝,缓缓放到那处空地上。
她因一枝梅花丧命,希望这一枝梅,能给走在黄泉路上的她,送去一路花香,来世投个好人家。
事毕,我抱起木盆,本打算继续走,突然看到正前方迎面走来二人,一人撑伞在后,一人大步向前。
前面那人那张冷漠入骨的脸,被这漫天雪地衬得像是个活了千百年的鬼魅,眉梢眼角满是阴郁,却并没有影响这张脸的好颜色,而我的脸在这一刻「刷」地变白了。
来人正是王府的主人,秦王高偃。
我虽整日待在浣衣园子里不喜外出,可对王府的主人,还是有些印象的。
我深吸一口气,垂手跪在路旁,头抵雪地,等他经过。
一步又一步,踩在雪上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用余光看到一双白底黑面的靴子停在了自己面前,紧张得心仿佛也要停止跳动。
「花……是你折的?」
头顶飘下另一个声音,比这地上的雪还凉。
秦王高偃,平日性情阴郁寡言,喜怒无常。
王府有两处禁地,一是这梅花林,二是花园里的鱼塘。
只因他一爱梅,二爱鱼,所以不允许府里的奴才去僭越触碰。
「回……回五爷,方才奴婢路过此处,看到地上掉落带着花的树枝,一时不忍才捡了起来,后来觉得不妥,又赶紧放了回去。」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抖得不太明显。
可眼前的靴子还是一动不动,我的心越跳越快。
少管闲事!少管闲事!少管闲事!
心底拼命地冲自己喊着,在这里老老实实待了五年,怎么就今儿个偏偏生出那无用的同情心。
昨儿个夜里冻死的夏蝉,就是因为罔猜他的心思,动了这王府里的梅林,触犯了他的禁忌,才被他下令——
什么时候能让折下来的梅花枝重新长回去,什么时候才能回屋。
然后夏蝉就在这冬夜活活冻死了。
虽说我刚才捡的那段树枝能看出来是自己掉落的,但刚才我放梅花的地方,就是夏蝉冻死的地方,若是高偃还有印象,那我就完了。
许久没有言语,地上的雪已经湿透我的衣物,膝盖处冰冷一片,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我整个身子抖得停不下来,额头也早被融化的雪水濡湿一片。
「你……」
这声音将我的心高高地揪起,却被远处插进来的一道声音打断:「老五,你动作怎么那么慢啊,还非得要小爷我过来请你吗?」
面前的靴子终于有了动作,抬步绕过我,向远处的人影走去。
我直接瘫软在地不敢抬头,直到所有人影全都消失,才挣扎着爬了起来,擦了擦冻得发疼的额头,抱着衣服继续走。
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社会,主人家逼死了一个丫鬟,还会被下面人称赞一声不连累别人就为「仁慈」。
而底层的人想活着,要么不惜一切向上爬,要么就像我……
因为没那么大的野心,所以只想苟活着。
2
收拾完洗干净的衣物,我才回了住处,一屋子的丫头们在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我进来时仿佛没人注意到,毕竟平日里她们和我也很少玩到一处去。
我摸索着走到自己的床铺前,脱了半湿的衣物,钻进床铺里用层层被子包住自己,还是赶不走周身的寒意。
这个冬天,也未免太冷了些。
夏蝉的被褥本是挨着我的,我则是睡在大通铺的最外边,现下没了她,我一人倒是独占了一大片床铺,只是这一夜睡得却没那么安稳。
第二日起床,昨日穿过的衣服还湿着,唯一的一件换洗衣物前天恰好被我洗了,现在还没干,我只能翻出前些年的衣服来穿,衣袖还短了不少,也只能凑合着了。
似乎是因为昨儿个受了凉,今天我一直咳嗽个不停,旁人见此都躲我远远的,倒是让我落了个清净。
洗了一上午衣服,五指都被冻得发麻——后厨的热水有限,不是每个人都能无限量拿到的。
到了晌午时分,大家正准备去吃饭,却见一位不常见的人迈进我们的园子——高偃身边的大太监李茂山公公,他身后还跟着蔡嬷嬷。
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是先跟随着其他人一起跪下。
只听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昨儿个傍晚,你们这些人可有谁去了府里的梅林?」
冻得僵硬的手指蜷缩起来,我只觉得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开始发麻了。
平日里路过梅林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出了夏蝉这件事后,梅林才变成了忌讳。
身边的人交头接耳,却没人应答,嗓子眼儿痒得难受,我一个没忍住咳嗽了起来。
李茂山那张白净的脸顿时向我看了过来,我低头拼命咬着下唇,让自己不再出声。
李茂山倒是没说什么,可我的咳嗽声像是提醒了其他人,跪着的人群里有人小声说:「昨儿个下雪,我们都早早洗完衣物回来了,也就荼蘼一个人回来得最晚……」
说话的正是同在这个园里的青黛。
饶是我一贯不喜和身边这群人打交道,此时也忍不住有些恼怒了,都是浣衣园子里的人,怎么就天天想着别人不好过?
「谁是荼蘼?」李公公眯眼问道,眼睛却看着我的方向。
我只得开口回道:「奴婢正是荼蘼。」
「哦?」李茂山的眉眼挑了挑,「你昨日去了梅林?」
「回公公,奴婢昨日只是照往常一样送完洗好的衣物就回屋了,并没有路过梅林。」我撒了个谎。
轻飘飘的脚步声响起,落在我的身前,李茂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抬起头来。」
我慢慢仰头看向他,只见李茂山一双眼睛越眯越小,就在我忍不住要再次开口时,身边一直站着的蔡嬷嬷说话了。
「李公公,昨日是我让这丫头接了那个……奴婢留下来的活儿,才会自己一个人回去得晚了些。」
见李公公仍不言语,蔡嬷嬷继续说:「荼蘼这丫头往日就因为不会说话,才不讨人喜欢,性子也木讷。你看她这身衣裳,还是前几年府上统一发的,穿的袖子都磨破了也不见换。我也是看她老实本分又能干,才给她多派了些活儿。」
李茂山的目光在我破旧的衣袖和简洁的发髻上扫了一会儿,这才收回目光,慢悠悠地说:「蔡嬷嬷是府上的老人了,我自然相信,这园里没人去过梅林也好,往后都记着离梅林远些,再有那歪心思的奴才,可小心步了昨儿上午那丫鬟的后尘。」
一堆人跪着一言不发,李茂山在蔡嬷嬷的相送下离开了。
我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衣服后面已一片冰凉,今日身上这件破旧衣还真是立了功了。
身边的丫鬟一个个慢慢起身,耳边响起了她们的低声讨论,都在疑惑发生什么了。
她们边说边向外走去,我稳了下心神冲着一个方向开口:「你站住。」
青黛的身影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挽着其他人准备离开。
我直接上去揪住她的手臂,让她被迫停下面对我。
「你干什么?」被拉住的青黛一脸恼怒。
我丝毫没被她吓退,仍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终是她先心虚移开了眼,嘴上还是不服气地说:「我又没说错,昨天就你回来得最晚。」
「对你有什么好处?」我看着她问。
见她一脸疑问,我又问了一遍:「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怎么,话都不让人说了吗?都是奴才,你还管不了我们要说什么吧?」青黛越来越恼怒,性子绵软些的珠翠扯了扯她的袖子,其他人都站在一旁看热闹。
「你也知道都是奴才?」我一字一顿地说,「我在这园里待了五年,你何时见过我说你们的是非?何时见过我同你们争抢东西?何时见过我仗着资历把自己的活儿分给别人?我同你井水不犯河水,到头来你怎么偏偏跟我过不去?」
「谁说我针对你……」
青黛的话被我打断:「都是身微命贱的奴才,我若落不到好,对你有什么好处?」
青黛的脸慢慢在涨红,我知道其实她并没有多大的恶意,只是女孩子之间的攀比嫉妒心思罢了。
算起来她还比之前的夏蝉更容易相处些,只是她没脑子的口舌之快,不知道会带来多大的后果。
想到这,我下定了要敲打她的心思:「咱们园里出了一个夏蝉,已经让主子看轻了去,这种节骨眼上你还有自己那些小算计,就不怕连累了整个园里的人。」
一番话终于说得青黛哑口无言,其他人也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我,不过我不在乎,毕竟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和她们好好相处,再熬四年,我就赶紧赎身离开。
「说得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肯定,回头看见蔡嬷嬷走进了园子里。
她环视了一圈园里的人,开口道:「以后说话都给我过过脑子,什么该说什么能说,好好想想,下次再有这种自己人咬自己人的事情,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青黛脸色苍白着和我们一起行礼应和,末了蔡嬷嬷突然转头对我说:「荼蘼昨日把夏蝉的活儿也给干了,今天下午就好生歇息一下吧,我再重新分配园里的活计。」
一群人慢慢离去,剩我一人时,蔡嬷嬷突然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古怪:「是我看走眼了,你还是个聪明人。」
心里一跳,对着蔡嬷嬷不加掩饰的打量目光,我仍是面带恭敬地开口:「嬷嬷言重了。」
最终蔡嬷嬷笑了笑,没再多说,估计她也不想多沾惹是非,就挥手让我离开了。
这浣衣园子里的活儿虽然累,还好掌事嬷嬷是个明理人,这日后的生活,也不会太难熬的。
看着外面还未融化的雪,我踩得一步比一步小心,就如同我在这秦王府里的生活,落脚一步比一步谨慎。
3
夏蝉的死,加上蔡嬷嬷的警告,让浣衣园子终于安静了些许时日。
其他人对我更加疏远,倒是让我落得心静,整日老老实实地洗衣服,然后拿月银。
我一点点地计算着,这些年不买胭脂,不买首饰,赎身钱早已经攒够了,现在攒的钱就是为了到年纪出府能找个住处,毕竟我在这个世界的父母亲人……早就不知去了何处。
忙完一天后,正准备出去,就看见陈嬷嬷走了进来,园子里此时几乎快没了人影。
陈嬷嬷直接朝我走了过来,说道:「荼蘼,你等会儿去趟五爷住的院子里拿换洗衣物,珠翠那死丫头不知道跑哪里偷懒去了,找不到人影。」
陈嬷嬷嘟嘟囔囔地走开,这种让我帮忙的事也经常发生,所以我整理了身上的衣服,就出发了。
想来梅林一事已过去七八天了,也不见李茂山有后续追查,应该不会有人再记着了。
刚走到一半,就被一高大的人影拦住,一抬头,看到了一张桀骜纨绔的脸,一身红衣,看着如同盛开在傍晚时刻的醉芙蓉一样浓墨重彩。
他傲慢地斜瞄了我一眼,鼻孔朝天地开口:「你是这府上的丫鬟吧,老五住的地方在哪里,你知道吗?」
一听这声音语气,我顿时想起那日在梅林前,叫走高偃的那道声音。
原来是他。
只是我一直窝在浣衣园子,并不知此人身份,只能先不出大错地行了一个礼,点了点头应和。
眼前的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冲我说道:「那就行,给小爷我带路。」
说起来那日还多亏了他,我才逃过一劫。
当下我十分恭敬地跟在他身后,给他指路。
他背着双手,大大咧咧地在前面走着。
到了高偃的院门口,他大步一迈走了进去,门口的侍卫也没拦他,一看就是常客。
我则是细细通报了一遍,才被侍卫放进院子里。
在院子打扫奴才的指引下,我才取到了换洗的衣物。
正好看到屋里的高偃此时出来迎接那人:「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
那人耸了耸肩说道:「这不是被花楼的姑娘堵得没时间通知你嘛,所以我就直接翻墙进来了。」
高偃皱了皱眉头,看上去嫌弃中带着些无奈:「你不是记不住路吗?怎么找到我院里来的。」
一听这话,我立刻加快脚步,赶紧准备离开。
只见那人遥遥一指,指向了正溜墙角走着的我:「就那个,那个丫鬟带我过来的。」
我抱着放满衣服的托盘,赶紧弯腰行礼。
高偃并没多放注意力在我身上,只是对着那人说:「胡元离,你也该改改你这风流成性的毛病了。」
胡元离,听到这个名字我一愣,慢慢想了过来。
燕昭王胡元离,生于著名的功勋之家,这个王朝唯一的异姓王。
祖父是开国元老,被封燕昭王,子孙享世袭制。到了胡元离这一代,因其父母早年死于战乱,所以他14岁就承爵成了新一代燕昭王,人称「小燕王」。
不过他这个人……从他刚才的言语中也能看出来,因自小无人管教,为人荒诞不经,倒更像是小阎王。
再加上常混于烟花巷子的斑斑劣迹,还落了个「小郎君」的花名。
虽然整日待在浣衣园子,但女人多的地方八卦就多,其中燕昭王这个名字,我听过不知多少次。
富家多生纨绔,到现在他也已二十有一,却还是文不成武不就,整日浑浑噩噩一事无成。
不过这些和我都没什么关系,见无人注意我,我就继续溜着墙角准备走。
忽听一声「站住」。
是高偃的声音,我脚下一麻,悄悄转头看去,发现高偃那双阴郁的双眸盯着的就是我。
他大步向我走过来,我腿一软,赶紧举着托盘跪下。
高偃在我面前站定后,说道:「你这簪子看着好生眼熟,哪里来的?」
那日在梅林我也戴着这个簪子!
因为我只有这一支。
我努力遏制住自己想哆嗦的心情,开口说:「回五爷,这是在街边小摊上随便买的黄铜簪子,不过五文钱,平日里很是常见。」
高偃一张俊脸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你是浣衣园子里的?」
心脏像是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正准备开口,却见胡元离的脑袋从高偃身后探了出来,他眼梢一挑,露出几分轻佻之意:「老五你怎么对这种簪子感兴趣?」
我察觉到他的视线在我身上转了个圈,声音又多了几分调侃:「我看这小丫头可比这簪子好看多了,老五,你说说你,看上人家小丫头就直接开口呗,还拐弯抹角……」
紧张的气氛顿时被胡元离一番话搅和了个干净,高偃像是拼命抑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心情,敷衍地对着我挥了挥手:「赶紧走。」
说完,他径直转身走向屋里,不理会一旁站着的胡元离。
我也彻底松了口气,小跑着出了院子。
回头看向这个院子,我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辈子我都不想再来这里了。
往日里我本就不负责高偃院子里的衣物打理,再加上刻意回避,转眼就过去了三四个月,我还是如同之前一样单调而安稳地生活,心里也松了口气。
梅林前的那场风波,应该是彻底过去了。
眼看着就要立夏,恰逢五月初五,府上也迎来了高偃的生宴。
听蔡嬷嬷说是如今的太子——楚王高阶要求大办,才使本欲随便准备的高偃,开始认真筹备宴席。
后厨人手不够,就从我们这调了些人过去,其他小姑娘都不愿意去,待在后厨帮忙就不能出去露脸了,再加上那里油烟重,弄得人灰头土脸。
我倒是挺乐意去的,毕竟能在宴席结束后,蹭些好吃的。
听说这次宴席,不少年少有为的官家子弟和皇室之人都会参加,所以府上的小姑娘都削尖了脑袋往前厅进,后厨反倒冷清极了,也方便我偷吃些多做的餐食。
打了个饱嗝后,我看到厨房里的师傅急匆匆地走进来,还好他没注意到我心虚的表情,自顾自地从那些被我吃剩的餐食里整理出三盘点心,拿托盘装好,塞到了我手里。
「前厅那边被几个官家孩子闹得撒了一桌子菜,你赶紧把这些点心先送过去。」
「没有别人了吗?」我有些为难地问。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懒呢,总不能让我一个大男人往前厅跑吧?」师傅不满地推搡着我,「赶紧去,别耽误了,前厅那边有人等着呢,你不用进去。」
听到这句话,我才放下心来,慢吞吞地往外走去。
才走到半路,突然被斜里冲出来的一个小人影撞了个满怀,我匆忙护住了手里的托盘,手肘直直撞到一旁的墙上,疼得左手臂半天没有知觉。
好不容易手能动弹后,我才看向刚才撞我的那个人影。
只见一个圆滚滚的孩童坐在地上,看上去三四岁的样子,一身明黄色锦衣,衬得一张小脸晶莹剔透。
似乎也被撞蒙了,他只是双腿岔开呆呆地坐在地上。
寻了处干净的地方,把托盘放下,我才转身去扶那孩子。
他乖乖地被我拉起来,我瞥见他肉嘟嘟的手心已经有了血丝。
心里一凉,他那身袍子,一看就非富即贵家的孩子,现在受了伤,我可能又惹上麻烦了。
虽说是他自己撞上来的,但主人家哪会和下人讲道理呢?
4
「你没事吧?」我尽量放轻柔声音。
那孩子抬眼瞄了我一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见周围没有下人跟着他,我有些放心不下,抬手拉住他的袖子说道:「小主子,怎么没人跟着你啊?是不是找不到路了,要不我送你去前厅吧?」
却不想那孩子突然发狠,冲我拉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我一惊,忙松开了手,他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我手腕处已经有了一道浅浅的牙印,小小年纪,性子怎么被惯得如此霸道。
三四岁的孩子,一个人在这偌大的院子里跑,也不知道安不安全。
可我还有送餐点的任务,不好立即跟上去,只能先把托盘送过去,再回来找找他。
前厅门口有人等着,见我过去匆忙接走了点心,连招呼都来不及和我打。
我索性转身回去,路过方才撞见那孩子的院子口,我往里面走了几步。
只见一个身影从墙角处闪过,看衣着不像是秦王府的奴婢,长相也没什么记忆点,她似乎没注意到我,鬼鬼祟祟地消失了。
心里生疑,直觉告诉我,一般这种情景都会牵扯出一个十分麻烦的故事,我当即准备转身走远。
只是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似乎还有啼哭声,这院子后面就是高偃养鱼的池塘。
万般纠结之下,我实在过不了心里这一关,转了方向加快脚步朝池塘走去。
绕过一堵墙后,那片池塘顿时出现在视线里,我瞬间感觉手脚发凉,只见池塘中有个不断挣扎的身影,拍打起一片水花。
那个漂在水面上的黄色衣角,正是我方才见过的孩子所穿的衣服。
「来人啊,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直到我跑到水榭边缘,四周也不见一个人影出现,眼见着湖里那孩子的动静越来越小,我一咬牙心一横跳了进去。
虽是立夏,可水还是凉得我牙关止不住地打战,拼了命地向着那孩子游过去。
来到这个世界后,我虽然在这身体还小的时候学了几天游泳,但还远远到不了能救人的程度。
终于碰到了那孩子的身体,他已经不再动弹,人也逐渐下沉。
我手忙脚乱地想拉他回岸,一个没掌握好,自己反而喝了好几口水。
最后先单手拉住他,我双脚蹬水浮出水面,猛吸了好几口空气,余光瞥见那孩子苍白到骇人的小脸。
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着急,我调整了好几个姿势,才勉强能拖着孩子游动起来。
一番折腾下来体力也下降得厉害,本来不远的岸边,却感觉怎么都游不过去。
瞥见岸上多了些人影,我当即有了力气,爆发出潜能双腿猛蹬水,单手拖着孩子脖颈,另一只手也拼命配合划动。
这才终于划到了水榭边缘上,我手撑在岸边,用尽了力气却没办法把孩子托举上去。
突然一片阴影投下,笼罩在我上方,眼前多了一只苍白瘦削的手,抬眼看去,高偃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撞进我的眼眶里。
他慢慢俯身,一张脸离水里的我越来愈近,不等我反应,他的手绕过我,一把将那孩子从水里提到了岸边。
一群人围了上去,围得密不透风,我则是自己挣扎着爬到了岸上。
刚坐起来喘口气,只见眼前闪过一道红影,我下意识地闪躲身子,却还是被踢中了右肩。伴随着我重重倒地声的,还有那人的一声怒喝:
「狗奴才,你怎么看的人?」
踹我的人是胡元离,高偃看了我这方向一眼,最终还是转过头,将手里的孩子交给一个匆忙赶来的银袍男子。
头上的发簪随着我的倒地冲势,呈一个弧线掉入湖中,我匆忙伸手去抓,却已来不及。
湖面上只留下一圈圈涟漪,再没有发簪的影子,一瞬间我大脑一片空白。
耳边响起的一声又一声焦急的「安儿」,才把我拉回现实,强忍着右肩一抽一抽的疼痛,我透过缝隙向人声喧哗中心看去。
最先看见的是那孩子双眼紧闭的小脸,没有一丝儿血色,一银袍男子抱着他焦急地喊着,有几个腿脚快的奴才已经去请大夫了。
「安儿似乎没有心跳了。」
那银袍男子抬头看向高偃,高偃脸上的表情也阴沉得厉害。
我心里一抽,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相似的人影,和那个孩子的脸渐渐重合,我拼命摇头赶走了自己的想象。
今日从踏入这个院子开始,我的命就已经和这孩子的绑到了一起,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肯定也活不长了。
当下我咬牙忍着肩膀的疼痛,站了起来一步步挪过去,胡元离挡在我面前,一双上挑的眉眼瞪着我:「你要干什么?」
「让开。」心急之下,我也注意不了自己的语气。
胡元离一愣,我随即绕过了呆在原地的他。
银袍男子抬眼向我看来,一张如同皓月般莹莹生辉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忧色。
「小主子性命攸关,奴婢略懂救治之术,麻烦让一下。」我一开口,周围空气一滞。
不知这人身份,但是看他表情并未因我的话恼怒。
身后又传来胡元离的声音:「太医马上就到了,你这奴才……」
「你有办法能救?」一直沉默的高偃开口,打断了胡元离的话。
「与其这样干等着太医赶来,姑且先让我一试,总会多一线生机。」我转头看向他,努力让自己吐字清晰。
人一着急,什么尊称礼仪全都忘了个干净。
银袍男子也看向高偃,问道:「她可是你府上之人?」
迎着高偃愈发危险的视线,我眼神毫不动摇,最终他先转开了目光,对银袍男子说:「是。」
银袍男子不再犹豫,将孩子平放在地,看着我的眼神温和而坚定:「那就有劳……姑娘了。」
我顾不上客套礼节,赶紧蹲下凑了过去,手指勘测到那孩子的呼吸已经若有若无,将头靠了过去,似乎已经听不到心跳声。
我心里一沉,脑子里开始拼命回想现代时在大学曾学过的心肺复苏动作。
双手交叠按于孩子胸前,手掌一用力,右肩顿时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疼得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手臂也控制不住有些发抖。
银袍男子察觉出来我的异样,皱眉开口:「你可还好?」
我顾不上回话,移了力气在左手掌上,调整了力度,一下接一下地按压。
其实本来我还想做个人工呼吸,又怕这些人以为我对这孩子有什么变态心思,只能老老实实做心肺复苏。
如果这孩子死了,说不定我也活不了了。
抱着这个心思,我强忍疼痛,一下又一下。
渐渐我双臂已经疼得没了力气,横竖都是一死,就在我准备不顾杀头之罪要给孩子做人工呼吸时,他终于有了反应,无意识地咳了一声。我心中大喜,又加大了力气。
顿时那孩子吐出一大口水,我手下按压的胸膛,也感应到了心脏的跳动。
我松开了手,全身失力,瘫坐在地上。
此时一华服丽人携着太医匆匆赶了过来,一来就扑到孩子身边,我也趁机挪了挪,缩到了角落。
太医查看后没有什么危险,华服丽人抱着还在昏迷的孩子,死活都不愿交给别人,一群人就这样前后相拥地离开。
这里面并没有我下水之前瞥见的那个身影。
我趴在地上喘了半天的气才忍下肩膀的疼痛,眼前忽然多了双黑色靴子,不等我抬头,一件银色外袍轻飘飘地落在了我身上。
是刚才那银袍男子,他站直身子后对身边的随从开口:「去把这位姑娘送回院子,顾阳。」
那内侍模样,叫顾阳的随从一拱手回道:「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我震惊地看着银袍男子转身离开的背影。
他是太子高玠?
那我方才救的那个孩子……想起高玠对那个孩子的呼唤声。
安儿。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孩子应该就是高玠的嫡子——皇长孙高承安。
5
一张和善的脸孔出现在眼前,把我从震惊中拉回现实,四周人已经走完了,只留我和顾阳。
顾阳不带半分倨傲,真诚而又疏离地说:「姑娘可还能自己走?」
我点了点头,挣扎着站了起来,低头看到自己的衣服已经全湿,不由拢了拢身上披着的银色外袍。
回到住的院子,顾阳在门口停了下来,说道:「姑娘先进去换身衣物,就随我前去回话吧。」
我一愣,慢慢才反应过来,皇长孙虽然没了生命危险,但这落水缘由肯定是得盘问清楚的。
想起那个在院子口一闪而过的身影,我心里愈发不安。
顾阳又开口道:「还有殿下的衣物,劳烦姑娘交还给我。」
我赶紧将身上披着的衣袍递了过去,行了礼才转身进屋。
也是,总归是太子的外袍,平白放在一奴婢处,怎么说都不好听。
皇室之人心思可真是弯弯绕绕,刚才我还真以为只是太子出于好心,让人送我回来,原来还有这么多层套路在等着我。
里屋只有珠翠一人,她一脸诧异地看着落汤鸡一样的我,我抱歉地笑了笑:「珠翠,我的胳膊抬不起来,能不能劳烦你帮我换下衣服?外面还有人在等着我出去回话。」
珠翠为人单纯,没那么多心眼,我和她的关系倒是不算太坏,她听完上前帮了我一把。
换了件干净衣服,我就匆匆出了门,忍着肩膀上的酸疼,跟着顾阳一步步走向前厅。
似乎是已经清理了人,前厅此时没剩下多少人,除了一个长相格外俊美的陌生男子,其余的我都已经见过——太子高玠,秦王高偃,还有那个燕昭王胡元离。
提前做了心思准备,因此他们一开口,我便将自己在肚子里过了好几遍的稿子说了出来:
「奴婢是浣衣园的荼蘼,今日在后厨帮工,因人手不够帮忙传下菜,回后厨的路上,听见后院的池塘里有水声响动,便过去多看了两眼。这才看到小主子落了水,喊了半天没人出现,奴婢只能自己跳下去救人。」
我隐去了瞥见一个人影这一段,毕竟这段说出来,对我来说百害而无一利,知道太多的奴才,有几个活得长久的?
厅里沉默了很久,那陌生男子先开了口:「承安是如何落水的,你可知道?」
果然我救的那个孩子是皇长孙高承安,当下我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口:「奴婢是听到水声后才赶到池边,只看到小主子落了水,周围没有别人。」
「哦?你是当真不知道?还是在撒谎?」陌生男子仿佛能看透我强装的镇定,声音严厉得如同下一秒就要将我拉下去打死。
我双手用力握紧,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格外真诚:「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好了,皇兄。」高玠开口堵住了那人的追问,「这丫鬟应当是真的不知道,说起来刚才她还救了安儿一命,可能是安儿自己顽劣偷跑出去,才不小心落了水,方才太医说他已无大碍,事情经过等他醒来再问。」
能让在皇子中排行第二的太子称一句「皇兄」,这个陌生男子应该就是大皇子高弘朗了。
听闻当朝皇帝盛宠淑妃,其所生的庶长子齐王高弘朗也如同她一般,生得倾国倾城,才貌双绝。
齐王高弘朗文韬武略,皆是在众皇子中碾压式地领先,平日里他对皇长孙也甚是宠爱。
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所言。
要不是刚才高玠拦着,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接下来会把我拉下去严刑拷打逼问。
高玠见高弘朗不再言语,才转头对我说:「叫你过来只是询问事情的经过,不必害怕,等会儿别忘了找太医看看伤势。」
说着高玠瞄了胡元离一眼,后者则是一副鼻孔朝天的嘴脸,看都不看我一眼。
太子高玠的性格,果然如同众人口中所说的「温厚纯良」,对着我一个浣衣园子里的丫鬟,也能不摆一点架子。
简单地又询问了几句后,高玠就遣太医随我回去医治,他们几人则依然留在前厅议事。
和我一起回院子里的,除了太医,还有一大堆银钱,多到超过了这五年多我攒下的全部积蓄。
太医看过我的肩膀后,叮嘱我好生休养。
之后我又把拿到的赏钱直接分了一半给蔡嬷嬷,虽然肉疼银两,但我的这一举动,成功给自己换来了半个月心安理得卧床休息的待遇。
贪婪地享受了一段时间,我这肩膀刚好了些,就主动要求加入洗衣工作中。
休息的时间过长,难免惹人眼红。
日子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除了那堆得到的银钱,我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其他变化。
早起挽发的时候,我才想起掉落在湖里的发簪,一整日都心神恍惚。
最后晚餐随便扒了几口,我便偷偷溜到后院的池塘边,打算找找簪子。水榭附近的水也不浅,看了半天也望不到水底。
负责喂鱼的奴才刚走,这会儿湖边除了我,空无一人。
看着泛起微微涟漪的湖面,最终我还是下定决心,脱下鞋子跳了进去。
这一跳,惊跑了水榭附近无数鱼群。
虽已入夏,微凉的池水还是让我适应了许久才缓过来,吸了一口气潜下去,池水很是浑浊,我尝试了很多遍才勉强能在水里睁眼。
沿着水榭附近,我一点一点地在湖底寻找,憋不住了就上来喘口气,然后继续潜下去。
我明明记得簪子就掉落在这附件的水域,可转了几个圈子,也没发现那根黄铜簪子。
天色渐暗,湖中已看不大清楚,最后我深吸一口气,潜下去找了许久,还是一无所获,只得放弃,准备先上岸。
在水里一转身,却看到那水榭的柱子旁,一人斜倚,歪着头似乎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也不知看了多久。
被惊了一下,一瞬间手脚不着力,我喝了好几口水才扒住水榭边缘的木板。
那人抬脚向前一迈,走到水榭的边缘,高大的身影也随之落下,在我头顶投下一片不容忽视的阴影。
又是他,燕昭王胡元离。
看着那离我撑在岸边的手极近的靴子,我真怕他突然一抬脚踩上来,电视剧里那些跋扈的主子不都是喜欢这样欺负奴才吗?
于是我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扒着木板台的手掌,准备先爬上去。
没想到随我双手一起移动的,还有那双靴子,胡元离手肘撑在膝盖上,就这样半蹲着挡住了我上岸的路。
我只得先抬头赔着笑脸说:「奴婢见过王爷。」
看他仍旧不说话,我只好再次开口:「劳烦王爷让一让,让奴婢先爬上去,再给您行礼。」
「哦?」胡元离一侧眉毛一挑,显得一张脸满是恶意,「上次你不是都敢直接喊我让开吗?怎么这次变得这么懂礼了?」
这话我真没法接。
上次是我心急救人,急昏了头才一时没注意自己的态度。
我张了张嘴想着要怎么解释,他却又不再追问此事:「这时间,你在这湖里做什么?」
我眼珠转了转,还是准备说实话:「回王爷,先前奴婢的簪子掉进了湖里,今日看着身体恢复了些,就过来找找。」
「我还以为你是要寻死呢,刚才看你半天在水里没上来,我都已经准备叫人帮你收尸了,你说我这不是让别人白跑一趟吗?」胡元离语气半认真半玩笑,听得我汗毛都竖了起来。
难不成他是想报上次我出口不敬的仇,准备把我溺死在这湖里?
他这混世魔王的性子,我觉得他真能干得出来。
看着我们之间的距离,再加上此时他在岸上,我在水里,这个高度真是太方便他下手直接把我的头按水里了,毕竟他可是众所周知的「小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