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似乎在大雨里开了很久,经隧道过江,才到他住的地方。那是一片老建筑当中孤零零一栋新造的公寓。
她其实没想到他住浦西,隐约听说律所给他借过办公室边上的服务公寓,但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再一次觉得,自己对工作之外的他实在没有多少了解。
车驶入地库停下,搭电梯上去,门开了,又再关上,终于只剩他们两个。
他没开灯,握住她的手,拉她进怀中。西装已经脱了,衬衫有极好的手感,她忽然惶惑,不知道那里面究竟藏着一个怎样的人。但当他吻她的嘴唇,她感觉到他的体温和心跳,以及他的动作,耐心却又不容反驳,渴望便重新压倒了一切。世界一瞬归于宁静,雷雨声听不见了。他带她到床上,倾身压上来。眼睛已渐渐适应黑暗,她忍不住躲避他的目光,却看到他撑在床单上的左手,仍旧是一个近乎于握拳的动作。但这一次,那只手随即展开,复上她的,手指探入她指缝,紧紧相扣,按到枕头上,深陷进柔软的织物之间。她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比任何时候都更灼热。
那场雨下了很久才停,时间已经过了午夜,真的是她的生日了。
周其野在厨房煮面条,言谨穿着他的T恤,坐在岛台边上等。
第一碗出锅,她吃得狼吞虎咽,甚至来不及等他给她加青菜和煎蛋。他看着她笑,但也并不比她好一点,拿双筷子,就着锅吃起来。两人都没吃晚饭,要不是那个小蛋糕,大概早已经低血糖了。
吃完面条,她才有余力关心其他。
比如眼前这套房子,在三楼,从窗口望出去,刚好能看见大树茂密的树冠。有一间卧室,一个书房,打通了的厨房和餐厅。书,唱片,相框,到处能看见生活的痕迹,很像个家的样子。
她在房间里转了转,似乎无意再回到床上去。他以为她要走,有些不舍。
但她却问:“还有什么你演的小电影可以给我看吗?”
他笑,说:“没有了,而且为什么要叫小电影,听起来像是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她倒也不介意,又问:“那你平常在家都会干些什么?”
他没有回答,直接开了一个房间的门。
那是个冲照片用的小暗室,他伸手摸到门边的开关,按下去,便亮起安全灯的红光,照亮一台看上去很古老的放大机,旁边台面上放着各种药水、工具和容器。
他带她进去,关上门,站在她身后环住她,替她戴上橡胶手套,手把手教她怎么把胶卷从暗盒里引出来,怎么清洁底片,怎么装进底片夹,在放大机里投影,调整旋钮对焦。
而后,她一年多以前的笑脸便在相纸上浮现,走在街头的,西贡河游船上的。
她惊喜,却也奇怪,说:“你怎么一直没印出来?”
他摇头,没有解释,却又像是终于倾吐出一个秘密。
他们等着相纸慢慢曝光,而后依次放进显影液,停显液,定影液,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摇动,再用清水漂洗。水流过两个人的手,一切不慌不忙。呼吸却又渐渐浅促,听在耳中,落在颈侧。他继续教她下面的步骤,把相纸沥干,整平,挂到绳子上,等全部做完,才拉掉她的手套,扔到一旁,将她反过来对着自己,抱她坐到桌上。
不锈钢台面有点凉,但世界还是再一次归于宁静。或许应该感谢暗室里微弱的红光,这一次,她得以无所顾忌地看他,眼睛,嘴唇,喉结,锁骨,手指,胸膛,也无所顾忌地袒露自己,让他看着她,直到眼前一片雪亮,似有流星划过。
她抵在他肩头喘息,他吻她的脸颊,想要抱她到床上去。
她明明很累,却还嘴硬说:“我今天肯定不会睡觉的。”
他笑,说:“你到底要干嘛?”
她说:“我从小就觉得奇怪,电影里总是做完就睡,睁开眼第二天了,身体都这么差的吗?”
他服了,顺着她说:“嗯,一看就是没加过班的。”
她附和:“对不对?就是说啊。”
又像是一次挑战,他们熬夜在客厅沙发上聊天。
她跟他说起自己这个念头的渊源,还是因为《赤裸特工》里的吴彦祖和MaggieQ。那时候才上高中,她跟同学偷偷摸摸去那种放盗版碟的小影厅。开头看见帅哥美女湿身拥吻还脸红心跳,结果一个转场,吴彦祖居然在海滩上,睡,着,了,MaggieQ还给他留了一封信。她当时大笑,引得别人都瞪她。
“但真的很好笑啊,不是吗?”许多年之后,她向他求证。
他也跟着笑起来,伸手捏她的脸,说:“你平常看见我是不是也一肚子的怪话?”
她抿唇,摇头,忍住笑说:“没有啊。”
他根本不信,追问:“告诉我,都想过些什么?”
“没有坏的,都是好的。”她向他保证。
“骗人。”他说。
“真的,”她指天发誓,“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心里却在想,她曾经担心他干不下去提桶跑路,自己实习期都没过,还得另外再找工作。
但他也真的有过犹豫的时候,不是吗?
她忽然好奇。
“你什么时候搬到这里的?”她问。
“去年两月份。”他说。
她想到那个冬夜的电话,他告诉她,添视成功立案的消息。也是在那之后,他才觉得这件事真的可以做下去。她曾经转过的那些念头,比如剧组驻场,如果她不去,他就没有其他人,比如年会之后,他落寞的背影,并不是她胡思乱想。
“添视立案成功,你电话第一个打给我,是有心的,还是意外?”她又问。
“就是最先想到了你。”他实话实说。
“想到我多少次?”她趴他身上得寸进尺。
他却不介意,答:“很多很多次。”
甚至说起最漫长的一次,是那顿杀青饭之后,他送她回家,然后开着车在外面转了一整夜,直到汽油灯亮。
“在想什么?”她问。
“想应该怎么办……”他回答。
她看着他笑,说:“那我真是把你的春节毁了。”
他也看着她,摇摇头,说:“我本来也不过什么春节。”
她微怔,不懂他的意思。
他静了静,才解释:“我父母很早就分开了,母亲不在国内,父亲另外结婚,真的就是亲戚了……”
她听着,有种疼惜的感觉,又有些意外,他竟会告诉她这些。但两个人走到这一步,了解工作之外他的全部,也只是或早或晚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他们聊了很久,她枕着他的肩膀,感觉到他胸腔的起伏。那个姿势很舒服,让她只愿一直这样继续下去。
而后,她就睡着了,并没有强过吴彦祖。
再醒来,天已经大亮。隔窗看见外面的大树,除去绿得格外干净,已经猜不出昨夜下过一场大雨。
临走前,言谨要周其野教她用那台胶片机,拿在手中,给两个人拍了一张合影。
不是数码照片,当时看不到成品,她却可以想象那个画面,他们穿着差不多的白T,一脸熬夜之后憔悴地笑容。
“先留着,等我下次来洗。”她说。
“好。”他答应。
但等到换好衣服出门,他送她回去,车开到东昌路小区门口,她跟他道别,又说:“正式交割之前,我不会再去你那里了。”
“为什么?”他问。
“Hellorhighwater,我要回去赴汤蹈火了。”她右手两指并拢,做了一个salute的动作。
他笑,再一次拥她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