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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穿越 > 荼蘼不争春 > 第10章 新生和死亡

    40

    胡元离动作未停,嘴上说道:「刚才在林子里,我只顾着生气没反应过来才被你堵得没话说。现在我可想明白了,你说那侍卫脸红结巴,只是因为他见的女人太少而已,我这种万花丛中过的人,自然不会如那种毛头小子一样手足无措。」

    我扯了扯嘴角,没再开口反驳。

    胡元离也不等我回应,衣袖还轻抵在我额头上:「像我这种见过无数手段技俩的人,现在还可以对你坦诚以告,你说这份心思还不如那个侍卫吗?」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玩笑的成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不苟言笑的样子,没有半点儿平日里的玩世不恭。

    那双望着我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那又小又呆的倒影。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成功洗脑,我竟然会觉得他说得有点儿道理。

    片刻后胡元离才又有了动作,认真地擦干我被打湿的鬓角后,他挪开了袖子也松开了我说道:「原来你看着聪明,实则就是个榆木脑袋,不给你全部挑明说清,你自己永远都不会开窍。不过小爷我向来大度,就再给你一点儿时间去慢慢开窍,反正只要你不傻,就知道该选什么。」

    那我还是宁可承认自己傻吧,我在心里嘀咕着。

    胡元离的目光在我身后一扫,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只见他嘴角上扬说道:「喏,你家五爷也来了。」

    我下意识地回头,果然看到了高偃的身影,身边还站着一个小沙弥。

    胡元离先起身朝他走了过去,熟络地打着招呼:「好久不见啊,老五。」

    仿佛这些时日他们之间并没有过隔阂。

    却见高偃直接拍开了胡元离欲碰他肩膀的手,根本就不理睬他,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我也赶紧跟了上去。

    高偃本就身高腿长,所以走起路来步伐极大,我几乎是小跑才能跟得上,出了皇庙后,我后背都跑出了一层薄汗。

    吴云韶应该是因为衣服湿了的原因,缩在马车里并未出来,只是隔着车窗说了几句就启程了。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的气氛安静得近乎沉重,李茂山很有眼力见地起身坐到了车外面,我正准备跟着出去,却听到高偃的声音,带着些许凉意:「老实坐好。」

    身子刚起到一半,我又缩着脑袋乖乖坐了回去。

    高偃的声音这才又响了起来:「在皇家寺院里你也敢乱跑,我看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为何就不能老实在庙堂门口等着?」

    又不能直说我是被胡元离给挟持走的,所以我垂了眼眸,嘴上答非所问地回道:「五爷怎么不问奴婢的衣服是怎么湿的?」

    高偃目光一闪,许久都没有言语,我也没有追问。

    车里便再无人说话。

    到秦王府时天都黑了,高偃下了马车就往院子里走,李茂山急匆匆地跟在他身后,我反而慢吞吞地捶着已经坐麻的屁股一点点往回走。

    院子里含玉已经开始忙前忙后服侍起来,见此我溜回了自己屋子,忍着全身酸疼躺下。

    只是这个夜里,我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

    第二日醒来,行动间骨头肌肉全是酸疼的感觉,像极了前一天被叫去蛙跳了一整晚的后遗症。

    高偃一直冷着一张脸,一整天几乎都没有正眼瞧我一眼,我心头也在发闷,便也只是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去皇庙里求完平安符的第四天,忽然有士兵快马加鞭送回一个消息——高弘朗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遭受了不明来历的伏击,所带之人几乎尽数全灭,他自己也重伤昏迷。

    这些时日高弘朗虽不在皇城,但他的声望几乎到达了一个顶峰,大家都等着他荣誉回京重赏,如今却传来他在剿匪回来的路上遭遇伏击全军覆没的噩耗。

    皇帝勃然大怒,忙派出重兵前去接应,又过了四天,带回来的却是一个仍旧昏迷不醒的高弘朗,而偷袭的贼群身份始终未明。

    整个太医院几乎都要被搬空,有名望的太医全部入住了齐王府,不眠不休地为他诊治。

    高偃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要赶去齐王府,经此突变,我心里总有种不踏实的预感。

    眼见高偃就要出发,却还是无视我,我史无前例地主动上前一步打破僵局:「五爷可需要带些什么?奴婢这就去准备?」

    高偃看都没看我一眼,仿佛没听到,对着一旁的含玉说道:「你同我前去。」

    我和含玉都是一愣,含玉偷偷瞄了我一眼后赶紧应下。

    我张了张嘴,却见高偃抬步向外走去,把我丢在身后。

    他这人真是让人好生莫名其妙。

    目前按传言来看,恐怕高玠又要再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了。

    高弘朗此时受伤,高玠肯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毕竟高弘朗在这段时日出的风头,远远盖过一个「犯了错」的太子,大家自然而然就会觉得是高玠心生妒恨。

    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所有事看得清清楚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这种事道听途说自然无法下定论,若是我能去齐王府亲自看上一眼,或许还能发现些端倪。

    想到这里我忽然一愣,慢慢才反应过来,我这是在干什么?

    皇子间的斗争关我什么事,我这颗心怎么越来越没办法安定下来少管闲事呢?

    摆摆头甩开这些杂念,我转身回了屋里,趁着高偃不在府,我就好好偷个懒吧。

    然而这个懒还是没有偷成,蒋雅彤又派了人来找我,我只得跟着去了东宫。

    蒋雅彤如上次一样侧卧在软榻上,似乎这几日我每次见她,她都是躺着的。

    今日她上了妆,让人看不出原本的脸色。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个消息呢?」蒋雅彤的态度很是不耐烦,「到底怎么想的?」

    如此开门见山的耿直问话,倒是让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糊弄她了。

    蒋雅彤就像是一个引诱别人吃毒苹果的巫婆,循循善诱地说着:「你别看顾阳如今只是个侍卫长,但他好歹也是太子的得力干将,若是以后……那顾阳可就跟着水涨船高了,光看身份,那都是你高攀了。」

    只是她如此着急的态度却让我心里存疑,怎么感觉她像是急着把这件事完结呢?难不成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一时之间猜不出蒋雅彤的意图,我更是不能轻易松口,也就顾左言右地说道:「娘娘的一片好心奴婢也知晓,只是这毕竟是终身大事,奴婢又只是个奴才,怎敢私自应下?」

    「你的意思是要秦王松口了?那也行。」蒋雅彤蹙眉问道,不等我开口,她转头叫了一个小公公,「你去把秦王也请过来。」

    我一愣,蒋雅彤原本就是这种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性子吗?我下意识地开口回答:「五爷今日去了齐王爷的府上,现在应该还不曾回去。」

    蒋雅彤闻言一愣,面上闪过些说不透的神色,片刻后才开口:「既然他们如此兄友弟恭,那我就不去打扰了,派人先去齐王府门口候着。什么时候秦王出来了,就直接请过来,至于你……」

    蒋雅彤瞄了我几眼,转开了视线:「什么时候秦王来了,你再走吧。」

    我现在是越来越猜不透蒋雅彤的心思了,如今的她似敌似友,还不如之前打我巴掌时的立场鲜明。

    我又说了几句,蒋雅彤还是不为所动,直接让人给我搬了个凳子坐到一边,然后她眉头都不皱地喝了奴才递过来的一大碗药,就拿些针线开始缝起衣服。

    看衣服大小,像是给三四岁的孩子穿的,这准备得未免太早了些吧?

    我像个摆饰一样坐在屋子一角,来来往往的奴才都当我不存在一样,各自工作着。

    不知道待会儿高偃来了会是什么表情,毕竟他差不多一个多月没踏进过东宫了。

    不对……他也不一定会来,早上出门时他不是还对我爱答不理吗?

    等了许久,蒋雅彤刚放下针线休息了片刻,屋里就来了许多管事找她汇报工作。

    一大堆事务我听得头晕,渐渐就走了神,却见蒋雅彤一问一答,言语间有条有理,还不见半点儿疲倦。

    最后一个中年公公的话才把我拉了回来,他应该是特地等人都走了才开口:「娘娘,之前那些奴才的家人都安顿好了,他们住的院子先前大家都搬了出来,如今也空了这么久,这几日东宫又新进了些奴才,地方都不够住,您看要不分些人去空置的院子里。」

    蒋雅彤面容微沉说道:「那院子里如今可能住人?」

    「都空置好几个月了,东西也都换了一遍,太医也检查过许多遍,说是可以住人的。」中年公公不紧不慢地回答,一看就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那也行,你下去安排吧,切记所有东西都要换新的。」蒋雅彤也没再多问,只是吩咐刚才的公公注意换东西。

    那些奴才、空置的院子……?

    这说的应该是之前东宫里因疫病而故去的人了,记得之前我也听说过,东宫的奴才也有不少都染了病,后来还病死了几个,所以他们住过的院子才会空置了这么久吧。

    说起来也只过了几个月,现在再提起来却觉得恍如隔年一般。

    等等……

    我突然嗅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气味。

    「娘娘,奴婢有一事想问。」我嘴比脑子还快地问了出来,几步走到了殿中间,声音说不清为何有些抖,「疫病中东宫死去的几个奴才,可都是曾经贴身服侍小殿下的人?有没有其他人?」

    「荼蘼。」宋嬷嬷不赞同地叫了我一声,似乎想阻止我提起高承安。

    可是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蒋雅彤,心里可怕的预感越来越大,只等她开口验证。

    蒋雅彤眉目皱得越来越紧,看着我似乎想开口,却见外面一个小公公急冲冲地闯进来。

    「娘娘,娘娘,不好了,有人传来消息,说是蒋小公子与人起了争执,被……被打断了手臂……」

    蒋雅彤面色一变,下意识地就站起身来,一旁的宋嬷嬷赶紧扶住她安慰道:「娘娘小心些身子,你先在这里休息,这事待老奴去打探清楚再说。」

    「谁打的?」蒋雅彤仿佛没听到一样,开口问跪着的公公。

    那公公吞吞吐吐地说:「是吴太尉府里的庶子。」

    蒋雅彤深吸一口气,不顾宋嬷嬷的连声哀求,抬步就向外走。

    路过我身边时,忽见她身子一软,宋嬷嬷赶紧双手扶住了她,我也下意识伸手去扶,却瞥见蒋雅彤面色白得如同一张纸。

    她握住我手腕的手掌都在抖,像是再忍耐什么,用力到指甲都陷进了我肉里。

    一系列变故让我完全无法顾及手臂的疼痛,耳边全是宋嬷嬷凄厉的喊声——

    「快,快去请太医,还有稳婆,也快些叫过来……」

    41

    「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嬷嬷,如今太医都在齐王府,临时请来的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太医,一个个缩手缩脚,根本不敢用药。」

    「那稳婆人呢?」

    「稳婆前几日家里的孙子受了寒,想着娘娘过两个月才生产,就请了三天假,这才刚去了两日。」

    「快点儿派人去找啊,齐王府,还有其他稳婆,都快些找啊!」

    「去了去了,都派人过去了。」

    ……

    蒋雅彤仰卧在床,面上没有一点儿血色,衬得眼圈红得骇人。

    宋嬷嬷哆嗦地守在床边,握住蒋雅彤的那只手抖个不停。

    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无数奴仆,请太医的,叫稳婆的,找高玠的……个个都面色紧张,眼底惊恐。

    而我如同一个误入他人世界的异类,手足无措地呆立在原地,也无人有时间顾及我。

    屋里的人越来越多,我渐渐被人逼退到了角落,如同身处梦境一样看着。

    我一直以为怀孕生产是喜事,是新生。

    却忘了它本身也是一场劫难,一场新生带给母体的伤痛。

    我听到蒋雅彤一声比一声令人发怵的惨叫,也听到了宋嬷嬷嗓子都哑了的声音。

    只是这些声音最后都被一个声音盖过——

    「血!是血!娘娘流了好多血!」

    浅黄色的床铺上晕开了一大片血迹,晃得人头晕目眩。

    宋嬷嬷转身瞪着屏风后面一群缩手缩脚的太医,那模样像是要把他们活吞了一样:「太医呢,都干站着做什么,赶紧治啊。」

    「嬷……嬷嬷,往日都是院首亲自为娘娘调理的身子,我们这些人都不知用过何药,如今又怎敢擅自用药啊。」

    「那你们就看着吗?至少要做点儿什么啊?」宋嬷嬷的声音愈发凄厉,像是个失了孩子的母亲一样没有理智,凭着本能在喊。

    「嬷嬷……」床上的蒋雅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宋嬷嬷赶紧回头握住,自己也安静了下来。

    屋里只剩蒋雅彤那气如游丝的声音:「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老奴知道,老奴知道。」宋嬷嬷抖着嘴唇回答,「娘娘福大命大,小主子肯定也会如此。」

    蒋雅彤也不再说话,似乎已经没了说下去的力气,要保留力气用在生孩子上。

    「稳婆来了,稳婆来了——」

    一个半老婆子在丫鬟的拉扯下,跌跌撞撞地进了屋。

    看到一屋子手足无措的人,稳婆眉头一皱,一脸怒容地厉声呵斥:「闲杂人等都回避出去,这么闹哄哄的,还嫌孕妇不够费力吗?」

    几个丫鬟应声退出门外,我本也想出去,可是不知道是因为蒋雅彤的叫声,还是那被血染红的床铺,我四肢僵硬,一时之间无法动弹。

    大家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的,自然也不会有人有闲暇去管角落里的我。

    稳婆又对还在屋子里的宋嬷嬷吩咐道:「去找些热水,盆桶、参药、红糖,还有草纸,越快越好。」

    看着宋嬷嬷一瘸一拐地行动起来,我终于也能动弹了,只是不知为何,我并没有避出去,而是下意识跟在宋嬷嬷身后帮忙操办。

    像是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又像是过了一整天,蒋雅彤早就没有力气喊叫了,屋里也终于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非常微弱,却也让人心头微微落定。

    可稳婆面上不见丝毫喜色,只是拼了命地给蒋雅彤灌着参药和红糖,却也无用,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令人发呕的腥甜血腥气。

    最终稳婆停了下来,对着红肿着眼的宋嬷嬷摇了摇头,一瞬间宋嬷嬷的眼圈更红了。

    可是她却不吵不闹,只是让稳婆下去照料刚出生的婴儿,自己拿着热帕子,小心翼翼地给床上的蒋雅彤擦拭着身子。

    蒋雅彤躺着一动不动,声音沙哑,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悦耳清脆:「是男孩女孩?」

    「小皇子,是个小皇子。」宋嬷嬷虽然极力掩饰,声音却染上了哭腔。

    蒋雅彤面色终于放松了些,眼神也有些恍惚:「和安儿像吗?」

    宋嬷嬷垂着头,肩膀控制不住地抖动,蒋雅彤见此也不追问,只是转头看向了我,眼里是微弱而又掩饰不住的期待。

    我嗓子口有些发堵,许久才回道:「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其实那个刚出生的婴儿,我根本就没看一眼。

    「真好。」蒋雅彤笑了笑,看向我的眼眸前所未有地温和,「难怪以前安儿就喜欢你,你真的是个特别的丫鬟。」

    缓了会儿她才似乎又有了说话的力气:「可惜我撑不到给你赐婚的时候了,这里……就像是一摊泥泽,外人一踏进来就没办法抽身出去了。不过顾阳在东宫这么多年,我们都了解他秉性,所有我才急着说给你。现在我也只能给你留个话,日后你要是想,可以说是我下的口谕,顾阳他心里愿意,那就没有人敢质疑。」

    迎着蒋雅彤满是善意的眼睛,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曾怀疑她别有算计,可现如今看来,她真的只是在为我考虑。

    「娘娘别说话了,这下旨的事以后再说也不迟,娘娘还是先好好歇歇吧。」宋嬷嬷抹着眼泪说道。

    蒋雅彤安静了一会儿,眼里突然绽放出异样的光彩,顺带着脸上都恢复了神采。

    她问:「太子回来了吗?」

    宋嬷嬷半天都没有言语,我那颗心没由来地慌乱起来,下意识开口说道:「太子还在路上,应该就快到了,奴婢这就叫人去催。还有刚出生的小皇子,奴婢去叫稳婆过来。」

    蒋雅彤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在熄灭之际,只留下了一句:「不……用了……」

    不知道究竟是在回答我的哪句话。

    「娘娘?」

    宋嬷嬷哆嗦着声音唤了一句,却无人应答。

    静谧的屋里只有我们三人,一站一蹲一卧。

    宋嬷嬷给蒋雅彤擦拭身子的手抖得愈发厉害,我浑身上下如同掉进冰窟一样,只觉得寒冷刺骨。

    看着宋嬷嬷笨拙却坚定的动作,我最终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帮她换洗和递帕子,宋嬷嬷看了我一眼,也并未推拒。

    洗红了好几盆热水,蒋雅彤身上才收拾干净,宋嬷嬷又颤巍巍地给她换了床褥。

    之后进来的稳婆见此情景,只是抱着孩子默默立在一旁,婴儿也乖,不哭不闹。

    屋外渐渐喧哗起来,高玠在一堆人的簇拥下闯了进来,神色慌张地问:「太子妃呢?」

    我和宋嬷嬷默默地让开了路,屏风后躺在床上的蒋雅彤,除了面色青白外,看不出丝毫异样,像是个睡着了的人。

    高玠眼睛蓦然瞪大,脸色煞白,身形不稳地退了半步,被胡元离扶住才又勉强站好。

    只见他推开胡元离的手,视线像是被钉在床榻上一样,脚下的步伐,也沉重到像是拖着几个铁块一样艰难。

    他走到蒋雅彤床前轻轻唤了一声「阿彤」,声音小到不仔细听就听不到。

    无人应答。

    像是知道了什么,高玠也没再开口喊,只是轻轻握住了蒋雅彤垂在床边的苍白手掌,这一个轻柔的动作却使得他手背的青筋暴起,最终他只是轻轻把自己的额头放在了蒋雅彤的手心。

    屋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身边的宋嬷嬷身形摇摇欲坠,我赶紧扶着她,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宋嬷嬷面如死灰,不知道是在对我说,还是在自言自语:「早就说了……早就说了此胎难生,可她偏偏要生,说是为了蒋家,为了太子……为什么就不想想自己。」

    我心里也不知为何,传来一阵钝钝的疼,怕宋嬷嬷再说出些什么,我扶着她到了侧殿休息。

    还未将门掩上,忽听有人一把扯住了我的手腕,一回头看到正是胡元离,他把我拉到屋外才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张了张嘴,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余光看到自己被血水打湿的衣袖。

    我勉强找回了神志:「我现在一身脏污,先下去冲洗了。」

    胡元离没有拦我,却是默默跟在我身后。

    如今的东宫乱作一团,大家都集合在蒋雅彤的寝宫门口,路过那里时,我看到无数花枝招展的侧妃和夫人,还有今日汇报工作的那群管事,也在其中。

    他们脸上神色各异,根本无人管我。

    我自顾自地走着,想找个能洗手洗衣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胡元离跟着,一路上都无人拦我,我像个闷头苍蝇一样乱窜,终于看到了一口井。

    我挽起袖子打上来一桶水,将两条手臂都泡在冰凉刺骨的水里,然后拼了命地揉搓着手指和衣袖。

    胡元离只是默默看着,不发一言。

    在我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泼的时候,他终于不再无动于衷了,用力捏住我的手掌,声音却是和手上力道不相符的柔和。

    他说:「可以了,你已经洗干净了。」

    我挣了挣,他握着一动不动,我也放弃了挣扎开口:「我要回秦王府。」

    胡元离这才松了手,说道:「好,我送你。」

    转身向外走,正好撞见行色匆匆的高偃,他的视线在我身上扫过,并没有问我发生了何事,只是低声对我说道:「我找了你许久,现在回去吧。」

    我跟在他身侧,身后又传来胡元离的声音:「你不去看看太子吗?」

    高偃头未回,脚步也未停:「现在的东宫,用不到我。」

    坐到马车上,高偃撇了我好几眼,而我如同个木头一样杵着,没有半点反应,李茂山偷偷地踢了我几下,我只是默默地缩回了腿。

    此刻我不想说话,明明和蒋雅彤并没有太多交际,可是亲眼看到她故去,我心底却有着挥之不去的悲凉。

    高偃叹了口气,转身在身后扒拉了一会儿,一件披风从我头上盖下。

    我垂着脑袋一动不动,高偃伸手给我整理了下披风,顺便系上了领口的绳结。

    李茂山见此,又默默地挪到了马车外面的车头上去坐。

    给我系好绳结,高偃才松开手说了句:「小心些,别着凉了。」

    然后回去的第二日,我就着凉了。

    42

    脑袋像是被挂上了一个秤砣,坠得整个人都恨不得陷进地缝里去。

    取了药我就回屋歇着,含玉忙里偷闲还给我送来了一盘饭菜,而我强打精神送走她后,又回到了床上。

    喝了苦涩的汤药后我没有一点儿胃口,现在连抬手都感觉累,就只想躺着。

    睡下后我并没感到冷,反而觉得热,热得整个人像是烧着了一样,全身的热量透过厚厚的被褥,向外渗透着。

    可我还得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不敢再着凉下去。

    睡了醒,醒了又睡,窗棂外面的太阳和月亮已经换了两个轮回。

    蒋雅彤生产时的叫声和血染红的床铺不断在我脑海里闪现,如同一个梦魇一样搅和得我睡不安宁。

    当月亮再次夺回了窗棂的霸占权时,我昏暗的床头多了一道身影。

    半梦半醒间我看到高偃那张被月亮照得透亮的脸庞,他低垂着眉眼,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看得我眼睛都酸疼起来时,高偃开了口,声音低沉醇厚:「为何一直看着我?」

    我揉了揉眼睛,才知道不是幻觉,这还是他第一次进我屋子。

    迎着他幽深如古井的眼眸,我揪着被角讷讷地开口:「五爷不也是吗?」

    高偃目光一闪,片刻后转移了视线,开口说:「我听含玉说起,这两日你都没吃一点儿东西?」

    「我也喝了一些汤水,就是没什么胃口而已。」我顺势坐起来回话。

    高偃转过脑袋,眼里有些不解:「你和太子妃的关系何时这样好了?怎么我觉得你现在这副魂不守舍、坐立难安的模样,倒是比她身边的奴才都尽心。」

    我张了张嘴,半天只憋出了一句:「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一连几天噩梦连连,明明曾经逃命时见过更血腥的场景,可偏偏蒋雅彤死去的画面,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如同在我心头压了一块巨石。

    可能震撼到的我不是血腥的场面,而是蒋雅彤孤注一掷也要把孩子生下来的决绝。

    只是这些感受,便是我说出来,怕也无人能理解。

    我和高偃都没再开口,门口突然传来轻叩声,接着李茂山的声音响了起来:「五爷,刚才老奴听到荼蘼的声音,就让下人热了些吃食,你看现在……?」

    「端进来吧。」高偃开了口。

    李茂山应声进来,顺手点上了屋里的烛火。我无比庆幸这两日因为自己懒,所以都是穿着衣服睡的。

    脚下还是有些发软,李茂山便直接把饭菜放在了桌子上,都是些清淡的蔬菜粥品。

    在高偃的注视下,我也没办法再推辞,只能硬着头皮吃了起来,心思却全然不在手里的饭菜上。

    直到一碗粥已经见底,高偃才起身准备走,我踌躇了半天还是叫住了他,因为我有个疑问,这几日每次清醒的时候就会冒出来。

    我问道:「五爷,年前皇城里因疫病死去的人,你可还有印象?」

    高偃一愣,有几分诧异地问:「你问此事做什么?」

    吃了些饭我也有了些气力,可能是今天的高偃太过平和,我索性将心底里的话说了出来:「我之前似乎听说病死的除了一个小医官之外,剩下的都是东宫里的奴才,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高偃的目光慢慢由困惑转为深沉,最终只是冷着张脸回复:「疫病之事已经过去了,如今东宫里已经饱受各方面的打击了,日后你记好自己的身份,不要再乱说话,给别人惹麻烦。」

    他的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似乎怕我言辞不当再给东宫惹上麻烦,我微微垂了头不发一言,心里的另一个问题也被他的斥责压了下去。

    高偃见此便向外走去,到门口时脚步声一顿,又听他又开口,语气反而柔和了些,像是在提醒:「以后除了在我面前,你还是注意下自己的称谓为好。」

    被他一提醒,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是不是被烧坏了脑袋,今天晚上竟然都在用「我」来自称。

    不等我抬头认错,高偃已快步走了出去。

    屋里的李茂山脸上堆着笑,不顾我的推辞,端走了我吃剩的饭菜,说道:「你就好生休息吧,这交给我就行。」

    恢复了安静的屋子,与往常无异,我再次躺回了床上。

    高偃的警告还在耳边,他不让我多管闲事也是好意,可是我却无法再安安分分地做一个普通奴才了,因为心里有着一个接一个的疑团,就差那么一点儿,我就可以把它们串联起来。

    这段时间的种种事故,一个接一个,让人来不及细查前事,就被之后的事情打击得被迫「失忆」,可我这个局外人却能窥见些许端倪。

    可能是因为吃饱了,这一晚我睡得史无前例得安稳,第二日醒来头也没那么沉了。

    鼻腔里传来淡淡的药香,闻起来让人感觉心旷神怡,我爬起来顺着香味找,看到床头挂着一个颇为眼生的红色香囊。

    这是哪里来的?

    我拿下来凑近鼻尖闻了一下,顿时感觉脑子清醒了许多,整个人也爽利起来,这里面装的应该是安神的草药。

    翻着香囊来回看了一个遍,只见上面除了一个白花花的图案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而那个白色的图案,是一小块白布粘了上去,我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来是什么形状,也看不出这香囊有什么特别之处。

    难不成是见我睡得不好,高偃昨天晚上又过来给我挂上的吗?

    想想高偃的性子也不大现实,若说是浣衣园子里的青黛偷偷给我的,还有些可能。

    又凑近些闻了下,我恨不得把鼻子整个埋进去,这药香真是太上头了。

    到了第四日,我的病已经好了大半,正好赶上高偃要出府去东宫。

    这次高偃不再无视我,反而主动问起我:「你想去吗?」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既然高偃不把我的问话当一回事,那我也只能另找他人了。

    到了东宫,高偃径直去寻太子,而我则主动开口说要去看望宋嬷嬷,高偃也没多想,只是点头应下了。

    宋嬷嬷待在停尸的灵堂里,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几岁,发顶也已斑白。

    只见她面目呆滞,像是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来来往往的人都不敢打扰她。

    我凑近小声唤了好几次,她才回了神。

    随后我小心翼翼把她扶了出来,找了处阴凉无人的回廊里坐下。

    她这副模样着实让人心生不忍,我劝慰道:「嬷嬷还是要看顾些自己的身体,日后还有小殿下需要嬷嬷看顾呢。」

    「看不动了。」宋嬷嬷挤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说道:「你不知道,我之前是服侍将军夫人的,后来夫人有了小主子,我就跟在小主子身边,再后来小主子又有了小小主子。可是现在……小小主子没了,小主子也没了,我也累了啊。」

    宋嬷嬷眼里并没有泪,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眶却湿了。

    我揉了揉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了,只是紧了紧握着她手背的手。

    相处的时间终归是有限,我强压下心头的酸涩,深吸了口气转移话题:「我今日其实是有个问题想问嬷嬷。」

    宋嬷嬷看着我不言语,我便接着问道:「嬷嬷可还记得,之前东宫里因疫病故去的奴才,都是些什么人吗?」

    宋嬷嬷一愣,半天才回了神,苦思了一番开口说:「如果我没有记错,东宫里死去的那几个奴才,都是承安小殿下身边的人,所以才因此染了病。」

    「那除了小殿下身边的奴才之外,宫里可还有其他接触过小殿下而患病的人?还有没有其他因疫病而死的人了?」我有些急切地问了出来。

    宋嬷嬷又偏头回忆了片刻,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我只知道东宫是没有别的人染病而死了,外面的事我不曾留意过。」

    之前我也不曾多加关注,只是听说了这几个死亡病例,那么究竟皇城里外还有没有其他因疫病死去的人?

    若是死的这些人,除那个医官和高承安的奴才之外再无他人,那么我就找到全部事情的入手点了。

    我咬了咬牙,又问出了另一个从不曾对别人提过的疑问:「嬷嬷,我再大胆问一句,太子妃娘娘之前所用的事物和身边的人,可有查探过?」

    出乎我意料的是,宋嬷嬷并没有多诧异,反而脸上又蒙了一层沉重的哀伤。

    「查不查都没什么意义了,便是太医和稳婆都在,娘娘也凶多吉少,这是我们早就知道的事情。」

    我一愣,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因为娘娘的身子……」宋嬷嬷停了停,缓了很久才继续说下去,「遇袭时的颠簸,再加上淋的那一场大雨……太医说这胎本就凶险,若是想生下来恐怕就……是娘娘不顾劝阻,不惜搭上自己性命也坚持要生的。」

    这个从来都没有想过的答案把我砸了个晕头转向,我以为回家的稳婆,去了齐王府的太医,还有蒋雅彤弟弟突然断了手臂的消息,都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设计。

    可如今宋嬷嬷却告诉我,即便是没有这些事,蒋雅彤原本也活不下去。

    那这一切都是巧合吗?这么多的巧合有多大的概率才能凑到一切?

    「为什么?」我不死心地追问,「娘娘还年轻,以后还多的是机会,为何偏偏……」

    不知道是不是悲伤过度,宋嬷嬷的嘴里愈发没了顾忌:「太医说娘娘已经伤了身子,日后很难再有孕了。我也劝过来她日方长,可娘娘说太子殿下现在需要一个嫡子,而她那不受将军喜爱的嫡出弟弟,也需要她这个姐姐在东宫站稳位置。」

    脑袋一片空白,我不由自主地问道:「太子知道此事吗?」

    宋嬷嬷目光望着远方,语气飘忽:「娘娘下了死令,不让告诉任何人,不过太子殿下……现在也该知道了。」

    我再没了言语,宋嬷嬷似乎也累了,并没有追问我今天为什么提了这么多问题,只是转头看着我,认真地说:「你是个心善的,以后肯定会有好福气。」

    然后她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了灵堂,我没有再跟过去。

    回去找高偃的路上,我还是一阵阵的恍惚。

    都是巧合吗?

    高承安病故,疫病暴发,太子被禁,蒋雅彤怀孕遇袭……

    可我偏是个不信「巧合」的人。

    43

    摸索着正往太子寝殿走,就见高偃迎面走过来,李茂山小跑跟在他身后。

    离得近了些,我才瞥见高偃的嘴角青紫一片,隐隐还带着些血渍。

    惊得我连行礼都忘了,只见高偃面无表情大步越过了我,身后的李茂山扯了我一把,我才赶紧跟上。

    这是发生了何事?怎么看着高偃像跟谁动了手?这可是在东宫,高偃一个王爷,能对他动手的人……

    在李茂山的眼神暗示下,我不敢多问一句。

    第二日,皇城里传开了太子动手打了秦王这一小道消息。

    说是太子当着众人的面,指着高偃怒斥——「我把你当作最信任的手足兄弟,才放心地把太子妃的安全交给你,可你呢,你连平安接送一个人都做不到吗?」

    因为这一消息太过详细,所以更让人容易相信。先前高玠虽然因蒋雅彤遇袭一事,开始对高偃多有疏远,万万没想到现在已经到了动手的地步。

    可能是他才失去了儿子,加上如今又失去了结发妻子,因此才会情绪失控。

    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不是每个人面对一系列的打击,还能保持理智和清醒。

    回了府的高偃越来越沉默,连自小跟在他身边的李茂山也不敢擅自开口劝慰,反而一个劲儿地怂恿我过去。

    我又不傻,自然不会去做那个出头鸟。

    第二天,多日不曾来过的胡元离,终于又正大光明地登门拜访了,大意也是劝慰高偃不要放在心上。

    他们二人谈话,敞开着门并未避讳下人,只有我被高偃打发去喂鱼了。

    还没等我把手里的鱼食撒完,胡元离的身影就又在水榭旁边出现了。

    估计他也不习惯做和事佬,所以才这么快就结束了谈话。

    我往他身后张望了一下,没看到一个仆人,颇为诧异地说:「王爷是自己找过了的?」

    胡元离点了点头,似乎对于自己记住了路一事颇为得意。

    我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王爷有事找我?」

    胡元离背着手,微抬了下巴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看你上次被吓得魂不守舍,特地过来瞧瞧你。不过我看你倒是已经恢复如常了,你说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待在要生产的妇人房里做什么?」

    我脑筋转了转,并未理会他嫌弃的声音,而是开口问道:「那日我离开的时候也没看到院首大人,他后来赶去东宫了吗?」

    「你说的是郑泰和?」胡元离撇了撇嘴说道,「太子妃故去,他自然是第一个被叫过去问话了。你觉得为何昨天太子对老五那样气恼?还不是因为郑泰和说了,太子妃难产病故的原因是因为那日遇袭时伤了身子。」

    高玠既然问过话了,也不见他有什么行动,那就代表这个院首应该是无异样的。

    「你怎么好像对这个消息一点儿都不惊讶呢?难道你早就知道太子妃的身体情况?」见我不言语,胡元离突然问道。

    我赶紧解释:「我是那日随五爷去东宫时,听宋嬷嬷提起的此事。」

    「看来你还挺关心太子妃的事啊……」胡元离一双眼眸如同狐狸一样转了转,「你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才会对此事如此热络吗?」

    我一哑,半天都没有回话。

    我确实觉得很多地方都不对劲,可是能对他讲吗?

    胡元离仿佛能看穿我的心思一样,径直走到我身边小声开口:「怎么?是觉得我不值得信任?我之前可是去你屋里许多次,你看到现在有一个人发现了吗?」

    我在心底里翻了个白眼,这根本就不是能相提并论的事吧?

    不过……胡元离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和他之间确实是有着隐秘的交集,那么再多一件应该也没事吧?

    高偃那边摆明了是不愿听我提起此事的模样,我若还想打听,也就只有胡元离这一个途径了。毕竟我的身份,注定会处处受限。

    胡元离一直没有说话,像是在等着我自己权衡。

    高承安那张跋扈的小脸和蒋雅彤垂死前苍白的容颜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心跳越来越快,最终我一咬牙下定决心问了出来:「王爷可听说了那日太子妃生产之际,蒋家嫡子断了手臂,太医全在齐王府里,还有服侍的稳婆也是正好告假回了家……」

    说到这里我偷偷瞄了胡元离一眼,只见他一愣,眼里倒是并无丝毫责怪之意。

    我攥紧手心一口气全说了出来:「虽然后来得知太子妃娘娘的身体原本就不容乐观,可毕竟此事一开始知道的人甚少,就是我再短见薄识,也总觉得那日太子妃娘娘生产之时,似乎有太多被人设计的痕迹。」

    说完之后我的心脏怦怦直跳,毕竟这些话已经可以判我一个「妄议主子」的罪名,足以可以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在我十分忐忑时,胡元离开了口,声音非常认真:「蒋家嫡子断了手臂一事,只是在学堂同人起了争执,小孩儿下手都没个轻重,后来太医诊治之后说日后可以痊愈。而郑泰和虽是负责太子妃调养的太医,只是齐王受伤突然,所有太医院有些名望的人都被皇上派去了齐王府。至于那个稳婆,她是太子妃之前亲自挑选,家世也清清白白。」

    未曾想过胡元离会如此详细而又耐心地给我解答,我大脑飞快地运转,整理这些信息。

    胡元离双手抱胸,仍是一副热心肠的模样:「还有什么困惑?」

    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索性问到底:「对蒋家公子出手的人后来如何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日在蒋雅彤寝殿里,听奴才禀告的动手之人可是吴家的。

    「那是吴太尉一个不怎么受宠的庶子,出了这事之后,他被吴太尉打得床都下不了,然后又被他老爹从族谱上除名,赶去了乡下。」

    竟是这么严重的下场?这个处罚倒是让人再挑不出什么错了,不过吴太尉对自己儿子未免也太心狠了些吧。

    若依胡元离所言,这些事表面上是真的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还有吗?」胡元离继续追问我,模样像是一个非常有耐心鼓励孩子开口说话的老师。

    我有些错愕,怎么看着他好像恨不得我多问他一些呢?

    「齐王爷身体如何了?」

    胡元离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皱着眉说道:「你问他做什么?」

    见我闷声不语,胡元离才没声好气地说:「王卓说他已经脱离了危险,过两日就应该能醒了。」

    「王卓?」我下意识反问,「可是太医院的副院首?刚才不是说郑院首在齐王府诊治吗?」

    胡元离闻言倒是又恢复了嬉皮笑脸,有些不屑地说道:「自从王卓研究出来疫病的解药,如今太医院可是唯他马首是瞻。郑泰和的年纪也大了,此次去齐王府只是做个协助的副手,主要负责诊治的还是王卓。」

    又是这个王卓。

    「你在想什么?」胡元离一张脸突然凑近,吓了我一跳。

    我后退了半步才开口继续问:「王爷可还记得年前的疫病中,死的人都有谁?」

    胡元离脱口而出:「不就是那个太医院的医官,还有东宫的几个奴才吗?」

    这个答案已定,我心底一阵阵地发冷,看着胡元离半天才又问出口:「王爷可知道王卓的履历底细?」

    「之前太子已经调查过了他,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你若是想知道,我给你带来一份即可。」胡元离不等我要,就主动应了下来。

    高玠也调查过他?

    想来也是,当初高承安突然感染疫病,给他诊治的人,高玠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虽然高玠没发现什么异样,可是既然刚才胡元离应了下来,那我来看一遍说不定会发现什么别的端倪。

    说起来胡元离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怎么我问什么他答什么,而且开口答应办事也是十分爽快。

    我试探性地问道:「我记得王爷先前还警告过我少管闲事,今儿个怎么这么耐心地应付我这一大堆没头没脑的问题?」

    胡元离眼珠转了转,嘴硬地说:「此一时非彼一时。」

    见我还想追问,他火急火燎地留下了一句——「三天后这个时候在这里等我」,然后就当着我的面……翻墙出去了。

    我转身走向院子,今天的收获,让我心里有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大胆的猜想。

    东宫几个奴才死去的时间,和那个几乎都要被遗忘的汤碗在我房间消失的时间,极为接近,我觉得这其中说不定会有联系。

    现在我愈发觉得这一场疫病来得古怪。

    疫病起源说是高承安,他传染了为他包扎的王卓后,才导致之后许多人染病。

    高承安的尸骨早已入土,那我就从王卓身上下手。

    回了院子里,高偃似乎并不知道胡元离去找过我,我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

    我还记得他之前可不喜欢我插手太多事情的。

    又过了两日,临近傍晚时分,果然传来了高弘朗已经醒来的消息。

    虽然他还不能下床行走,但至少已经脱离了险境,齐王府的众多太医也得以回去,只留王卓一人看守。

    高偃则是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去往齐王府探望。

    据说因伤势未愈,高弘朗拒绝了很多官员的拜访,不过他应该没有拒绝高偃。

    因为已经过了中午时分,也不见高偃回来,大概是被留下用饭了。

    我用过午饭后,寻了个空隙,抱着鱼食去池塘边的水榭上守着,等胡元离送来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