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国兴信了。
小春也信了。
对于她们这个年纪来说,相信同龄人几乎是本能。
唐国兴经常会怀疑大人说的话,但很少怀疑小孩子说的话。
小春对传芳有奇怪的滤镜,她们俩都是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面,传芳那种不顾一切也要打了她哥的行为,让小春觉得这就是书上所说的知己。
外面是大暴雨,伴随着打雷声,但好在,头顶的茅草挡住了大雨,也挡住了雷电。
传芳把心里藏着的最大的秘密告诉了两个好朋友。
“我知道他杀了我妈妈,他也知道我知道了,他也想杀了我,要是有一天我不见了,肯定就是被他杀了。”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知道自己妈妈被杀了,自己也被人盯上了,这样的事情能够扭曲她的整个世界,她会像一只爪子和尖牙都没有来得及长出来的幼崽,努力把自己所有的毛都炸开,让人知道自己不好惹!
可就算把所有的毛都炸开了,也依旧威慑不到对方。
唐国兴睁大了眼睛:“你要告诉我们是谁,这样我们才能防备他。”
“是土匪吗?”小春问道。
小春遇到过土匪,在她心目中,土匪是会杀人的,而镇上的大人,虽然骂孩子,打孩子,可……杀孩子还是有点恐怖了。
传芳说道:“我告诉你们以后,你们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要不然你们也会有危险。”
“我们不告诉别人。”唐国兴说道。
小春也点头,肯定不能到处说。
“张家的大儿子,就是那个脸上有一道疤的人。”
唐国兴和小春之前去河沟拦截鱼,也遇到过好几次张家的人。
瞬间就对上号了。
如果说镇上小孩子怕自家大人,不怕别人家大人,觉得别人家的大人不打人,那这里面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张家这个大儿子。
他的外号叫癫子,唐国兴听奶奶说过,癫子以前经常发疯,有一次,他偷偷抱了邻居家在睡觉的婴儿,摔在地上,还要用锄头打死,还好当时有人路过,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严厉喝止了他,才把孩子救下来。
出了这件事情以后,大家都不能忍受了,于是都去找张家,张家没办法,只能把人关在家里,不允许他出去了。
她们在山上捡柴的时候,有些调皮的大孩子想要捉弄她们,就会喊癫子来抓小孩子了。
传芳说对方杀了她妈妈,唐国兴和小春一下子就信了。
一直以来,都没有人听传芳说这个事情,现在终于得到了两个好朋友的信任,心里的那些话如同泉水,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
“那天早上,妈妈给我梳了头发,然后说要把钱拿去乡政府,她在柜子里找了好久,没有找到她之前的布包包。”
唐国兴和小春都认真地听着,她们两个,一个不记得自己的妈妈了,一个妈妈不爱自己更爱弟弟,没有给自己梳过头,她们都有点羡慕传芳妈妈给她梳头。
几乎是一瞬间,两个小丫头都觉得传芳妈妈是好妈妈,更觉得要帮传芳的妈妈了。
“她就拿了给我缝的书包,把钱放进里面了,她说借一下,”传芳说着说着,鼻子一酸:“她还说回来的时候就给我带麻糖。”
那个时候,传芳过得多好啊,六岁,家里只有自己一个孩子,妈妈是村长,她有妈妈疼,有妈妈爱,那一年已经准备着要去读书了,妈妈还专门给她缝了书包。
唐国兴想到对方比自己大三岁,但现在才读书。
“她就没有回来了。”
传芳紧接着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都说我妈妈跟人跑了,我妈妈不会,她要是跑,肯定会带我一起跑。”
传芳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她妈妈那么爱她,怎么可能自己跑了,不要她了。
就像母亲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孩子爱自己那般,孩子也能接收到母亲的爱。
“那你是怎么知道是张家的大儿子杀了你妈妈?”
“妈妈那天装钱的包包是我的花花书包,”传芳比划道:“我妈妈专门去集市裁了一节布给我做书包,和别人的书包不一样,我的书包上还弄了一个搭搭儿,外面用红线绣了一朵花,很漂亮。”
妈妈说,传芳以后挎着这个花花书包,别人都会羡慕她。
传芳点头:“有一天我背柴回来,路过他们家,他们家最小的那个孙子背了一个包包,灰色的,有一个搭搭儿,有一朵红色的花花,那就是我的花花书包。”
那个搭搭儿,那个红色的花,肯定就是她的那个包包。
“那……那……”唐国兴越想越觉得传芳想的是真的,“如果你妈妈跟人跑了,怎么会把装钱的包包给扔了?”
传芳也点头。
“你有没有跟大人说?”小春问道。
“有。”传芳低下头,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情。
她当时赶紧跑回去,没有去叫她爸,她叫了村里一个长辈过去看。
她也把这些话告诉了那个长辈,对方跟她去了张家。
可是,那个书包不见了。
张家的人都说没有看到那个书包,都觉得她看错了。
没有人相信她。
从那以后,她每次从张家门口过去,他们家那个癫子就会一直盯着她,仿佛也要来杀了她。
他杀了她妈妈,他也要杀了她。
唐国兴和小春都被这个事情吓到了,尤其是她们曾经遇到过土匪,面对过杀人这种事情。
她们俩都还记得,当时土匪就在外面,她们躲在稻草堆里,随时有可能被土匪发现杀死的恐惧。
而传芳,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恐惧。
唐国兴抱住了她,说道:“我们要想办法,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
正在说话的时候,突然下面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三个半大的孩子立马被吓得抱在了一起!
完了!是不是癫子来杀人了!
下面传来了小春奶奶的声音:“小春!”
小春装听不到。
小春的奶奶又叫了一遍,边喊边骂,原来是小春弟弟怕打雷,吵着要姐姐。
自从小春脾气变差了,反而是她弟弟慢慢来讨好她了。
小春才不管他们。
过了一会儿,奶奶没办法,就只能回去了。
三个小丫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唐国兴继续之前的话题,说道:“咱们得想个办法让大家相信这件事。”
传芳:“没有用,大人都不相信小孩子说的话。”
唐国兴想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我们能找到你妈妈就不一样了。”
传芳:“我也找过,还偷偷去翻了她们的地,都没有。”
“肯定不会在地里。”唐国兴说道:“每年一春一秋,地都要翻,要是在地里,肯定会被发现。”
传芳:“她们家还有一个鱼塘。”
“我每次偷偷去看,她们都要大声吼。”
小春:“鱼塘里最有可能了,只要有水,就不会被人发现。”
唐国兴也觉得鱼塘是最有可能的。
“趁着大人去修路了,咱们三个人把传芳的妈妈找到!”
传芳:“癫子没有去修路,他还在家里。”
唐国兴:“……没事,我们也是面对过土匪的人了,他还能比土匪吓人吗?”
能!
第二天,三个孩子被癫子追得吱吱哇哇乱叫。
她们哪里有这种侦查经验。
三个小孩背着背篓从张家地坝过,因为昨天听了那些事情,现在张家那个门对于孩子们来说,都变得可怕了起来。
她们都没来得及去鱼塘看看情况,传芳过去的时候,就看到那个癫子来了。
原来这段时间张家其他人都去修路了,癫子也没有发病,一直在家剥玉米。
他们家小辈没有见过大伯发病,就觉得大伯就在家里周围应该没事,于是就把人放出来了。
癫子出来以后,就去翻地,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了三个孩子在看他。
于是就变成了癫子扛着锄头,面目狰狞地朝着三个孩子跑来。
传芳反应最快:“跑啊!”
三个孩子撒腿就跑。
唐国兴背篓里有萝卜,跑起来是累赘,她一边叫一边把背篓扔了。
往这边的时候还有几户人家,他们家的大孩子在家,十七八岁的样子。
看到三个吱啦乱叫的小朋友,镇上的人基本上都是相互认识的,有些奇怪:“唐国兴,你们跑什么?”
小孩子,就是容易一惊一乍。
“后面有人追我们!”她们一边跑一边说道。
“人?”那大哥哥说道:“怕啥,快躲我们家里来!”
唐国兴看了一眼这家那茅草房子,觉得两锄头下去,那个木门挡不住,说道:“我们继续跑!”
那少年有些不高兴,一回头,就看到传说中的癫子拿着锄头跑了过来。
唐国兴刚跑出不远,那个大哥哥也往这边跑了。
“你跑什么?”
癫子不是只打小孩子吗?他这么大的个头,难道也要被打吗?
那少年:“你们听说过癫子把婴儿摔地上,要打死的事情吗?”
“听说过啊。”
“这个婴儿就是我!”
“啊!!!”
这一句话更是吓着她们了,三个孩子一路狂奔,叫得森林里的野鸡乱飞。
最后三个孩子躲在山坡上,确定癫子没有上来,这才躺在草地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太吓人了。
作者有话说:
唐国兴那鸡飞狗跳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