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回到家,言谨上网查看,添视TV的网站还能正常访问。
等第二天一早到律所,再试一次,发现很多频道内容的链接已经失效,点击之后跳回首页。论坛里有用户在问怎么了,也有工作人员回复,服务器故障,预计一两天内就能修好,恢复正常使用。
但到了当天下午,网上爆出小道消息,添视紧急关站,警察去他们公司带走了六个人,其中包括CEO,以及言谨和庄明亮见过的那位,负责视频内容的牟总。
随后几日,警方通报出来,相关新闻在电视里播了,还在网上挂了好几天。标题相当直接——添视TV高管被捕,国内第一宗因侵犯著作权被追究刑事责任的案件。
刑事铁拳就是这样立竿见影,一时间其他靠类似操作揽客的小视频网站纷纷停止更新,大站立刻开始自查自纠,大量删除那些没有正版授权的剧集,且申明之前都是用户违规上传,今后一定严格审核。
网友们的反应各种各样,有调侃“请先生赴死”的,有直接开骂的,说免费的快乐没有了。但也有人说,网站其实也赚钱的,而且你们注意过他们接的都是哪些广告吗?棋牌、老虎机、体育博彩、小额借贷,很难说盗版资源到底是肉,还是饵。就好像故事里写的劫富济贫,用现实的逻辑盘一盘,梁山上其实没有一个好人。
而对传媒娱乐组来说,添视案本身,暂时只是配合警方和检察院调查,其他办理中的侵权案件却已经发生了谈判地位上的变化,原本发了几次通知没有反应的,调解金额谈不下来的,一审判了又上诉的,现在一个个地主动过来找他们谈和解。
庄明亮趁热打铁,赶在春节之前,带着言谨频繁地跑法院。
两人在法院门口验证,两本证件交进去。
庄明亮又看见她那个粉色的实习本,埋怨一句:“不是叫你拆了吗?”
所幸窗口的女工作人员并不介意,还对言谨说:“这个挺好看,哪儿买的?”
然后打开庄明亮的执业证,里面掉出来五块钱。
人家看他,用眼神问:什么意思啊?
庄明亮连忙解释:“唉?这哪儿来的这是……哦,肯定是刚付停车费找的零钱,也不知道怎么就夹进去了……”
言谨恭敬拿回两个证,以及那五块钱,还给庄律师,忍笑到内伤。
几天之内结案十几宗,全都进行得很顺利。但照旧还是著作权侵权的老规矩,不管是判赔或者调解,金额也就几万块钱。
言谨知道,周其野更看中的是由此带来的影响。添视报案之前,他和庄明亮主动找上去的那几家,其中一个大影视集团,以及那家中字头的大客户,都已经在跟他们谈新的项目了。
她想起周其野常说的话,新业务组拓客,势必是有个过程的。这句话用一种淡然笃定的语气说出来,再配上她私底下替他操的心,颇有几分皇帝不急,但太监很着急的尴尬。
但慢慢地,慢慢地,她也有了另一种感觉。先是参与一部电影整个制作周期的法律顾问,而后又是一系列著作权侵权案件,周其野自有一个计划,正建立起这个业务体系的枝枝节节。
那接下去又是什么呢?她不得而知,竟有些期待了。
春节假期临近,言谨自然是要回家的,小青没提自己怎么过年,直接说起节后参加校考的计划。
这一次,她总共报了四所学校,其中三所在北京,还有一所是上海的,但也设了北京考点。所以交通上倒也简单,只一趟火车而已。她打算早几天过去,去年在德胜门住地下室,听那边上培训班的人说,每年艺考初试之前,学校附近的住宿都特别紧张,甚至还有人找不到地方住,在酒店大堂里坐一晚上。
那年春运,是12306第一次试行网上购票,拼的就是速度。
在家抢了一次,一无所获。言谨认为是出租屋的网速不行,于是肩负两个人的任务,又去律所加班抢票。但事实证明,在网速之外,还有一个硬条件是手速。第二次,两个人的车票还是一张都没抢到。
言谨自己回家只是短途的几站,坐大巴也可以,父亲甚至已经自告奋勇地要开车来接,选择多得很。
小青要买的却是指定的车次,T字头,硬座,头一天傍晚从上海站出发,第二天上午到北京南,票价一百多块钱。她上次去北京,往返坐的都是这一种。
日期尚有余裕,可以明天再试第三次。但言谨总感觉不能有辱使命,于是自作主张,改订了飞机,日子也是那一天,浦机起飞,两个小时到达首都机场。
回去对小青交代,说:“火车票没抢到,我友情赞助机票。”
小青那时刚上完课回来,正在卫生间里低着头洗脸。
言谨又说:“我们组一连签了两个大客户,老板答应多发年终奖,就算我给你的新年礼物。”
小青还在洗脸,好像比平时洗得更久一点。
言谨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又说:“火车硬座过夜太累了,你要保持最好的状态啊。”
小青这才擡头起来,拿毛巾擦干了水,脸上倒还是平常的笑容,看着镜子里问:“那我送你什么呢?”
言谨一时想不出来。
直到第二天,小青也送她礼物,一个彩色纸包起来的方形物体,扁扁的,硬硬的。
言谨拆开包装,才知是一张电影原声舞曲的CD,看反面的曲目列表,有《低俗小说》里的twisttwist,《芝加哥》里的hothoneyrag,也有《芳芳》里的swingjazz。
以及封套上空白处小青写的一句话:永远记得我们一起跳舞。
言谨低头看着,忽然有些动容。
小青却笑说:“等我有一天红了,大概也能值点钱吧。”
言谨笑,又有点想哭,伸手拥抱小青,也是那种抱法,身体完全打开,手臂却又箍得紧紧地,就像个小孩子。
至呈所一直到除夕前一天才放假,言平开车来接,言谨跟着父亲回家。
离开大半年,小城比从前更像个城市了,她家对面新开了大型商场,省会的地铁直通过来,正在附近施工造地铁站。
但也有些地方分毫未变。比如年三十吃饭,初一吃饭,初二吃饭,初三吃饭,还有爷爷80岁的寿宴也凑在那几天摆了。亲戚来了一大堆,车开进小区,她爸妈还是会去找物业的熟人,商量不交停车费。
一大家子坐在一起,桌上盘子摞着盘子,小婴儿的哭声此起彼伏,25岁的表姐带了26岁的男朋友来见家长,当场发了红色请柬,婚期就定在十月份。
自然也有人想到她,说:“小谨也工作快一年了吧,个人问题可以抓紧起来了。”
旁边又有人附和,说:“对啊,也该交男朋友了,记得把人带回来让我们把把关。”
言谨尬笑,只当听不懂,也不作答。
直到客人散了,剩下他们一家三口收拾残局。
纪敏忽然对她说:“我记得你有个同学,叫戴左左的,也考去了上海的学校吧?”
不等言谨开口,言平已经想起来,说:“这小孩我知道,他爸爸设计院的。”
纪敏又说:“那蛮好啊,都是本地人,知根知底。”
……
言谨听着他们聊,想起初一凌晨左左给她发的那条新年祝福——
有种默契,叫心照不宣。有种思念,叫尽在不言。有种傻瓜,会把拜年短信看完。
无语了。
初六回上海,刚好赶上送小青出发。
言谨陪她到机场巴士站,看着她上车。两人隔着玻璃互相挥手,都笑得很开心。
当时,只觉一切确定无疑,她会跟着周其野挣大钱,小青也一定能通过校考。
直到初七,休假结束,她回到至呈所上班。
日历上除了各种案件和项目节点的时间,还标注了小青报考的四所学校初试和复试的日期。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始终没有收到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