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双江同志的外婆是跟着运输队一起来雨兰镇的,因为进雨兰镇的大路塌了一截,一行人只能在旁边的同林镇停了一晚上,第二天绕过了两座山回雨兰镇,所以半夜才到粮仓。
粮仓现在的负责人是李振花,这两天她都没有睡觉,清点乡亲们损失的粮食,和公安特派员交涉土匪的问题,晚上便守着她的三个同志。
钟双江同志和李振花年纪相仿,比她晚来一年多,钟双江是平城派来的技术人员,负责检测粮仓的温湿度控制,她胆子很小,雨兰镇四面都是山,一到晚上就有各种奇怪的叫声,狼嚎,还有一种雨兰镇乡亲们叫做飞hu的飞禽,晚上叫起来很是渗人,用她们这些外地人的话说就是,听了那玩意叫,就大概知道鬼是怎么叫了,渗人程度可想而知。
双江刚来平城那段时间,水喝得特别少,这边吃饭盐味重,没几天双江同志翻晒粮食的时候就晕倒了。
大家急得不行,村医一看,说是水喝太少了,让多喝水。
李振花这才知道,双江胆子小,粮仓的厕所在外面,水喝多了,晚上要起夜,她害怕,所以就干脆少喝水。
李振花知道以后,就晚上约着一起起夜去上厕所。
就是这样一个胆子这么小的人,她敢去捡已经拉了的手榴弹啊。
手榴弹扔到二号仓库的时候,她扑过去捡手榴弹,反手就把手榴弹扔了出去,结果她扔手榴弹暴露了自己,身上中四颗子弹。
李振花是听其他同志说的这个事情,事情发生的时候,李振花在晒谷坝灭火,她回来的时候,双江还没有咽气,可她也只坚持了一晚上,第二天天刚亮,她就走了。
李振花擦了擦泪水。
运输队马蹄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李振花走出来看到老太太,眼泪就忍不住下来了。
“阿婆对不起……”
老太太握住了她的手,没有责备,反而安慰她:“这不怪你们,双江她是光荣牺牲,不怪你们。”
老太太仿佛依旧是一年前的老太太,一句接着一句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千万别把责任担到自己身上。”
两个人往里走。
李振花已经给钟双江同志换掉了血衣,给她穿着她平时舍不得穿的黑蓝色衬衫。
她躺在里面房间的棺材里,老太太进来以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外孙女的衣服,忍不住说道:“这件衣服还是我给她做的。”
“我看我们镇上那些年轻女孩都是穿这个样式的衣服。”老人家只是说话,没有哭,仿佛孙女还活着,“本来还说过年的时候给她做一件花袄子,我连料子都给她准备好了。”
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又摸了摸外孙女的棺材,道:“这个棺材是你们准备的吗?多少钱?”
“是镇上的乡亲们送的。”李振花说道:“不用给钱。”
老太太道:“那你帮我感谢一下她们,双江这几年劳烦大家照顾了。”
“孩子,你去休息吧,我守在这里。”
她太老了,她一生四个孩子,饥荒,战乱,土匪,最后只剩下小女儿留下的独苗,这个独苗和她的大女儿一样,都被土匪夺走了。
过去的岁月把她的眼泪都夺走了,没有给老年剩一点。
她前段时间还在想,她身体越来越不行,趁着现在还能动,多种点庄稼,给外孙女留着。
如今,她活着,她唯一的亲人没了,她已经没有年轻时那么坚强了。
老太太守了一晚上,李振花在外面也没有睡觉。
她还要跟对方商量双江同志的后事,她们已经申请了烈士,上面批准了,可以选择进雨兰镇的烈士公墓,家属如果有其他想法,肯定是优先尊重家属的想法。
老太太听了以后,依旧很冷静,道:“就听你们的,我年纪大了,不中用,没办法操劳了。”
老太太继续说道:“她之前过年回家两天,心里还念着雨兰镇那几天打了霜,会影响油菜,还一直在担心来年菜籽油的产量,现在就埋在雨兰镇,看着这边粮食蔬菜也好。”
李振花也没有多想,因为眼前的老人年纪真的大了。
老人家又背上了包,准备出去。
李振花认出来,那包还是过去双江背的包,是麻布缝出来的,双江说是她外婆做的,今年换了一个新的,想来旧的老人家就自己背了。
老人家又回过头,问道:“土匪在哪儿?我来的时候,听她们说,土匪现在就关在你们镇上?我想去看看这些畜牲长什么样子。”
李振花只当她是想要骂那些土匪,她赶紧把人带了过去。
公安特派员正在审问土匪,要他们供出老巢,对于这个事情,他们死猪不怕开水烫,嬉皮笑脸,不知悔改。
“反正我们都要吃枪子了,干嘛还要说出来?”
“怎么还不送我们去吃花生米,我们都迫不及待了,反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特派员觉得用子弹那么痛快的方式真是便宜了他们,还浪费了国家的子弹。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声音:“特派员,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
李振花这两天都没有睡觉,她的大脑转得都没有过去快了,整个人精神也是一直绷着。
“这是钟双江同志的外婆,她想看看土匪。”
特派员一看,老人家只有一米四几,佝偻着背,整个人又瘦又干,又刚失去了亲人,看过来的眼神里充满了恳求。
他也做不到拒绝,只能把人放进来了。
老太太对李振花说道:“你先回粮仓吧,我听运输队说,还有一个小同志的父母要来了。”
老太太进去以后,看了看那猪圈,猪圈里还铺着茅草。
这个点,这里只有特派员一个人,民兵回去吃饭了,本来吃饭时间应该是特派员和李家老二一起守,但李家老二家里有点事,他家孩子贪玩,几个孩子疯玩的时候,不知怎么把孩子的胳膊拉脱臼了,孩子一边哭一边胳膊一荡一荡地来找爸爸。
“爸爸,胳膊坏了。”那孩子哭个不停。
特派员想着土匪都是捆着的,一会儿民兵也回来了,他一个人也可以,就叫李家老二带孩子去找村医。
老太太也不开口说话,也不骂人,她就看着里面被绑起来的土匪。
特派员也还年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人家,好在老人家这个时候回过头,开口说道:“能帮我倒一杯热水吗?我从昨天到今天一直没喝水。”
另一边,李振花找到了运输队,询问关于另一个同志的父母的问题,运输队听了她的话,有些奇怪,道:“还没有来,他父母是隔壁市的。”
李振花:“阿婆可能记错了。”
“你多注意一下阿婆,她可能受刺激太大了,人有点糊涂了。”运输队的人说道。
李振花一听这话,觉得不对劲,追问道:“是还有其他事情吗?”
“因为大路坡子林那一块垮了,马晚上不能走小路,所以在同林镇停了一晚上,老太太起初说想买菜籽油,去了店里又说想买汽油,同林镇哪有汽油卖,就只能去买人家米铺的柴油机的柴油,米铺的柴油比城里贵一半,她一定要买,我怎么劝都没有用。”
“你说,她一个老人家,又没有柴油机,买那个东西做什么?”
李振花脑海里一个念头闪过,意识到不好。
另一边,老太太看着空荡荡的院子,说道:“老天爷都支持我这样做。”
路上她就问过运输队了,大概知道土匪有很多人守着,可她不甘心,她看过枪毙,一枪毙命,死得很快,她外孙女中了四枪。
她人太老了,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坚强了。
老太太从她的布包里拿了几个瓶子,开始往地上的枯草上倒柴油。
土匪本来以为是是什么吓唬人的技能,结果闻到了柴油味。
“死老太婆,你想做什么?”
“特派员!特派员!”
他们被捆得严严实实,除了喊,什么都做不了。
“双江挨了四枪,你们只挨一枪不够。”老太太说到中了四枪的时候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得多疼啊!
老太太一边掉泪,一边笨拙地往他们身上浇柴油。
外面特派员回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划了火柴,她自己都还在里面。
特派员手脚很快,一把就把这个又干又瘦的老太太抓出来。
“老太太,你这是干什么?马上就要送去城里枪毙了,你急什么?”
老太太不说话,眼睛就看着那里面呲牙乱叫的土匪们。
公安特派员也顾不得其他,赶紧来救火。
“得送去城里枪毙才行!不能这样弄死了!”
特派员跑到水缸旁边才想起来水缸是空的。
火里,土匪们惨叫不止,隔壁的唐家的爷爷奶奶都听到了,赶紧也过来救火。
两家人的水缸都是空的。
可当初他们放火烧晒谷坝,当时去灭火引的水就是这边水井的水,晒谷坝的火太大了,当时为了灭火,把水井的水都用光了,两天时间水井渗出来的水只有几桶,等他们从井底抽上来,那边人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
还有几个人还没有死,可身体大半都烧坏了,听说死法中最痛的就是烧死,因为全身所有的细胞都会发出痛的信号。
同情倒谈不上,只觉得报应。
因为他们人多,老人家买的油一开始烧得不快,如果水来得及时可能只就只有一两个人烧到。
他们一开始如果不嫌弃猪圈,不要求她们都那么多干毛草,可能也不会这么彻底。
这下子他们也不嘴硬了,很快就供出了老巢,只求快点死。
特派员自然不可能让他们现在就死了,还要送去城里司法所,还要吃枪子。
国家不省这几个子弹。
唐奶奶听说了以后叹了一口气,她这把年纪,最能理解对方了。
活了一辈子啊,战争带走了所有的亲人,只剩下一个外孙女。
外孙女还很优秀,结果外孙女也没了。
是她,她也不可能咽不下这口气,不如放火烧死这些人,一了百了,还能替国家省几颗子弹。
奶奶想起了孙女以前总是说想要当粮仓主任,这几天应当是吓得不轻,再也没说了。
被这样吓了以后,就算是犟牛也应该害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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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薛临光进了电厂,她成为了一名电厂工人,那一年,她会跟朋友开玩笑,看到那光了吗?那里面有我的一份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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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就是战乱中的普通人熬过战争,最后护厂迎接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