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家属区的中轴线是小马路,长不过一里,每天成百上千的职工和家属走在上面,熟人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各自的精神头儿都一目了然写在脸上。
这天上午最后一节是语文课,万老师拖堂发了一通火。起因是用词语“顽强”造句,全班一半学生们写下了同样一句“小草顽强生长的精神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万老师把黑板擦敲得山响:造句造句,要有文采,你们造得这算什么?算什么!发完火后,她才把孩子们放出教室,自己最后一个离开学校,踏上家属区的小马路。
正午的阳光照在水泥路面上,明晃晃有些耀眼。万老师大马金刀地正往家走,冷不防前面闪出一个步态夸张的妇女,扭胯晃肩得甚为得意。万老师眯起眼睛仔细一看,原来是开杂货店的李三媳妇——说起李三娶的这个“农转非”媳妇儿,当年连?“厂办大集体”都没混进去,只好在临街偏厦开了个小卖店卖百货。然而日复一日,细水长流,八四年的家庭经济调查,查出她这个“半边户”居然是全厂第一个万元户。
眼看当红暴发户走在前面洋洋自得,万老师心底发出一声冷笑:小生意人大字不认识几个,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至于么?于是她脚下发力,三步并作两步超了过去,余光也懒得扫人家一眼,权当是路过了一只溜达鸡或是流浪猫。李三媳妇没想到自己被后面的人超过,她当街愣了一下,很快就辨认出了万老师的背影,心底也窜起火苗:什么意思,你万老师是要别我风头么,臭老九啊臭老九,才过上几天好日子?于是她也脚下发力,迈开大步追了上去。
如果说小马路是一道银河,那万老师和李三媳妇就是一对你追我赶的流星。本来李三媳妇再走几步就能到家,可她非要扳回一程,路过杂货店门口时,儿子喊她,妈妈,你走过头了!李三媳妇一甩头发说,不用你管,妈妈在锻炼身体!
竞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毕竟万老师年纪大,很快就被新星赶了上来——此刻再不打招呼就说不过去了,于是,万老师放缓了脚步,转头向李三媳妇先开了口:“我说李三家的,你家小卖店的牌匾得改一改!”
“改什么?”
“烟酒糖茶四个字,你居然写错了两个!记住,‘酒’的右半边不是九,‘糖’的右半边也不是广。”
“肯定没错!牌匾都挂了好几年了。”李三媳妇不信。
“当年的二简字,现在算是错别字。”
“那也不耽误事儿。”
“耽误下一代!……我是语文老师,得教对学生,对不对?”说完这句话,匀好气息的万老师重新甩开大步,再一次将顽强的对手甩在身后,边走边攥拳头喊,“你记住了,下一代不能光有钱,还得有知识,你是万元户,我也是万元户,精神万元户!”
到了周六的下班时间,关师傅将两对儿“红旗牌”折叠椅用自行车驮回家。折叠椅的椅面红彤彤又软绵绵,三丁喜欢得坐上去就不想下来,说是玉皇大帝的龙椅。万老师在一旁看得高兴,这么好的东西送给一中校长,排面肯定足够。
这晚饭桌上,老关见万老师心情不错,便趁机提出了要求:把玉米种子还给我。
万老师心里咯噔一声响,脸面上仍是镇定,说着什么急,要种也得赶着明年春天。
关师傅说,我怕你给我整丢了。
万老师说,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玉米种子多的去。
“你是不知道,这种子专门适合开荒,人家送的,买都买不到。”
“是么,买不到?”没想到三丁吃掉的爆米花如此金贵,万老师只好转移掉话题,“老关,我还是那句话,你得有点精神追求,哪怕养花也算陶冶情操,怎么都比种地强。”
“才不要什么精神追求,”关师傅一撇嘴,掏出了旱烟袋子,“我可不想当什么‘精神万元户’。”
“什么‘精神万元户’——你从哪儿听说的?”万老师放下筷子问。
“前几天你和李三媳妇竞走的事儿,街坊邻居都知道了,”关师傅盘起腿哂笑,“屁大的家属区,啥事都传得快。”
“别人爱咋说就咋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向!——再说这个外号也不难听,马恩列斯毛都是精神上有追求,谁敢笑话他们?”
“你想当精神万元户也可以,可咱家更需要的,是今天添个好菜,明天添件新衣服。”老关卷完了旱烟,抿了抿烟纸。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万老师,她点点头拈起筷子说:“放心吧,亏不了孩子,等办完大宇转学,我就找裁缝给三丁做条新裤子。”
(二)
周日一早,天光晴朗,出行的吉日。
关师傅和万老师每人左右腋下各夹着折叠椅,登上了前往铁城的火车。火车开动后,万老师掏出两张报纸,自己看一份,给关师傅一份。关师傅没看两眼就放下了,转头闲看车窗外的山色。入秋的群山,九分苍翠一分斑斓。关师傅又抬头看了看车厢顶,电风扇果然都不转了,这一年的夏天过去了。
两小时后,绿皮火车抵达铁城站。站前广场灰土扬尘。他俩好不容易喊上一辆三轮车,赶到教工宿舍时正是下午两点。关师傅从门房处打听到校长家在五楼,于是,他俩又把四条人腿外加十六条椅子腿,挪了七十五个台阶,终于满头大汗地站在校长家门口。
万老师掏出手巾正给关师傅擦汗,这时铁皮房门开了,一个戴眼镜的男孩儿怀抱篮球走出来,?“你们找谁?”男孩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问道。
“请问,这是胡校长家么?”关师傅说话时,汗涔涔的脸上还挂着毛巾脱落的细线。
“嗯,是,”男孩儿略略点头,回头冲房间里喊:“爸,有人找!”
“是谁啊?”穿着大裤衩子的胡校长走到门口,只将半个身子露出。
“我们是学生家长,大老远来的,专程找您聊聊孩子。”万老师扒着一线门口,露出一脸谄笑。
“哦,哪个孩子啊?”胡校长穿着短裤不好见人,转身去屋里找外裤。
“高三文科班的关大宇。”万老师急中生智。
“咦?好像没有这个学生。”胡校长在屋里边套裤子边问。
“呃……快有了,要不,让我们进屋里说?”
“进来吧……”穿好裤子的胡校长终于打开房门。
万老师一步踏进屋里,关师傅也拎着四个折叠椅跟了进来,将十六条椅子腿靠墙立好,弯腰就要拆开包装。
“慢!这是怎么回事?”胡校长惊讶地问。
“我们是红旗厂来的,”关师傅拆开纸壳包装,露出锃亮的镀铬椅背,“这是工厂军转民生产的折叠椅,结实。”
“红旗厂啊……你们在山沟里,进城一趟也不容易,”胡校长点点头,给二人倒了两杯水,“说吧,什么事?”
“一切都是为了孩子,我们红旗厂的子弟中学呢,没有正经文科班的条件……”万老师说出了想让儿子转学的心愿,“我呢,是厂小学的老师,虽说跟您重点中学校长没法儿比,但咱们都是搞教育的,最不愿意看见孩子屈才,您说对不?”
“你们连孩子都不带来,就光带椅子,让我怎么办?”胡校长摇摇头说,“我们一中收的是好苗子,不是好椅子……”
“明白明白,下次我就带孩子来,我家孩子一表人才,您肯定能喜欢!”万老师自卖自夸完毕,又瞥了一眼四个折叠椅,“至于椅子,我们是不能带回去了,上车下车,搬来搬去可费劲呢!”
“对,椅子跟孩子的事不挨着。”关师傅也附和道。
“这样不好吧……”胡校长也在犹豫。
“没啥不好的,您尽管按规定来……”
双方相持了一会儿,胡校长总算勉强留下了电镀椅。临走前,万老师和关师傅用他家的自来水龙头绞了绞手巾,“我们来时,坐火车一脸灰。”
“可怜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是,孩子未必各个都能成才。”胡校长将他们送到门口,“咣当”一声合上房门。
这天的回程火车乘客不多,每人都能独占一条座椅。万老师和关师傅折腾累了,干脆就一人一边躺在椅子上休息。
火车穿过第一个隧道。万老师用手巾擦了擦脸,说:“我一进门就看见校长家的木头凳子,又老又糟得像个树桩,他嘴上不说,心里是肯定喜欢电镀椅。”关师傅也说:“好在他收下了,这事儿百分之八十能成。”
火车穿过第二个隧道。万老师坐起来说:“你说校长下次会不会给大宇出一张考卷?要是大宇答不上来就废了!”关师傅用手巾擦了擦脸说:“那也没办法,我们都尽力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火车穿过第三个隧道。万老师把关师傅推醒:“要不,我们照着校长儿子的模样打扮大宇,让他看着亲切,一高兴就能高抬贵手。”
“你是说,也给大宇配个眼镜,梳个小分头?”关师傅勉强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
“对,哪怕是平镜,至少看上去像是学成了近视眼。”
“何苦呢,刚才我就说过了,成事在天。”
“现在是谋事在人!校长不是说了么,天下父母心……”万老师还要发表见解,这时火车的车头发出一声长鸣,把她的后半句淹没。蒸汽机车一头钻进第四个隧道,一股焦味的黑灰又倒灌进车窗里。她赶紧捂住口鼻,耐心等待着隧道前方一点点儿显露光亮,就像是儿子大宇的命运透露出一线光明。
(三)
绿皮火车抵达红旗厂车站时,已是傍晚七点,暮色正在聚拢。
万老师和关师傅刚走出站台,就看见老关的徒弟小王气喘吁吁迎过来,“师父师母,有个事儿,我说了你两口子先别急,别着急,别急……”
“什么事儿,你倒是快点说啊!”万老师有点儿慌了神。
“那个……你家三丁从山上掉下来了,现在职工医院!”
“啊!”关师傅伸手勾住小王的肩膀,“他……摔成啥样?”
“还在昏迷,吕院长在等你们拿主意。”小王一步跨上航空五零小摩托,“师父,上车!”
关师傅赶紧坐上后座,不料胳膊被万老师拉住,“等等我,我也要上车!”
“这摩托坐不下……要不你在后面走,我和小王先去!”
“挤,挤挤能坐下!”万老师也心焦得口吃了。
于是万老师搂着关师傅,关师傅搂着小王,三个人把小摩托累得踉踉跄跄,终于驶进了职工医院。
抢救室里灯光大亮,三丁躺在抢救**闭着眼睛,满头缠满纱布,周围围着几个邻居,大宇二宁直挺挺地站在床旁,哭丧着脸不说话。万老师抡起手臂给他俩一人一个大耳光,“我和你爸就走了一白天!你们就给弟弟看成这样?!”
这时吕院长和邢护士带着X光片匆匆进了抢救室,关师傅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万老师更是呼吸都瑟瑟发抖。
“最起码是严重脑震**,搞不好还会有颅内出血,”吕院长用手指掸了掸片子,以示忧虑,“如果颅内大量出血,孩子可能会瘫痪或者……变成植物人。”
“天……”万老师两腿一软,差点儿跪在地上。
关师傅赶紧扶住万老师,转身跟吕院长鞠了个躬,“大恩大德吕院长,你得救救这孩子!”
“究竟有没有颅内出血,我们现在也拿不准,除非现在开颅探查,但……开颅也有开颅的风险。”
“吕院长,我没太听懂。”
“开颅就是把头骨打开,彻底探查,副损伤也不小……所以,现在要不要开颅,这个主意你们自己来拿。”
“这可让我怎么拿啊?!”万老师听完“嗷”地一声哭起来,没过五秒钟,她止住哭声,问邢护士,“要不,我们换到市内的医院。”
“最好别挪动孩子,一路上颠簸危险……”邢护士摇摇头,“再说,市医院的脑外科还赶不上咱们医院,都是吕院长的学生。”
“那可让我怎么拿主意呢?”万老师想了想,一扳老关肩膀,“要不,你去靠山屯找大仙儿算一卦?”
“你说啥呢?我是党员,怎么能搞封建迷信——再说你也是人民教师,得相信科学!”
“科学现在也拿不准啊,要不你请大仙来跳个神儿?”
“可别,万老师你是急懵了,净说胡话,医院里哪能跳大神!”邢护士用肘弯顶了顶她,暗暗指向吕院长。
脑子混乱的万老师这才反应了过来,看来是吕院长说话留了余地。她上前一把箍住吕院长的胳膊,像是抓住了一条救生缆绳:“吕院长,你别见怪,我的嘴不好使,说的话只是假设……如果三丁是你儿子,你要不要给他开颅?”
“如果……嗯,怎么说呢——假如孩子今晚尿了床,那就是伤到了脑神经,明天上午就必须开颅,时间不能再拖了……”
“那就观察一晚再说!”万老师和关师傅不约而同地回答。
生儿育女,不怕操心,怕的是糟心。这一晚陪床,老两口四眼冒光地盯着三丁,可三丁还是昏迷不醒。时间一分一秒流过,关师傅的无神论也渐渐动摇,直到下半夜三点钟,他终于转身起身操起手电筒,去靠山屯找大仙儿,留下万老师一个人看着三丁。
抢救室的灯光映照着万老师疲惫憔悴的脸,夜晚像北极的海岸线一样漫长。她拉着三丁的手,翻来覆去给他讲从小长大的往事,从吃奶走路到换牙上学,一件件一桩桩,惟愿哪一句就能唤醒儿子沉睡的神经。这样絮絮叨叨直到凌晨五点钟,三丁终于晃了一下脑袋,半睁开眼睛问:“这是哪儿啊?”
万老师全身一震,赶紧拍拍他的脸蛋:“三丁三丁,我是妈妈,你认得妈妈么?”
“当然认得,妈妈……你是不是傻了?”
“我傻了没关系,只要咱们三丁没傻就好!”万老师笑得哭了,或者说哭得笑了,鼻涕眼泪横淌了一脸。
“妈妈,你咋的了?”
“不用管,三丁三丁,妈妈问你,你有没有尿?”
“有,可我脑袋晕,不想起来。”
“不用起来,躺着撒尿就行!”万老师将尿盆端上了床,一把扯下三丁的裤子,露出小鸡鸡,“来吧,好儿子,尿!”
“妈妈,我躺着撒不出来。”
“你能!来来来,嘘嘘嘘……哗哗哗……”
“妈妈,我不想尿。”
“尿吧尿吧,等你尿完了,妈给你买黄桃罐头!”
“黄桃罐头”?四个字是说服所有东北儿童的魔力箴言,三丁再不争辩,抿了抿嘴,咽了口水,使劲运气撒出一大泡黄尿,最后还抖了抖身体。
“谢天谢地!列祖列宗保佑!”万老师放下尿盆,响亮地朝三丁脸上亲了一口,“儿子,我的宝贝儿子,你肯定成不了植物人啦!”
(四)
三丁在职工医院只住了三天,最终诊断是严重脑震**,无须手术也不用吃药,只需回家静养三个月。这消息迅速传遍了第一家属区,没人不说这孩子命大,红旗厂四周山势陡峭,摔下来的人不残废就算奇迹。
出院这天,关师傅借来三轮车载着奇迹儿子三丁和万老师回家,一路上秋风吹过夹道杨柳,绿叶都已经泛了黄边,千百条枝条像是柔姿曼舞。老关迎着东升的太阳越骑越高兴,扭头问三丁,回家想吃什么?
“不是说要买黄桃罐头么,哪儿呢?”三丁问身边的妈妈。
“你脑袋可是一点儿都没摔坏呀!”万老师抚了抚他脑上的纱布绷带,“放心吧,回家就给你买!”
到家给三丁换了一套新衣裤后,万老师刚要出门,黄桃罐头就自动上了门——子弟小学的陆老师第一个赶来探望,她把黄桃罐头放在茶几上,腾出手摸了摸三丁的小脸蛋儿,“咱们三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长大后一定能是个大人物……”
“小陆你来了就好,干嘛还买东西……真是太让你破费。”万老师有点儿感动。
“根本不破费……将心比心,我也是当妈的,觉得这几天你肯定上大火了。”
“可不!你是不知道我那天晚上怎么熬过来的……”万老师一改当校长的严肃,紧紧握住陆老师的手,越说越激动,说到为人父母不容易时,她抹了抹眼泪,陆老师也跟着挤出几滴眼泪——她俩在床尾这边擦着泪,三丁在床头那边咽着口水,就等着快点儿吃上黄桃罐头。
待冗长的聊天结束,万老师送陆老师出门,最后加了一句投桃报李:“像你这样的好老师,下次调工资,就应该排在第一位!”
“谢谢您,万校长,我的万大姐!”陆老师眉开眼笑地挥挥手,“等三丁休完这个学期,下学期就到我班上来吧,我肯定像自己孩子一样照顾他!”
万老师转身回到屋里,只见三丁正举着螺丝刀比划撬罐头,可惜他力气太小,根本撬不动罐头铁皮。
“馋猫啊馋猫!”万老师轻骂了一声,接过儿子手上的螺丝刀,边撬边问,“三丁告诉妈妈,那天你是怎么从山上掉下来的?”
“山上的石头太碎了,一不留神就滑倒了。”
“谁让你爬山的?不是说了么,不准上山下河!”
“我哥说可以爬。”
“怎么!大宇那天没上课?”
“那天下午他没去,我放学回家时,他正和张晓梅在院子里手拉手。”
“之后呢?”
“我哥说他晚上帮我写作业,让我去外边玩,不用待在家。”
“之后呢?”
“我问我哥爬山行不?我哥说行,让我慢慢爬,赶在太阳下山前回家就行……”
“大宇我操你祖宗!”万老师气得将螺丝刀啪的一声掷到地上,吓了身边的三丁一跳,“我他妈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给你办插班,结果你旷课搞对象,还支开三丁……你个挨雷劈的,我今晚就扒了你的皮!”
这一晚,大宇不出意外地被父母一顿组合双打。妈妈操起笤帚疙瘩,爸爸舞动拖布杆子。二打一到最激烈的**,万老师从桌子上拎起暖瓶,高高举起砸向地面,声音清脆,热水四溅,“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儿害死了你弟弟!”
大宇就怕妈妈生气摔暖瓶,一摔暖瓶就意味着罪不可恕。他跨过满地的银色玻璃碎碴,拉开房门就往外跑,游**到深夜也不敢回家,直到晚上十点,他又敲开了好友大驴的窗户。
睡眼惺忪的大驴把他从窗台迎进来,打着哈欠问:“这回又咋啦?”
“我妈知道我和张晓梅的事儿了,二宁和三丁把我供出去了。”大宇一头倒在大驴**。
“这次打得厉害不?”
“厉害,她和我爸联手。”
“为啥这么厉害?”
“一言难尽,”大宇把脑袋钻进枕头下面,“挨打倒还好,更惨的是,我妈还说要送我到城里一中插班。”
“必须得去么?”
“必须得去。”
“为啥必须?”
“因为我妈是‘精神万元户’,文凭就是她的钞票,我要是让她梦不到钞票,我就永远不会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