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八五年九月的这天下午,万老师领着儿子三丁坐火车。
这辆老旧的绿皮火车喷着蒸汽穿山越岭,跨过大大小小的山间河谷,时速不过四五十公里,动不动就“咣当”一声刹车,然后传出列车广播:“乘客同志们,XXX乘降所到了!”
三丁趴在窗边,见登车的山民们没买票,当下觉得自己亏了,摇醒了身边的万老师:“妈妈,你看你看,他们上车不买票!”
“不用你操心,都会补票的。”半睡半醒中的万老师不耐烦地一摆手,敷衍着回答。
一声长鸣之后,绿皮火车继续向着莽莽深山开动,大团大团的白色蒸汽飘向晴朗高空,消散在广袤湛蓝色之中。嘈杂的车厢里,山民们兴高采烈拉着家常,挎篮里的鸡鸭咕咕乱叫,厢顶的电风扇摇头晃脑,驱走秋老虎的最后余热。
三丁下了座位,在过道里东瞧西看一圈热闹,回来又问:“妈妈,为啥我们去沈阳的火车没有乘降所?”
“因为那一段是快车,这一段是慢车。”
“那为什么慢车……”
这时从车头传来一声长鸣,打断了儿童的无休止提问。“山洞来了!快坐下,闭眼睛!”万老师赶紧坐直身体,急促命令儿子。
三丁立马乖乖闭上了嘴,眯着眼睛坐下。很快,一声尖锐变调之后,整个车厢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轮轨撞击声枯燥回响,时与光都消失,鸡鸭也停止了鸣叫,风尘满面的乘客们以心读秒,以手掩口鼻——每次机车钻进隧道,车头喷出的焦煤烟气都会倒灌进车窗里。
漫长十几秒钟过后,火车离隧道出口越来越近,一排光晕隐约升起行李架上方,然后慢慢连缀成一道明亮的光栅,直到火车“呜——”地一声钻出隧道,车厢内瞬间大亮,一切又恢复了光天化日。
“第十个山洞!”三丁兴奋地竖起两只手掌,“妈,这次我没迷眼睛!”
“可怜的孩儿啊,上车时还是精粉馒头,这会儿就成了标粉馒头。”万老师叹了口气,从皮包里取出手巾,擦掉儿子脸上的一层浮灰。
绿皮火车继续气喘吁吁地爬坡,窗外的山势越来越高,巉石越来越陡峭——这意味着离红旗厂越来越近。万老师开始准备收拾皮包,她摸了摸压在包底的手帕,里面包着三个金戒指,姥姥送给三个孩子的礼品。
“我要吃酸三色!”见妈妈翻动皮包,三丁伸手讨糖吃。
“少吃一颗吧,牙齿都要掉光了!”万老师掩好皮包口,拉上拉链。
“妈妈——”
“妈妈问你个问题,”为了转移儿子注意力,万老师抛出了一个选择题,“三丁你是喜欢沈阳还是咱们厂?”
“当然是咱们厂。”
“咦?”这个回答让万老师大为惊讶,“咱们厂深山老峪的,哪里比得上城市?”
“在咱厂,能爬山,能下河。”
“啊?!——小兔崽子,谁让你爬山下河的!”
“……”三丁知道说漏了嘴,吐吐舌头,再不吱声。
“红旗厂屁大的地方,连个少年宫夏令营都没有,怎么能比得上城市?”万老师捏了捏儿子的脸蛋,“三丁你给我听好喽,咱得好好念书考到北京上海去,可不能在山沟里蹲一辈子!”
(二)
红旗厂是一座万人军工厂,于“三线建设”期间搬迁到了铁城下面的偏僻山沟里。厂区分为生产区、行政区和四个家属区,其中第一家属区的住户多是工人,因此又被叫做“工人村”。
万老师是子弟一校校长,但在编制上还不算是干部,而她的爱人关师傅也只是硝化车间的机修班长,由此全家住在“工人村”筒子楼里的一楼,两室户连带一个小院。
话说二十年前,他们俩的结合在?“十里军工城”的红旗厂里还是个大新闻。那年小关师傅二十四岁,国字脸大高个,既是青工模范又是岗位标兵,正所谓根正苗红;而小万老师受了父亲的牵连,被人称为右派“狗崽子”,?平日里畏首畏尾,抬不起头。
有一天在子弟小学门口,几个革命群众围着小万老师诘难,罪过是她穿了一双高跟鞋。碰巧小关师傅上班路过,见小万老师被数落得可怜,便上前劝阻众人:“得得得,差不多了,让这位老师回学校吧,可别耽误上课。”
然而为首的革命群众吴瘸子不高兴,“走走走,别闲先吃萝卜淡操心!这个右派狗崽子今天必须批倒,要不她会破坏革命生产!”
“操!你也配说别人破坏生产?”
“怎么不配?我又红又专!”吴瘸子说着就动手来推小关师傅。
“别给脸不要脸!”五大三粗的小关师傅没被推动,反而一搡将对方搡了个跟头,“瘸子,你自己说说,这些年你拿回家多少轴瓦法兰?!”
“血口喷人,我没拿过!”吴瘸子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好,那我现在就去撬开你家仓房看看。”小关师傅假意往前大迈一步。
吴瘸子这下急了,拔腿就往家跑,身姿居然比田径运动员还矫健,很快就消失在小马路尽头。没了带头喊口号的吴瘸子,围观的革命群众们也就三三俩俩散了。蹲着的小万老师这才敢站起身来,望着面前这位魁梧的大救星,她感激得涌出两行热泪,顺着腮帮子一直淌到下巴颏。
这之后没多久,硝化车间就传出了新闻:红五类劳模小关居然和右派子女小万老师谈上了朋友!这个消息像是晴空里的一道闪电,击穿了工友们的大脑回路。大家都说小关师傅丧失了阶级立场。小关师傅猛拍胸脯保证:大家请放心,我能领导好她,我能改造好她!工友们一致摇头,拉他妈倒吧,你不投降,右派子女是不会让你上床的。
至于左派劳模和右派子女怎么在**谈妥的,工友们就不知道了,反正左右合作很快就生下了一儿一女,也就是三丁的哥哥大宇和姐姐二宁。转眼到了一九七五年底,他们两口子一不小心又造人成功,怀上了老三。
眼看肚子渐渐隆起,万老师跟关师傅商量:这胎不管男女都叫关小丁吧,宁比宇少一横,丁又比宁少个宝字盖,也算有个顺序。
关师傅说,那要是再生一个,就得叫关一啦?
万老师嘴一撇,要生你自己生去,我写超生检讨书,都快写吐了!
可怜的三丁是被唐山大地震吓出来的,没满八个月就呱呱坠地。
先天不足的他一天大便三四次,简直把托儿所阿姨烦到崩溃,干脆让他在搪瓷便盆上一直坐着,将两次大便并成一次。万老师领他去厂职工医院看病,从儿科看到消化科,再从消化科看到中医科,都说没大毛病,只须健脾开胃,开的药方都是大山楂丸。
这一年,也就是一九八五年,三丁长到九岁,万老师带去沈阳,一来看望下放回城的姥姥姥爷,二是要去大医院看看儿科。母子两个人坐绿皮慢车“哐当哐当”赶到铁城,再换乘快车到了沈阳北站。
一出站台,迎面的车水马龙就让三丁的眼睛不够用了,?“你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他抬头问妈妈。
“对,这儿就是妈妈的故乡。”
“你为啥不留在故乡?”
“这是个年代的故事……那时候,大家都得离开城市。”
“回城下放户”的姥姥家前几年被安置到了东郊棚户区。为了迎接外孙,老太太早早预备好了“八王寺”橘子水。三丁一进门就喝了两瓶,打了七八个饱嗝。
趁着万老师去厨房洗脸,姥姥偷偷问三丁:你妈跟你爸平时打架不?
三丁说,打,一打就摔暖瓶。
姥姥问,谁摔的?
三丁说,我妈。
姥姥点点头,知道自己女儿不吃亏,转而又关心下一代,问,你哥大宇还闹不?
三丁说,闹。
姥姥问,那你妈怎么教育他?
三丁说,我妈让我爸削他。
姥姥啧啧惊叹,对孩子怎么能动拳脚?
三丁说,没事儿,我哥跑得快,根本削不着。
休整好的第二天,祖孙三代起早赶去市内最大的儿科医院。门诊椅子上里全是病孩子,有的哭闹有的打蔫,候了大半上午,她们才等到教授专家出诊。老教授号了号三丁的脉,看了看舌苔,提笔开了处方,第一剂依旧是大山楂丸。
“大夫,求求您能不能换个快药啊?”万老师看着处方心有不甘,一着急就喊出了声来。
“儿童是在发育过程中的,经常会自己调整好,所以不能给太猛的药,”老教授的话不疾不徐,“当然,要是你不放心的话,就半年后再来复诊。”
万老师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倒是一旁的姥姥直点头:“人家大夫说得对,有苗不愁长,养孩子你得有点儿耐心,慢慢来。”
(三)
迎着天边的晚霞,绿皮火车终于抵达了红旗厂小站。万老师挽着三丁走出站台,一抬头就看见了接站的关师傅。老关身着防酸工作服,脚踏电工鞋,一身标准的化工装束。抱起三丁时,他嘴上还叼着半根旱烟舍不得丢掉——化工生产禁烟火,所以工人的烟瘾都攒到了下班时间。
“大宇咋没来?”万老师一边挥散烟气一边问。
“不用他,万人烦!”关师傅气哼哼地回答。
“是他不愿意来?”
“这臭小子让我打跑了,还不知道在哪儿晃**呢。”
大宇比三丁大九岁,生日还没到十八,这天挨打的原因是他用气枪打死了前楼的鸽子,结果人家拎着死鸽子找上门来,关师傅赔了大十块钱才算息事。
“十块钱换了个死鸽子,三丁说,你哥该不该打?”老关丢掉烟头,将三丁抱到自行车大梁上坐稳。
“该打,该打!”三丁附和说。
“该打!该打!”万老师也说,一屁股坐上自行车后座。
这辆结实无比的“白山牌”二八自行车,载着一百五十斤的关师傅,一百斤的万老师,以及五十斤的三丁,一路经过职工浴池,合作社,粮食站,副食店,俱乐部,体育馆,老干部游艺室,到达第一家属区时,已是万家灯火。
万老师跳下车后座,推开房门,看了一圈大屋小屋,果然不见大宇的影子,只有二宁在全神贯注地看书,居然不觉有人进了屋。
女儿何曾学习如此入神过?万老师心里叹了口气,太阳是不可能从西边出来的。她咳嗽了一声,二宁还是浑然不觉。她只好挽起袖子,走到二宁身后,猛一把夺下她手中的书,剥掉牛皮纸包皮,露出封面——果然是《我是一片云》。
“天哪,吓死我了!”二宁差一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个骗子,你就自己骗自己吧!”万老师一甩手将书抛出窗外,掉进了后院的鸡架里。
二宁实在无话可说,只能低头垂着手,像是人赃并获的小偷。
“没一个着调的玩意儿,你们三个统统都是索债鬼!”平日骂儿女时,万老师总是连带三个一起骂,如此敲一山而震三虎。
“妈妈,我不是鬼。”刚进屋的三丁觉得委屈,紧紧拉住万老师的衣襟。
“对,你不是鬼,”万老师无可奈何地又叹了口气,摸了摸他面黄肌瘦的小脸,“你是落秧的茄子,更难伺候!”
这晚的接风大菜是关师傅做的糖醋鲤鱼,还有一小碟计划外的炒鸽子肉。
饭菜摆上桌时,大宇还没回来。二宁虽挨了一顿骂,但丝毫不影响食欲,她一个人吃了大半盘鱼。万老师拿筷子直敲盘沿儿,别吃了,倒是给你哥剩点儿啊!二宁说,不用管他,他准是去哪个狐朋狗友家混饭了。万老师说,那也别吃了,看看你胖的,还什么“一片云”,能飘起来么?二宁翻了翻眼白,这才下桌,回到大屋里学习。
饭后收拾完碗筷,万老师先打发三丁出门去玩,再把关师傅叫进小屋。她从皮包里翻出手帕,摊开三个金戒指,“这趟回沈阳,姥姥给的,三个孩子一人一个!”
“嚯!好家伙……不会是铜的吧?”关师傅拈起一枚,正要放进齿间。
“别咬,别咬!”万老师赶紧抢下来,“什么铜的,你妈才戴铜的呢!”
“怎么又提到我妈了呢?”
“是你妈当年亲口说的,只见过铜的,没见过金的。”
“对,我们家就是贫下中农,穷得光荣!”关师傅的脸上挂不住了。
“光荣个屁,那是没见过世面!”
“得得得,受不了你!”关师傅端起茶缸子,夹着小板凳“咣当”摔门而出,末了扔下一句话,“你可别忘了,那年批斗,是谁蹲着不敢站起来,是谁!”
“算了吧,要不是时代混乱,我也不至于跟你拴在同一个槽子里!”万老师追着他的背影一通罗唣,“至少咱孩子姥姥有名有姓,哪像他们奶奶,穷就算了,连个名字都没有,什么关苏氏,孩子写‘家庭调查表’都脸红……”
家里老少三个男丁都出了门,屋里只剩下了母女二人。万老师将手帕锁进柳条包,走进大屋,对着看书发呆的二宁咳嗽了一声。
二宁这才返过神来,赶紧把书翻了一页。
“刚才,是你在看书……还是书在看你?”万老师质问。
“嗯!”二宁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记住——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万老师说着,抬来一张椅子,放在二宁书桌侧面。
“干嘛啊,不嫌挤啊?”二宁知道妈妈又要监视她学习。
“挤什么挤,我就一张纸的地方!”万老师挽了挽头发,摊开纸笔,“你学你的,我写我的。来来来,台灯往这边挪一挪。”
“你写啥啊?”
“明天周一,红旗下讲话。”
“什么讲话,都是陈词滥调……”二宁小声地嘟哝。
女儿的牢骚也不是没有道理,之前的“红旗下讲话”全是千篇一律的形式主义,万老师停笔思量了一会儿,最后命令二宁:“去,把你的语文书找出来,找到梁启超的那篇《少年中国说》。”
(四)
去小马路边聊天是关师傅每晚的消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平时晚饭后,万老师总要亲自监督孩子学习,不让老关看电视。这一年红旗厂安装了闭路电视,经常放一些港台武打片子。可到了他们家,这套闭路电视就成了聋子的耳朵——空摆设,最多就是播播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其余时间都沉默。
万老师也曾劝过关师傅每晚读书看报,可惜老关看字就头疼,翻书就迷糊,宁愿去路边找工友街坊们吹牛胡侃。“路边社”的话题五花八门,有厂机关的小道人事消息,有家属区里的风流韵事,更多的是吃喝拉撒,过日子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这天晚上,工友街坊们聊到了开荒种地。
“黑龙江为啥叫黑龙江,那是黑土得肥冒油;黄河为啥叫黄河,因为流过的地方全是黄土,”一个工余时间开荒的老工人讲得头头是道,“一个道理,咱们铁城为啥是红土?土里面全是铁,种出来的东西矮矬矬,正常!”
“别卖关子了,快点儿说咋整!”当年的造反派吴瘸子也坐在人群里。
“别着急啊,我的意思是说:要想种好地,第一,找黑土垫底,农家肥伺候上,第二,吴瘸子你听好了,先种上一两年玉米把地养肥,然后再琢磨种菜,直接种菜可不行,除非是种辣椒……可谁家又能吃那么多辣椒呢?”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老工人来了劲头,把脸冲向关师傅:“老关你可别跟万老师学,动不动就去菜市场买菜,那可不是无产阶级的做派……要是信我的话,我送你玉米种子,过年你就上山开荒,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信,我信。”关师傅夹着烟头双手合十,以示感谢。
“路边社”的话题很快从开荒换成了打渔,又从打渔换成了打猎,关师傅只是默默听着,眼睛一直望向路口,直到月升中天,茶水见底,他也没看见大宇的身影,不免有点儿担心。
“老关我跟你说,小子又不是丫头,不淘?那就是病了!”身边的工友街坊宽慰他,“也就是你家万老师要强,非得逼孩子考大学……念大学有啥用?挣得一样多,还少了好几年工龄!”
“在俺家,老万是领导,随便她折腾,我说了不算。”关师傅倆手一摊。
“看看——当年是谁说能改造好阶级敌人的,怎么样,投降了吧!”有人要开玩笑揭关师傅的老底。
“你们懂个屁,人家万老师这叫站得高,看得远。”吴瘸子插话进来,“以前,人分左中右,现在,人分上中下,机关干部都得要学历,他妈的小干部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我这个老革命跑断腿。”
“拉他妈倒吧,你也算老革命?……你是老造反派,墙头草!”大家对着吴瘸子起哄。
人声嘈杂中,关师傅喝完最后一口茶水,拎着板凳往回走。进了小院,他先把干艾蒿卷成的土蚊香点着,再用蒲扇将火头扇红亮。这时小屋里传来?“扑腾”一声响,关师傅知道这是大宇跳窗户回来了,再一看腕上的手表,十点。
反正回来就好,关师傅也懒得进小屋再看一眼。
大宇最近几个月过得有点儿闹心。
八月高考落榜后,他一心想着考工入厂,然而妈妈坚决不同意,强令他回校复读。他反抗了若干次皆以无效告终,只好硬着头皮重读高三,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要说大宇的想法也没出格,红旗厂是国营铁饭碗,待遇好福利高,从小跟他一起玩到大的朋友都是厂子弟,入厂上班是大家理所当然的选择。相比之下,高三复读不仅功课难捱,还被人笑话为“大学漏子”,?大宇一天比一天郁闷,听课做题都没啥心情。
这天趁着妈妈不在家,旷课的他借来一支气枪,试枪时对着前楼王电工家的鸽子窝放了一枪,没想到王电工正好换班在家,将他抓了个正着。结果是爸爸赔了十块钱,自己挨了一顿拳脚被赶出家门。到了晚饭时间,他不敢回家,只好去好友大驴家蹭饭,饭后两人还打了会儿克朗棋,要不是大驴的床太小,他都想在大驴家过夜。
这会儿,大宇“扑腾”一声翻窗跳进屋里,惊醒了沉睡中的二宁。她坐起揉揉眼睛,看清了是哥哥,不禁气上心头,“神经病啊,这么大声?!”
“少废话!再废话,我就告诉咱妈你看琼瑶小说。”大宇威胁妹妹闭嘴。
“想告状?哼,晚了!要说我告你状还差不多!”二宁嘟囔着复又躺下,用被子蒙上脑袋。
“告我啥?”
“告你和那个张—晓—梅……”二宁从被角露出头,洋溢着一脸八卦表情。
“——你敢!”
“不说也可以,但有个条件……你把‘维尔肤’给我用用。”
“维尔肤”是上海日化厂生产的润肤甘油,张晓梅送大宇给的礼物,他当然不愿意转手他人,哪怕是亲妹妹,“别闹了,二宁,其实跟你的蛤蜊油一样,没啥区别。”
“才不一样,咱俩换,你用蛤蜊油,我用‘维尔肤’!”?二宁垂涎已久,志在必得。
“滚滚滚!”
“那我明天就告诉咱妈,说你跟张晓梅好上了,让妈把你的皮剥下来!”
黑暗中,大宇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怯了,皱着眉头掏出“维尔肤”小蓝盒,月光下的小圆铁盒蓝幽幽,盖子上刻着字母“M”——这是晓梅亲自刻上去的,代表来自“梅”的心意。
“别磨蹭了,快给我!”
“你说话得算数!”月光下一道弧线,大宇把“维尔肤”抛到了二宁枕边。
“这就对了……我不说,我啥也不知道。”二宁收了小圆铁盒,得意地咬住被角发笑。
“臭美精儿,你就抹吧,越抹青春痘越多!”大宇脱鞋攀到上铺,临睡前送给妹妹一句衷心的祝福,俄而鼾声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