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被烧了。
大家很快就都知道了,不少人还跑去看了,看到土匪那个样子,大家都觉得活该。
对于双江外婆的行为,大家觉得能理解,很多因为土匪失去过家人的人,更是觉得她这样做大快人心。
其中就包括了唐家的人。
奶奶在火坑旁忍不住说道:“就应该烧他们,当初去看枪毙土匪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够!”
唐国兴从外面舀水回来,正好就听到了这句话:“奶奶你还去看过枪毙土匪啊?你什么时候去看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奶奶看向这个孩子,说道:“看戏的时候看的。”
奶奶不想继续说下去了,因为唐国兴不知道她爸爸妈妈是怎么死的。
唐国兴小时候并不在爷爷奶奶身边,他们是孩子四岁的时候去平城那边接的孩子和儿子儿媳妇的遗体。
那个帮忙藏孩子的好心女人说起来都忍不住掉眼泪:“不用谢我,孩子一点都没给我添麻烦,她太乖了,把她藏起来的时候,她一点都没有哭闹。”
女人没有说的是,她和孩子藏在角楼上,孩子亲眼看到了她的爸爸妈妈怎么死的,但她一直憋着,没有哭出一声。
爷爷奶奶去的那天,孩子一直坐在小板凳上,呆呆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他们儿子写信回来说孩子很聪明,大人们一个不留神,孩子就不见了,找到的时候,她在她妈妈的棺材里窝在她妈妈怀里。
大家把她抱出来,她就大滴大滴地掉眼泪,也不出声。
孩子接回来的第一年一直像个小傻子,不说话,不乱动,只是看着大人,她可以呆在一个地方呆一整天不动。
后面才慢慢好起来,她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镇上的人都知道她的事情,但从来不在她面前提她爸妈的事情。
雨兰镇的人家一大半都和唐家这对暴脾气老夫妻有矛盾,三天两头吵架,但是吵架的时候也从来不会说唐家儿子儿媳妇惨死的事情。
大家也没跟家里孩子说过,所以连小春都不知道。
奶奶也不希望她想起来,于是把话头岔了过去,说道:“小春呢?她今天过不过来?你们两天天晚上叽叽咕咕,你们小孩子怎么有那么多可以聊的?以后再聊到那么晚,我就去跟小春妈妈说让她回去睡觉。”
唐国兴果然被岔开了:“你和爷爷也经常聊天,还经常坐在火坑这里偷偷说我坏话,我都没说你们什么。”
奶奶:“……”今天就算了。
唐国兴也不准备继续犟嘴了,因为爷爷奶奶这一次其实还是挺懂事的,她们不像过去总是跟镇上的人对着干,这一次爷爷奶奶帮了小春家不少忙。
小春家也很懂事。
就连唐国兴眼里不是什么好大人的小春爸妈,这一次都让唐国兴惊讶了。
他们家猪圈被烧了,虽然里面没有猪,但好歹也是一间猪圈。
阿婆要给他们赔钱:“实在是对不住你们,把你们的猪圈烧了,我还有一些积蓄,可以赔你们钱。”
老人家的钱平常都舍不得用,攒起来想着以后外孙女出嫁要置办嫁妆。
小春跟唐国兴学她爸妈说话——
“阿婆别这样说,双江同志是为了保护国家财产牺牲的,一个破猪圈能值多少钱,我们要是拿了你的钱,我们都怕天打雷轰。”
“这是我妈说的。”小春用唐国兴平时私下里偷偷说她爷爷奶奶的话感叹道:“我妈这一次真的懂事了。”
“我爸也懂事了,他跟个读书人似的,跟人说,猪圈早就该换新的了,阿婆,到时候我新猪圈还在那上面,让猪天天踩那些畜牲,您老人家一定要惜重身体。”
小春学完了以后,还是有些骄傲:“她们这一次跟平时不一样。”
谁不希望自己的爸爸妈妈是个开明懂事的大人呢。
两个女孩心目中,小春爸妈可不是懂事明理的大人。
不止是他们,镇上其他人同样也和平常不一样,大家自发地来帮忙把李家的猪圈重新修起来。
不要钱,也不吃小春他们的饭,小春妈妈每天都喊着让小春倒热水。
大家以前没有关注过小春这个小姑娘,家家户户小孩都多,小春父母都不关心她,其他大人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她。
但这一次,小春倒热水给大家的时候,大人们还在夸她——
“就是她和唐国兴先发现了土匪。”
“半夜都敢去山上,现在的小孩子真不得了。”
“婶子,你们家这姑娘不得了啊。”
小春奶奶听人夸当然高兴,嘴上还是要说道:“这么大点丫头片子,能有什么不得了的。”
“她们两在山上遇到土匪都没有哭闹,还跑下山来通知大家,就是我家那个十几岁的大儿子都不一定做得到。”
小春听得脸都红了,赶紧跑开,仿佛那些夸她的话在追着她跑。
过去土匪来了,家家户户都要倒霉,运气好就只是被抢东西,运气不好,房子烧了就有。
四几年的时候,有土匪洗劫北峰村,村子里房屋被烧了十几间,死了不少人。
她们镇的历史上也曾经有过一个大刀队,敢和土匪对砍。
但后来土匪有枪了。
这一次土匪不仅有枪还有手榴弹,大家都清楚,他们抢完粮仓肯定也不会放过镇上其他人。
但因为粮仓那里的工作人员拼死反抗,土匪打光了子弹,镇上的人才有机会冲上去捉住了人。
大家自然也念这份恩情。
镇上的人自发地送了东西给粮仓的牺牲者家属。
这两天,雨兰镇总有人来找公安特派员,先寒暄两句——
“吃饭没?”
——“吃过了。”
“土匪还活着吧?”
——“还活着呢,个个都想快点死。”
这个时候,来看的人就会说道:“我听大家说,土匪要枪毙,老巢也找到了,就在雨兰镇枪毙,以血慰藉英灵。”
“我看看能不能申请。”
然后没过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乡亲。
又开始了寒暄——
“特派员吃饭没?”
“特派员,土匪情况怎么样?还没死吧?”
“你去跟司法所那边申请一下,就在雨兰镇枪毙!”
“你就说人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镇的人都是这样要求。”
估计是没有商量过,都想到一块去了。
特派员申请了,又专门提了群众的呼声很高。
很快就通过了,平城司法所派了人过来执行。
来的人看到土匪的情况都惊到了:“这怎么回事?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们来了,自然镇上的人也得了消息,都来了这里。
唐国兴也想去。
爷爷奶奶不允许她去:“你一个小孩子,看了那种场面,回来肯定又要生病!”
唐国兴心想,一会儿等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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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她自己翻出去。
结果爷爷奶奶走之前把门给锁了。
唐国兴:“……”她又不怕,为什么不让她去看枪毙。
另一边,来人还在验明正身,说了一句:“怎么会起火?”
人群本来是看什么时候枪毙,听到这话,立马就有人说道:“天干物燥,猪圈外面又有不少枯草,关他们的地方失火了。”
“我们也都有努力救火,唐家两个老人家为了救火都差点摔跟头。”
唐爷爷:“主要是帮忙救猪圈,我老了记性不好,还以为猪圈里有猪。”
救土匪是不可能救土匪的,他们两口子没跟着放火都是因为家里还有一个犟牛要养。
李家二伯娘接着说道:“也是他们自己造的孽,头天这些土匪烧了我们的晒谷坝,我们水也用完了,所以救火不及时,不会追究我们责任吧?”
“这倒不会。”来人赶紧说道:“这一次抓住这些土匪,也有大家的功劳,虽说没有看管好,但只要不是逃跑了也不是大事。”
特派员也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事就算是说出来,纵火的阿婆也未必会有事,一方面她年纪太大了,另一方面这些土匪个个罪孽深重,法官也会考虑阿婆唯一的外孙女为了保护粮食死在土匪手里的事情。
但老人家年纪大了,折腾一次,身体也受不了。
特派员原本就在纠结这个问题,他没有想到镇上的人自发地把这个事情圆过去了。
他也就不说话了。
“不追究责任就好。”大伙也松了一口气。
来的人见镇上的人都这样说,而且所有人都是一个说法,他也没深究,选了日子,直接把剩下的土匪枪毙了。
这下子就只剩下一个问题没有解决了。
向家的大儿子。
按照司法所的要求,向家大儿子犯的罪需要被押送去平城司法所审判。
虽然还没有审,但有人去问了城里来的人,城里来的人也说了,这个罪不小,尤其是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不出意外要判七八年,坐牢也不是关在牢房里管吃管住,他这样的情况是要劳动改造。
向家听了这个事情,吓得腿都软了。
“你哥哥是有不对,但也就是说了几句话,又没有真的杀人放火!怎么就要让他坐牢,还要把他弄去劳动改造?还整整八年啊!”
两口子满嘴都是泡,也睡不着觉,在外面低声下气地求人,回来以后就逮着向兰撒气。
弟弟妹妹也不懂事,在外面被村子里的其他孩子欺负了,回来只知道哭。
向兰一边剁萝卜一边看着这个家,她真恨不得一把火全家一起死了算了。
第二天,向兰被父母叫了起来。
“我们去找找人,你哥哥不能去坐牢。”
向兰实在是忍不住了:“要去你们去,我不会去!”
“他是你哥哥!”
“然后呢?”向兰彻底受不了了,冲着父母:“他犯罪了!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你们去求一下就算了?”
向兰越想越觉得愤怒:“还是说你们要去洞子里求观音菩萨,求她能让已经牺牲了的三位烈士回来?”
父亲一巴掌打了过来,向兰这一次躲开了,她从小干农活,本来就壮实,要躲自然是能够躲开的。
父亲:“你居然还敢躲!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就跟你姓!”
向兰一边躲,一边说道:“你们今天去求人,以后我们家就更没有脸面了,弟弟妹妹也别想在村里擡起头做人了,如果你们想要活路,就别管向俊了,把家里东西收拾收拾,该赔的赔,写欠条的写欠条!拿出做人的态度来!”
两口子觉得她疯了,甚至都不想打她了。
“别管她了,先去镇上。”
向家两口子是去求粮仓的人。
她们并没有私下里偷偷求,在他们看来,粮仓这些年轻人脸皮子薄,所以故意在人多的地方跪着哭喊——
“同志,你们帮帮我们吧。”
“他只是说了几句话,也没有杀人放火啊!你们能不能去跟特派员说句话,别抓他,我们以后好好管他!”
“要不然,要不然,我把他关在家里,以后再也不让他出门了。”
她们跪在地上哭着喊着。
雨兰镇的人本来就爱热闹,都围了过来。
看到这个情况,大家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回因为他们跪着哭了而帮他们说话,众人反而指责他们。
“现在来求人,以前做什么去了?”
“过去就让你们好好管管你们儿子,那个时候不管,现在害人害己,只能国家帮你管了!”
李振花冷冷地看着他们,她的同志已经入土了,这些人跑来要她帮忙?帮什么?
“起来!”
两个人都不肯起来:“同志,你是讲道理的人,我们是你父母的年纪了,我们现在求你——”
李振花打断了他们说话。
“我父母教过我不要害人,你们教你们儿子了吗?”
李振花见她们不肯起来,拉着她们到了烈士墓。
“我帮不了你们。”
“你们跟他们说,让她们原谅你儿子!她们现在活过来,告诉我们,她们原谅了,我们就算了!”
“你……你这不是为难我们吗?”两个人也不看那烈士墓碑。
“是你们在为难我们。”李振花不愿意和她们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雨兰镇没有不透风的墙,向家这点事情瞬间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们家过去的事情都被拿出来反反复复地说。
“他那个大儿子从小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早就看出来了,偷了人家的东西,找上门他们还一直说没有偷。”
“我记得他们家还有一个女儿,有一次我去做木工,他们家女儿吃的是萝卜,他大儿子抢妹妹的萝卜去喂狗。他们家大人看了,还一直笑。”
“孩子不好好教育,长大了害人害己。”
晚上小春还是来这边睡觉,小孩子总是喜欢跟同龄人一起玩。
两个小孩子小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我妈妈今天把我弟弟打了。”小春特别开心:“我妈以前从来没有打过他,你真的太厉害了。”
“我就说那样说肯定有用。”
小春家重男轻女,平常有什么吃的,都是紧着弟弟,这个弟弟被惯得无法无天,经常欺负小春。
唐国兴之前就想收拾他,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
直到唐国兴看到了向家。
她教小春说话——
“是是是,弟弟要让着,他打我就打吧,今天打我,明天放火,后天就像向家大儿子一样去劳改。”
起初两次,小春被打得哇哇大哭,她特别信唐国兴,哪怕这样说都挨打了,她还要按照唐国兴的话,边哭边说:“等我以后长大了,你们跪着求别人原谅我弟弟的时候,我也跪在旁边求他们原谅弟弟,我跟他们说,我弟弟只是从小习惯了!”
“弟弟习惯了看上什么东西就直接拿!小时候可以随便拿我的东西,长大了凭什么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我妈说了,弟弟就算是错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应该让着!那我弟弟觉得所有人都应该让着他也是对的。”
小春妈妈气得喘大气:“你要气死我啊!那是你亲弟弟,你这样咒他!”
不得不说,向家的事情真的给镇上所有人都留下了阴影,管教自家的儿子的时候都更狠了一些。
下一次,小春的书被弟弟撕着玩的时候,小春妈妈看到了,她开口道:“别动姐姐的东西。”
弟弟哪里会听,反而撕得更狠了,不仅撕,他还要说:“我偏要撕,我偏要撕!”
小春妈妈一看那个样子,小春那些话不可避免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仿佛看到了向家那个大儿子。
起初,小春妈妈还能忍住,觉得孩子还小,她走了过去,把书拿走了。
这下子可不得了,弟弟一下子哇哇大哭了起来,在地上打滚撒泼。
开始拿旁边小春的草鞋撒气,一只一只往外扔。
小春妈妈这下子忍不住,吼道:“我叫你不要撕别人的东西听不到吗?!”
小春在外面,看到了这一幕,乖巧地说道:“算了,让他撕吧,我一会儿自己补上。弟弟别哭了,姐姐的书都给你撕。”
小春说着就去拿其他的书,弟弟立马就坐起来了,从小春手里抢了书。
小春妈妈在旁边已经火冒三丈了,越看越觉得像向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她出去就拿了挂在屋檐下的竹枝,怒气冲冲回来,把人拎了起来就开始打,一下比一下用力。
小春跟唐国兴说的时候,眉飞色舞的:“我知道以后怎么治他了!”
唐国兴说道:“大人都怕自己家儿子变成向家那样。我奶奶还说,向家儿子小时候看上去还不是那样的人。”
小春叹了一口气:“我也好怕我弟弟变成那样,我不想像向兰姐姐那样,我前两天看到她了,差点没认出来。”
唐国兴也叹了一口气:“都是那个向俊的错,他一个人害了好多人。”
唐国兴说着说着想着她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向家那个大儿子长大了以后,不争气,闯祸惹事,不知道做个好的大人,所以导致他们家都好惨。
虽然她不喜欢小春的爸爸妈妈,但是因为小春家有两个青年人,小春的爷爷奶奶就比她的爷爷奶奶轻松很多。
这一次的事情,也是多亏了有粮仓的年轻人们。
可是,如果她们这些小孩子长大了都不愿意去粮仓,那以后土匪再来了怎么办?
到时候唐主任都有她的奶奶这么大的年纪了,其他的叔叔阿姨也会慢慢变老,还是要她们拄着拐杖来保护大家吗?
现在她们保护了大家,等她们老了,到时候也应该要有其他长大了的人保护她们才对。
唐国兴想着这个事情,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了,好像又有人叫她。
“唐国兴!”
有人在叫她。
唐国兴爬了起来,发现自己的脚都在床外面去了。
唐国兴愣了一下,低下头,就看到自己穿着妈妈的衣服,没有改过的那种。
她长大了!原来她变成大人了。
外面是爷爷叫她:“唐国兴,快点去洗脸!”
奶奶把开水倒在木盆里,拧了帕子给她擦脸。
一点都不觉得烫。
原来长大了以后帕子真的不烫脸,她小时候被烫得躲帕子。
“这么大的人了,快点收拾收拾,跟奶奶一起去做衣裳,李家湾的大女儿要出嫁了。”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你爸爸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一个人去城里打拼了。”爷爷见她慢慢吞吞地,于是骂道。
奶奶也骂道:“是啊,一代不如一代了,现在这些孩子,什么事情都担不起来,我们这一代人以后死了,埋进土里,埋到山背后去,要不然看你们这幅德行,我们死了眼睛都闭不上。”
唐国兴瘪了瘪嘴,莫名地想起了向家的大儿子。
“我们才不是那样的人!”
她长大了,奶奶也就更老了,比北亚村那个老奶奶年纪还大,耳朵也聋了,拄着拐杖絮絮叨叨。
“走走走,去做衣服。这么大个人了!什么都要奶奶帮你看着,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自己立起来。”
下一秒,她们好像走了好远好远的路,好像比李家湾还要远。
可是又好像回到了镇上,镇上的大人们都已经变成了老人。
一群熟悉的大人们都在踢石子玩,是她的同学们,她们都长大了,整个身体扩大拉长了。
还有几个大人在喊她:“唐国兴,快点来,我们一起踢石子啊!”
唐国兴也想去玩,作为大人的她又觉得自己不能玩了,就摆了摆手。
这个时候,响起了一个很尖锐的声音,紧接着,石山上面有人在喊:“土匪来了!”
土匪乌泱泱地来了!
不知道怎么天又黑了下来。
所有大人都在跑开,唐国兴被爷爷奶奶拉着跑。
“快点跑!”
“太危险了,别过去!”
她们往另一边跑的时候,土匪就在后面追,跑不赢的老人和小孩子,就像曾经的大人们说的那样,跑不赢的人会被土匪用大砍刀砍了。
这个时候,唐主任和李振花阿姨她们出来了。
唐国兴看到唐主任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还要拄着拐杖,粮仓的叔叔阿姨们也都老了,她们一边打土匪,一边像她爷爷奶奶那样弓着背,她们老得走路也要拄拐杖了。
唐国兴只来得及看一眼,她就被人拉着逃跑,突然间,场景好像又变了,她们跑进了一个非常大的陌生房间。
有人在对她说话:“你们从这儿跳出去,赶紧走!”
等一下,好像不是对她说话,那个人在对她后面的人说话。
唐国兴回过头,她看到后面有一个很陌生的年轻女人。
唐国兴看不清她长什么样子,只觉得她身上好像有一种淡黄色的光,好像刚才那种恐惧不安的情绪都没有了。
那个大婶还在催:“妹子,你们快点走,你快点去其他人家里躲起来,要不然就死定了。”
年轻女人把她交给了对方:“我们不能走,如果我们走了,粮食就完了,他们也不会放过镇上的人。”
“大婶,求你帮个忙,你帮我把她带走,她很乖,不会哭闹,事情结束后,她爷爷奶奶应该会接她。”
那个年轻女人说着,把她推给了那个大婶:“你跟着大婶走,别哭闹,别说话,要乖乖的,知道吗?”
唐国兴看着她,很想说,自己可以跟着一起出去,她又不是小孩子。
“大妹子,你……放心,我拿命给你担保,我一定会把她安全地交给她的爷爷奶奶。”
唐国兴看看这边,看看那边,觉得这不对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她说道:“我也是大人,不需要你们保护,你把枪也给我,我也去打坏人。”
她想去拿那个女人的枪,可拿了过来又不知道该怎么用。
那个女人拿回了枪,摸了摸她的头,紧接着跑出去了。
唐国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跑出去了,她觉得好难过,她跟着追了出去,因为太难过了,她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喊:“我也是大人,我也是大人,同志,你带着我一起去打坏人吧!”
她跑了几步,猛地摔了一跤,膝盖好像疼了一下。
唐国兴猛地醒了过来,几秒钟过后,唐国兴意识到,刚才是在做梦,她还是个小孩子,她没有变成那么没有用的大人!
太好了!是做梦啊!她还是小孩子,真是太好了!
然而只开心了两秒,紧接着就是生气!
在梦里,她都是个大人了,居然还要老年的唐主任保护!
用奶奶骂向家大儿子的话说就是“就是个只会哭只会闯祸的废物!”
其他年轻人冲出去打坏人的时候,她在梦里居然只知道哭,跟着那个大人跑的时候还摔了一跤!
太生气了!
唐国兴生梦里的自己的气,怎么能那么没有用?她不能接受自己那么没用!
她气得没办法躺着,于是坐起来,从床上下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还是很生气。
前面那么没有用就算了,后面那个场景的时候,她为什么不跟着那个大人一起去打坏人啊!
虽然只是一个梦,可是真的好生气!明天早上不许自己吃早饭!
她现在恨不得出去让爷爷出来把她打一顿!
“唐国兴,你怎么了?”旁边的小春也醒了过来,迷迷糊糊问道:“你是要去上厕所吗?要我陪你吗?”
“不是,我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土匪又来了。”
小春还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道:“没事,大人们会抓到土匪。”
唐国兴:“那等以后这些大人们都老了怎么办?我们不努力就都长成了没有用的大人了!就像向家大儿子那样。”
小春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就全部清醒了:“啊?我们也有可能长成那个样子吗?”
光是想想就觉得好害怕。
两个小学生在房间转来转去,越想越着急,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可怕的东西,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唐国兴太小了,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还没有完全消化完。
过去,她想要成为粮仓主任那样的人,是因为她觉得粮仓主任不像爷爷奶奶那样暴躁不开心,也不像镇上其他人那样沉闷,粮仓主任很厉害,其他人都愿意听她说话。
至于土匪……那些土匪,唐国兴怎么都忘不了那天晚上,她和小春躲在稻草里的感觉。
现在,她们可以继续上学,爷爷奶奶可以坐在火坑旁边数落土匪过去的罪行。
唐国兴明白,土匪虽说是大家抓住的,可那是因为粮仓的叔叔阿姨和土匪对打了,把土匪的子弹耗光了。
要不然土匪有枪,大家也打不过他们。
唐国兴觉得镇上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大家非常愧疚,之前李家怎么都借不到棺材,可这一次,镇上好多老人都想把自己的棺材送去粮仓。
唐国兴想来想去,决定第二天去看望唐主任。
看病人肯定不能不带点水果,唐国兴很有原则。
她从山上摘了好多野地瓜,洗得干干净净,用三大片桐子树的大叶子包着,一路小跑着要去找唐主任。
“唐国兴!”她跑在田坎上的时候,好几个同学叫她:“唐国兴,快来玩,我们一起捉鬼!”
唐国兴想起了梦里的事情,赶紧摇了摇头:“我要去粮仓。”
几个同学一听立马跑了过来。
“我妈说,小孩子这几天不要去那里。”
镇上有种说法,小孩子命轻,不要去那些见过血的地方,要不然容易生大病,这一次的事情,大家就更确定了,唐国兴那孩子平时多拽实,见了血还不是大病一场。
这句话在小孩子中间特别有用,因为在大家心目中,唐国兴都特别厉害,尤其是经历了这一次土匪事件,整个小学,没有一个小学生不知道唐国兴。
大人们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所以专门这样说。
唐国兴不怕那些,说道:“我没事。”
她见她们都围了过来,又把野地瓜分了几颗给她们:“你们去玩吧,玩够了记得回家看书。”
同学们得了野地瓜,又回去玩了。
唐国兴跑出了一段距离,回过头就看到她们在那边跳石子,镇上其实被保护得很好,其他的孩子可能都不清楚那天晚上到底有多危险。
“国兴来了!”院子外,李阿姨叫她:“唐主任今天还在问你,问你病好些没?中药还在喝吗?”
“我的病已经好了,中药都喝完了。”唐国兴心说,小春的中药都给了她喝。
“唐主任好些没?”
“唐主任还在卧床休息,这两天好些了。”
“我去山上摘了野地瓜,能帮我给唐主任吗?”她怕打扰对方休息。
“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这么这么会关心人啊。”对方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唐主任在看这一次粮食的损失数量,唐主任说,土匪老巢应该要找到了,到时候申请赔给乡亲们,你进去也没关系。”
唐国兴给她抓了一把野地瓜,这才进去。
房间里有一股很重的中药味,比她家里还重,唐主任半窝在床上,垫着高高的,正在写着什么。
粮仓的同志们这一次都累坏了,李振花更是好几天没有睡觉,唐主任便想着自己也醒过来了,做点能做的事情。
“是国兴啊。”唐主任见到这个孩子就高兴,伸手把人唤到跟前来,又把床头别人送的水果递给她:“这一次还好你和小春去叫大人来粮仓,我听他们说你生病了,好些没?”
“我已经好了。”唐国兴老实极了,说道:“我每天都喝两大碗中药。”
唐国兴这个时候看到别人送的水果了,好大一个的青皮子梨,再看看自己的野地瓜,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去山上摘了一些野地瓜。”唐国兴说道:“送给您,希望您早日恢复健康。”
唐主任有些开心:“谢谢,我正好想吃这个。”
她吃了一颗:“好甜,我们一起吃。”
唐国兴松了一口气,她也拿着一起吃,她的目光放在对方写的东西上面。
“想看这个吗?”唐主任问道。
“想看,可是我好多字都不认识,但老师夸我说我认字很快,写字也板正,是读书的好苗子。”唐国兴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是小文盲,于是借老师之口夸了夸自己。
“我之前遇到你们老师,你们老师也是这样跟我说的。”唐主任说道。
“我们老师就是这样,喜欢说实话。”唐国兴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又怕唐主任觉得自己骄傲了,于是不说这个话题了,而是看着那个表格。
“唐主任,这是什么?”她慢慢放松了下来,开始自来熟了。
“我在计算乡亲们的损失,土匪的老巢被端了,找到了不少东西,我们这边损失很大,我们争取拿到赔偿。”不止是乡亲们的,还有牺牲的同志们。
乡亲们的损失比较难计算。
晒谷坝晒的稻谷,大家并不知道会出事,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家晒了多少斤在哪儿。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们晒的是哪亩田收的稻谷,所以需要有人来估算一下。
唐主任很认真地给小朋友解释这个事情。
唐国兴听着听着,叹了一口气,说道:“您伤还没有好,又要为我们操心了。”
一个八岁的小姑娘,皱着眉头,说着这话。
唐主任被逗笑了:“你小小年纪,怎么懂这么多?”
唐国兴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自己说话都是在学她。
过去,她希望做唐主任那样的人,是因为唐主任的生活跟其他长辈都不一样,她为人和善,做事利索,受人尊敬。
现在,她再看唐主任,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唐国兴听大人说了,土匪来的时候,唐主任是去开门,土匪没有开枪,而是让她叫其他人出来。
可她面对土匪的枪,还是高声通知大家土匪来了。
这才中枪。
可她醒过来以后还是继续在做粮仓的事情,她没有准备离开。
可能这就是她受人尊敬,大家都愿意听她说话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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