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是大车一车一车地拉,农民要么坐着马拉车,要么就是四个轮子的大车。
一辆接着一辆的大车行驶在大路上扬起一阵阵尘灰,集市上堆着高高的西瓜,商铺里,一辆又一辆的自行车被拉了出来。
像极了雨兰镇的人对城里的想象,可那些麦田,麦田上洁白的大鹅,一堆又一堆的麦梗,都告诉大家,这里也是农村。
村子里的人穿着新衣服成群结队地去集市上买东西。
晒谷坝所有人都沉浸在那电影里面。
雨兰镇处于群山之中,六几年开始就一直在修路,现在有一条勉强能过车的大路通向隔壁镇,可是那样的大车依旧很少,有大车也是运东西回来,田地里的粮食还是要靠人工背回来。
如果她们这里也能机器收粮食,然后用车子拉回来该多好。
时不时地,大家又会被配的声音逗乐。
吵架的时候,里面的人似乎说了一大堆,然后就听到向梅就几个字——
“我看你是讨决挨!”
电影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上前来问向梅。
“这是哪儿的电影?”
“老大哥那边吧?”
向梅跟大家一一都说了。
“是啊,这是二十几年前的电影,前几年配了音。”
“不得了,他们二十几年前就那么多大车了。”
“大家都是搞社会主义的,以后我们也肯定会有那么多大车。”
“我看那个马拉车也比我们的强。”
“可不是,咱们的马拉车哪有那么大。”
大家边说边意犹未尽地回家。
等众人离开晒谷坝,向梅几个人这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晚上背东西回去不方便,你们到我家住一晚上。”唐国兴也是笑着过来,说道。
“那就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
四个人到了唐国兴家里,其他人都是身心疲惫,倒头就睡。
向梅却睡不着,前半夜,她的脑海里全都是她在那么多人面前说着电影里的话的事情。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
后半夜,她摸着扩音机也是睡不着。
扩音机坏了。
得修。
没钱。
如果被上面知道,她们去香金镇放电影挣钱,最后还被骗了钱,还把扩音机给弄坏了。
她就别想当放映员了。
此时旁边她男人居然还在打鼾。
他怎么睡得着?
向梅越看越生气,忍不住踢了一脚。
男人跟个死猪似的,还在睡。
向梅更加生气了。
她气了一晚,也没想出来什么办法解决。
第二天一大早,唐国兴一大早就起来了。
向梅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
向梅比唐国兴大三岁,但向梅入学晚。和唐国兴是一个班,两个人也是同班同学。
但那个时候关系并不亲近,向梅小学的时候总是坐在最后一排,也不跟大家一起玩。
后来唐国兴去城里学习,正好向梅那个时候也去城里学电影放映,两个人这才熟悉了起来。
因为熟悉,唐国兴觉得向梅现在有些奇怪,按理说昨天风风光光地请大家吃肉,还给电影配音,大家也非常喜欢,怎么今天这么不高兴?
“这是在叹气什么?”
向梅回过头,立马笑道:“昨天差点迟到,我想起来觉得太不应该了。”
“我听运输队说了,你们回来的时候摔了一跤,所以没有赶上运输队的车子,人又不能控制意外,不要放在心上。”
向梅心说,大家知道的事情都太少了,但她又不愿意把那么丢脸的事情告诉唐国兴这个老同学。
向梅生怕多说一会儿,自己就忍不住告诉唐国兴是什么事情,她赶紧去叫剩下三个人。
“起床!回家,挖红薯!”向梅暴躁地喊醒了三个人。
放映队的社员并不是专职放映,要求放映队不要脱离生产岗位,通常都是白天搞生产,晚上放映电影。
她们出去好几天,可不把山上的活也给耽误了。
“吃了早饭再走。”唐国兴留道。
“不用了,不用了,家里事情还很多。”
向梅她男人一个扁担挑起了放映机。
向梅背着发电机,三哥三嫂背了其他东西,说走就要走。
四个人走在路上,非常安静,谁也没有说话。
回来以后大家都瞒住了被骗钱的事情,因为太丢脸了。
四个人仿佛是四家人,谁都不跟谁说话。
向大姐让向家两个老人在家里做了饭,大家一起吃个饭。
吃饭的时候,这4个人还是保持着相互不认识的状态。
就这个样子,一看就不对头。
向大姐本来就对弟弟妹妹国庆节跑去香金镇不满意,虽说回来以后买了猪肉,但她也不傻,知道香金镇那边有钱,之前同林的放映队为了挣钱就一直在香金镇放电影,都不回去了,结果被点名批评过。
放映的设备是大队买的,放映技术是国家教的,国家信任你,才把设备技术都给你,是希望能够文化下乡,帮助所有农民都看上电影,可不是为了让有钱一点的人看上电影。
在向兰向大姐心目中,电影不是用来挣钱的。
于是一顿饭上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所有人都在不高兴。
饭桌上几个孩子都赶紧刨碗,觉得大人们不对劲。
吃完饭,向大姐把向梅喊进屋里。
“按理说已经分家了,我也不应该管你的事情。”
向梅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她的脑海里全部都是没钱修扩音机的事情,也不想跟大姐说话。
向大姐被她气到了,向梅都30岁的人了,女儿都7岁了,怎么还不成熟!
“我现在还管不了你了?”向大姐是真的生气:“从小到大,爸妈管了你多少?我管了你多少?要不是我你能去上学?能去学放映?现在翅膀就硬了,我就管不了你了?”
向大姐没有读过书,起初扫盲班都不让她上,后来是她当家做主了,才有机会去上扫盲班。
她自己没读过书,所以她说什么也要让向梅去学校读书,那个时候她们家那么困难,算盘都没有,还是她去求人借了一个。
向梅意识到大姐生气了,赶紧说道:“你能管。”
向大姐这才说道:“不是我要管你,你看老二,他们家我就从来不管,他们安分,你说你们去香金镇挣钱,这种事情弄得不好,可是要丢工作。”
其实并没有管那么严,其他放映队也经常去有钱的地方放电影。
“我们镇虽然穷了一点,但每次你去其他大队放映,大家都还是认真招待你们。”
向大姐对雨兰镇有非常深厚的感情。
“听见了吗?”
“听见了,以后再也不去香金镇了。”向兰有气无力地说道。
“不只是这个问题,你们挣了多少钱要跟大队报备,买猪肉花了多少钱也要报备,这是国家的机器,不是个人的。”
“还有,扩音机怎么弄坏了?”
“我也不知道。”向梅想起了另一个事情,说道:“大姐,这是国家的机器,有没有办法让大队拿到城里去修?”
“你们去香金镇弄坏的,怎么能让国家给你们修?”向大姐说道:“你们去了七天,就算一开始两天没有找到放电影的地方,后面应该也挣了不少钱,拿这些钱修。”
向兰又道:“你们到底放了多少场电影?挣了多少钱?”
“挣的钱都去买猪肉了。”
“我没有你们读过的书多,但我不傻。”向大姐很生气:“你那点猪肉能多少钱,最多50块钱,其余的钱呢。”
向梅难受死了,她说不出来钱被骗了,又被逼着,干脆说道:“反正是没钱了,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情都管着我!”
她说着就往外走。
晚上,向梅更加睡不着觉了,越想越觉得难受。
另一边,向大姐也难受,她管着这个妹妹,不是因为她怕她走错路吗?
向大姐只觉得心寒了,不想管了。
“咚咚咚。”
有人敲门。
向大姐打开门,三弟妹站在门口,她一开口就掉眼泪:“大姐……”
第二天,向梅起来,院子里没有向大姐,也没有其他人。
向梅有些奇怪,问正在洗脸的女儿。
“你大姨呢?”
“大姨和三伯娘去镇上了,爸爸和三伯伯去梯子拐种树了。”
向梅哦了一声,又搬出了扩音机,还是想修修看。
她打开了机器,对照着书开始找哪儿出了问题。
但她们学的教材是16毫米的,她们用的机器是8.75毫米,都不是一个型号。
扩音机也是改造过的,完全对不上。
向梅看了一会儿,就又放弃了。
向梅又想起了这个放映机是振兴机械厂制造的,振兴机械厂里面的总工程师是她们镇的人,小时候过年还见过她,她还跟着其他人一起叫她平姨。
万一不行想办法去城里找对方帮忙修一下。
也不知道对方还记不记得自己。
向梅把扩音机收了起来,去山上挖萝卜。
等她晚上回来,奇怪了,她大姐和三嫂还没有回来。
向梅有些不放心,这是去镇上做什么了?
她去镇上看看。
一般有事都是找唐国兴,大家也习惯了大事小事都找唐主任商量。
向梅一到镇上就直奔唐国兴家里,问道:“唐主任,你们这是在忙什么?”
唐国兴正在和知青们一起洗青菜,准备教知青们做咸菜。
“教她们做咸菜。”
知青们回过头,看到了向梅,纷纷打招呼:“向小姨。”
秦子英说道:“你昨天电影放得太好了,咱们什么时候还能再看一次电影啊?”
“你们喜欢就好。”
向梅心说,修不好扩音机,以后她可能都没什么机会放电影了。
“怎么这么晚了下来?”唐国兴猜到她有事,问道。
“我姐和三嫂来镇上还没回去,你有没有看到我姐和我三嫂?”
唐国兴道:“你姐,你嫂子和运输队一起去城里了,说是要去找人算账。”
找人算账?!找谁?
向梅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