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许是窗外天光大亮,雪霁天晴朗,祝清晨很早就醒了。
盯着天花板失神几秒钟,终于想起身在何处了。
这是北京四合院,薛定家里。
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爬起来洗漱,也不是换好衣服,而是回想一遍昨夜发生的事,然后对着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
有知觉,有痛感。
看来并非做梦。
祝清晨慢慢地,慢慢地,把头埋进被子里,缩成一团笑起来,弓着腰像是一只煮熟的虾。
那些令人心跳不已、面红耳赤的画面,和他不撩则矣,一撩惊人的言辞,一一浮现在眼前。最后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唇,一遍遍回想他和她气息交融的时刻。
生平第一次明白狂喜的滋味。
整颗心都快要炸裂开来。
恨不能憋死在被窝里,就这么开心死了都干脆利落,没什么怨言。
然而最后还是慢吞吞爬了起来,一心盘算着要以什么样的表情见他,自然而然说声早安。
对,不能扭捏,不能矫情。
最好大大咧咧倚在墙上对他眨眨眼,问他:“要不要给我一个早安吻?”
想到这里,她又嘿嘿嘿笑起来。
可在房间里转悠一圈,又叫了几声薛定的名字,始终不见他的人影。
她推开他虚掩的卧室房门,只见被子凌乱地瘫在床上,屋内早已空无无人。
一顿。
奇怪,这大清早的,他去哪了?
下一刻,她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响动。
大门开启的声音。
她猜是薛定回来了,心念一动,大衣也没穿,就这么穿着家居服撒丫子往外跑,结果一脸喜悦地在院子里……撞上刘学英女士。
赶紧一个急刹车停下来,傻眼了。
祝清晨并不傻,眼前这中年女人气质出众,年纪适当,眉眼和薛定有几分像。
显然就是他妈。
男主人不在家,她这名分还未确定下来的房客就提前见了男主他妈,身上还穿着对方的睡衣。
这就十分尴尬了。
刘学英微微一顿,表情里有几分怔忡。
“你是……”
祝清晨横行二十六年,一朝被打回原形,脚往回一缩,规规矩矩站定了。
“阿姨好,我是薛定的……朋友。”
两杯热茶,一盘水果。
刘学英备好这些,与祝清晨对坐在沙发上聊起天来。
她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笑容里带着三分亲切,七分热情,丝毫没有平日里面对下属的不茍言笑。
那可不是?儿子已到而立之年,好容易带了个女性回家过夜,她只差没烧香拜佛谢天谢地了,哪里会跟人甩脸子?
反观祝清晨,尴尬。
大写的尴尬。
晨起还未洗漱,以为薛定回来了,喜气洋洋跑出院子,结果一身邋遢猝不及防见了家长。
趁着刘学英去厨房备茶,她飞快地以手代梳,理了理鸡窝似的头发,又赶忙回屋换了衣服,灰溜溜的,脸上上只差没写明两个大字:想死。
两人的对话干脆简洁,单刀直入。
姑娘叫啥名字啊?
——祝清晨。(糟了,她会不会嫌这名字奇葩?)
在哪里认识的?
——以色列。(火辣辣的异国情怀,正容易滋生奸//情!)
认识多久了?
——快一年了。(睁眼说瞎话,咳,反正跨年了就算一年。)
何方人士?
——俞市。(好歹这是首府,面对京城人士,她就不打算报沧县这种不为人知的小地方了……)
为什么来北京?
——南方人没见过大雪,恰好薛定前一阵去南方看了我,我也礼尚往来,上京拜访,顺便观光。(先说明是他主动去找了她,她才从善如流也找上了门来,免得人家觉得女孩子这么主动不太妥。)
祝清晨觉得自己颇有急智,对答如流。
可擡头再看薛母的表情,那双含笑的眼睛与薛定如出一辙,明明白白写着“我都懂”三个大字,只不点破她。
她又讪讪地,腾地一下红了脸。
死薛定,臭薛定,大清早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四合院里,还撞见睿智又不好蒙骗的刘学英女士。
刘学英看祝清晨这模样,约莫也是刚起床,没吃早饭。
两人不太熟,也俱不是多话之人,基本信息交流完了,便无话可说。她索性去了厨房给小辈做早餐。
祝清晨亦步亦趋跟上去,忐忑地说:“怎么好麻烦您呢?还是让我自己来吧,阿姨。”
刘学英笑着回头,冲她努努下巴,“你去看看电视,玩玩手机,该做什么做什么,我给你做一顿咱们老北京的早餐。”
老早便听说薛定的父母俱是老北京知识分子,一个在大使馆工作,一个在新闻行业当领军人物,祝清晨下意识觉得他们是不好相处之人。
哪知道今日一见,大感意外。
在这节骨眼上,她还沉浸在昨晚薛定的妥协与亲近中,满脑子都是欢喜,晕晕乎乎想着,未来婆婆好像挺好相处的啊……
呸,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未来婆婆了?!
她大窘。
焦圈炸好了,豆汁也已备好,刘学英把食物端上桌,薛定却还迟迟没回来。
祝清晨给薛定发了好几条信息,也没见他回复。
当下说:“要不,我给薛定打个电话?”
话音刚落,院门又传来一阵动静。
说曹操,曹操就到。
踏着一地未化的积雪,薛定回来了。
他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踏进客厅,擡首便对上餐桌上的两人。
微微一顿。
刘学英笑着问:“又是社里有事,大清早把你召唤去了?赶紧过来,人清晨早饭都没吃,就等着你呢。”
祝清晨也望着薛定,很想用眼神传达愤怒,毕竟他一声不吭就消失了,留她一人在这面对突如其来的家长,可嘴上还是十分“温柔”地问候一句:“出门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啊?”
屋内暖气融融,空气里漂浮着食物的香气。
两个女人都生动鲜活地望着他。
薛定站定了,明明有满腔话要说,却又忽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祝清晨还顶着乱蓬蓬的发,母亲还系着围裙,亲自备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饭……
他换了拖鞋,只说了句:“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我换件衣服。”
事出突然,他连夜离开,并没有心思去顾虑母亲早晨会回来,万一撞见祝清晨,场面是否会尴尬。
事实上就连此刻,他也没有任何空闲去在意这个。
薛定回了卧室,关了门,褪去大衣,穿着一身正装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一地白雪。
大雪下了一夜,昨晚她堆的雪人早已被他压垮,如今连残骸都不知哪去了。
眼前清晰闪过她将他拉倒在雪地中的场景,她是那样专注地望着他,所有的诉求尽付眼底。昨夜的荒唐,昨夜的躁动,明明一帧一格都历历在目,却再也无法叫他轻松愉悦了。
回来的一路上,其实已经思量过很多遍了。
他心意已决。
只是此刻坐在这房间里,听着一门之隔外的母亲与她漫无边际聊着天,说这焦圈如何炸,豆汁喝不下就吐了罢,厨房里还榨有豆浆……
一颗心仍旧堵得慌。
他坐在床沿,撑着膝头,微微弓着腰,从床头摸了包烟,点燃,凑到嘴边。
从前从不在卧室内抽烟的。
只是如今,他知道踏出这扇门,他就必须果决一点,不能再拖泥带水。
外头是个晴朗日子,这一地积雪盖得再厚,也该化了。
薛定出神地望着白茫茫的院子,烟味入喉,苦不堪言。
一支烟抽完后,薛定换了身衣服,走出卧室。
看祝清晨吃得差不多了,他站在餐桌旁,低头看她,“洗漱一下,我们走吧。”
刘学英奇道:“外面这么冷,不好好呆在屋子里,去哪?”
祝清晨也一头雾水望着他。
虽然偶遇家长不在她的计划之内,但毕竟遇都遇上了,怎么薛定连起码的介绍都没有,这就拉着她要离开?在她的认知里,薛定为人懒散归懒散,但家教良好,怎么也不至于一声不吭就让她走人。
薛定言简意赅地说:“去机场。”
不论是刘学英还是祝清晨,都愣住了。
刘学英忙道:“这不是昨儿才来北京吗?你也不带人四处逛逛,怎么就要走了?”
薛定看也没看祝清晨,只对刘学英说:“她有要紧事找我,昨晚已经解决了。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要团聚,我也不多留她。”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昨晚她来得仓促,外面又下着大雪,不方便出门找酒店,所以让她在家里住了一晚。”
几句话,把两人的关系陡然间撇清。
刘学英愣住了,看看祝清晨,再看看儿子,忽然间一头雾水。
难不成,真是她搞错了?
而最讶异的,当属祝清晨。
她手持筷子望着一眼都不瞧她的薛定,试图搞清楚眼下是什么状况。
若说他不愿这么快在母亲面前坦白两人的关系,大可说她是朋友,可他连朋友这层关系都省略了,只说她找他有要紧事。如今“要紧事”解决了,竟要送她去机场?
薛定不是唐突之人,两人关系未曾确定,是不会急吼吼将她以女友身份介绍给家人的——这一点,祝清晨心知肚明。
可此刻的薛定急于撇清两人的关系,仿佛昨夜种种不过是她一场大梦。
这是祝清晨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她看着他冷静的眉眼,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搁下筷子,站起身来。
所有的少女情怀刹那间冻结成冰。
“我去洗漱。”她与他擦肩而过,声音里持续一夜的娇俏欢愉终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二十六年来从头到脚时刻武装到位的铠甲——遇见薛定后,她时时忘了穿上它,昨夜更是完全卸下。
但这一刻,她又变成了那个女战士。
北京的风雪悉数留在了昨夜,一轮红日冉冉东升,将白茫茫的大地也照得辉煌灿烂。
祝清晨与刘学英礼貌道别,跟在薛定身后踏出了大院。
脚下的积雪已有了初融的迹象。
她下意识回头,想从那一地苍白里找出昨夜的雪人,可到底什么也没找着。擡头再看眼前的背影,男人一如既往挺拔修长,却又仿佛和昨夜全然不同了。
他头也不回带她往胡同尽头走,她却停在那颗梧桐树下。
“薛定。”她叫他。
男人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终于回头对上她的视线。
她看着他仿佛结了冰似的表情,还有眼中那再也叫人看不透的情绪,慢慢地攥紧了手,“发生什么事了?”
“……”
“你后悔了,是不是?”
覆着积雪的梧桐树下,她还穿昨夜来时的白色大衣,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素面朝天。眉是一如既往的浓而整齐,眼珠漆黑透亮,皮肤白得近乎半透明。
她从来都不爱化妆,但五官生得漂亮,有姜瑜的漂亮,却又比那种脆弱的美丽多了几分固执与顽强。这让她不只是秀丽,还有一种英气。
不同于昨日的,是她面上没了笑意,双手攥得紧紧的,垂在身侧,神情里有难以掩饰的紧张和焦虑。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在怕什么。
然而薛定看她片刻,点头。
“是。”
他听见自己冷漠而坚决地,说出了她最害怕听见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基本上低潮章节要结束了,接下来的半本书,又名《千里追夫、驯夫、睡夫记》。
反正就是天雷勾地火,战地搞事情。
来,划一下重点——【搞】字是重点。
来来来,100只小红包,流氓速速出水!=V=
皮带:老夫终于要重出江湖了,老泪纵横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