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被人当面拒绝这种事,说难堪,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堪。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了,苏政钦为了利益不也放弃过她?
但坏就坏在,昨晚薛定先接受了她,叫她一夜都漂浮在半空,欢天喜地上了天,结果天亮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告诉她他反悔了。
祝清晨整个人跌落泥地的同时,一颗心摔得稀巴烂。
她气得要命。
想把那只缩头乌龟拖出来胖揍一顿。
想砍下他的榆木脑袋看看里面到底出了什么故障。
想问他明明都动了心,到底瞻前顾后怕什么?
天大地大,大不过彼此一个眼神,连死都不怕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可他的绝情到底是出乎她的意料。
这大概也应了早年看过的那部电影名字吧,Heisnotthatintoyou。
他没那么喜欢她。
至少,没有她喜欢他那么深。
祝清晨大步走出胡同,死命擦了把脸,把眼泪都给抹掉了。
哭个屁啊!又不是第一次失恋了,还这么玻璃心,有完没完?
擡手叫了辆车,她拉开车门就坐了上去。
师傅笑容满面问她:“您上哪儿去?”
“机场。”
“好嘞!”方向盘一甩,师傅掉头就走。
祝清晨侧头望着窗外,胡同口在逐渐远去。
心也跟着空捞捞的,没个着落。
薛定的家离后海极近,车开了几分钟,昨夜去过的荷花市场就出现在眼前。全聚德的大门修得跟故宫似的,结冰的湖面仍有不少孩童在玩耍嬉戏。早晨□□点的太阳像是鸡蛋黄,染黄了半边天。
她的眼前蓦地闪现过昨夜种种,记忆断了片,分崩离析,到头来只留下最叫人难忘的一帧一格——那三个他想吻她的瞬间。
那阵不甘心突然间升腾到极致。
她猛地回过头来,“停车,我要下车!”
师傅一愣,表情有些懵,“哎?不,不是去机场吗?”
她从包里掏出二十块钱,不好意思地塞给师傅,“不去了,抱歉!”
车才刚停稳,她推门就往外跑。
“哎!还没找钱呢!”师傅一头雾水对她大喊。
可那个女人像是见了鬼似的,压根不搭理他,头也不回跑远了。
十分钟里,乔恺接了两通电话。
第一通是【我的老大哥】打来的,开门见山就是一句:“你在哪?”
乔恺资历不够,刚去社里没几年,陈一丁的事他早上起床才知道,夜里并没有赶去诚实胡同,但心情也沉重了一早上。
一听薛定的声音,他就知道这事带来的打击不小。
薛定和陈一丁交情不浅,受到的打击自然比他大得多。
乔恺说:“我在家。”
“一个人?”
“一个人。”
薛定“嗯”了一声,“我现在过来。”
“来干啥?”
那头微微一顿,光从声音里也能听出倦意与疲惫,“陪我喝点酒。”
乔恺话多,下意识就想嘀咕一句:“大清早的,喝什么酒啊?不要命了?”
可到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干脆利落应了一声,“行。酒我买。”
薛定都没说话,直截了当挂了电话。
乔恺认命,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回卧室换衣服,出门买酒。
走到一半,茶几上的手机又响了。
他折返回去,拿起来一看,愣了一愣。屏幕上三个大字:祝清晨。
电话是在以色列就互相存了的。
当初在薛定的授意下,他带祝清晨去大使馆补□□件,自然而然互存了号码。只是乔恺这人素来健忘,存完就抛在脑后,反正两人再也没有过什么交集。
眼下忽然接到对方的电话,还真是吃了一惊。
“喂?”他把电话凑到耳边,试探性地应了声。
心中想的是,十有八九是打错了吧?
然而电话那头的人准确无误叫出了他的名字。
“是乔恺吗?”
“……对。”
“我是祝清晨。”
川流不息的大马路上,穿白大衣的年轻女人站在街沿,望着热闹的后海,像是跨越了大半年,回到了以色列。
反正无牵无挂,反正天不怕地不怕。
他都说她是女战士了,哪怕战死沙场,至少也要死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吧?
她打了一通电话,把手机放进大衣口袋里,神情忽然轻松很多。擡头看着日光底下的冰面,大人小孩热热闹闹在上头或跑或走,她又觉得心头好像有了那么点希望。
乔恺这一天很辛苦,简直心力交瘁。
早上接了两通电话,一男一女都约他喝酒。男的是顶头上司,在他家里喝出一地酒瓶子,明明他是陪客,结果醉得比薛定还厉害,扑通一下倒在沙发上,一睡不醒。
下午迷迷糊糊醒过来,一看时间,已近五点。
薛定不知道去了哪里,看样子是离开了。屋子里的酒瓶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压根没人来过。
一拍脑门,乔恺猛地想起和祝清晨约好晚上七点在后海见面,迅速拖着沉重的身躯奔进洗手间,洗澡洗头,换了身行头往外走。
乔恺坐在出租车上时,还在回想两人的电话内容。
祝清晨问他:“你知道薛定昨晚去哪了吗?”
他被问得一懵。
薛定?她无缘无故问薛定干什么?还问得这么具体,问他昨夜上哪去了……
所以,这女人真的和薛定扯上关系了?
乔恺人虽大大咧咧,但内里还挺敏感,不像乔羽那么粗神经,不懂察言观色。在以色列时,他就觉得薛定对祝清晨的态度挺诡异的,具体如何诡异说不上来,但总是和对别人不太一样。
素来冷冷淡淡的人,就好像突然也有了七情六欲,不那么清心寡欲了。
回国后,前一阵他还约过薛定去打球,可薛定说去了江南。
“去江南?去江南干啥?”他摸不着头脑,“这都快过年了,你跑那么远干啥去?”
“办事。”
当时,薛定是这么搪塞他的。
可眼下,猛然间接到祝清晨的电话,乔恺看见了来电人下方的那行小字。
祝清晨的手机号码,来自于俞市,沧县。
江南小镇。
电光火石间,乔恺就想通了。
这两人……
有猫腻!
乔恺对于薛定,素来是有敬服,有崇拜,还有过命的交情。毕竟两人在异国他乡奔波好几年,屡上前线,又是昔日校友,勉勉强强也算是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
当然,洁身自好如他,不可能和薛定一起嫖过娼。
三句话,应了两句。
他自然是关心薛定的,也曾反复劝这人别太死脑筋,慎重考虑婚姻大事当然是好事,但也别动不动就信奉不婚主义。
眼下一看薛定和祝清晨有点苗头,立马就义气上头,应了下来。
不就是喝喝酒,拉个红线吗?
做兄弟的,这点事情算什么?包在他身上!
想到挂电话前,那女人还反复要他保证,不能把两人见面的事告诉薛定,乔恺就觉得好笑。
女人啊女人,脸皮真是薄。
不过他乔恺是谁?妇女之友!关爱女性,人人有责。他立马保证自己会守口如瓶,放心放心。
从乔恺家离开时,已是下午一点。
薛定把收拾好的酒瓶子悉数扔进楼下的垃圾桶里,转身走了。
原以为喝酒会好受些,可酒精上头,胸口依然堵得严严实实。睁眼闭眼都听见陈一丁的惨叫,醉着醒着都想起祝清晨的眼泪。
他昨晚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凌晨三点半顶着大雪赶去诚实胡同一号,今天白天也没补瞌睡,又是忙着扑灭感情上的火苗,又是拉着乔恺派遣郁气。
可到底是无用功。
薛定走在风里,渐觉脚下有些虚软,原先以为是酒精上头,才会头昏脑涨,此刻擡手一摸额头,才惊觉烫得吓人。
他这身体,国防体质,从小到大都不轻易生病,但三五年发一回烧,却非得挂水才消得下去。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又笑了两声。
现在这模样,回家了只会叫刘学英问长问短、担心不已,倒不如去医院挂水。这病,来得还挺巧。
遂招手叫车,“去人民医院。”
接下来的两天,兵荒马乱。
第一天,薛定在医院挂水,酒气熏天、衣衫凌乱,靠在输液室的椅子上就睡死过去,也不看液体。
护士小姐压根没想到,这人发烧到三十九度八,还能跑出去喝酒,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好在惊鸿一瞥,发现这人样子虽然狼狈,但皮囊实在很好看,落拓不羁、胡子拉碴的形象也还挺有味道……
嗯,白眼稍微翻得温柔了一些。
当然,她也“尽职尽责”地帮这位好看的酒鬼先生盯了盯液体,免得水都挂完了他还不自知,血液回流就麻烦了。
薛定醒来时,护士小姐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看。
眼神温柔得……一言难尽。
太阳穴突突一跳,他看了眼手上不知何时拔掉的针头,心道怎么输完液了也没人叫他。
窗外天色已晚,他起身就往外走。
偏护士小姐还追上来,“哎,先生,你烧还没退完,明天接着输吗?”
那语气实在是温柔得过分了,还带着些许殷勤,叫人想起古代某种站在窗前招揽顾客的职业……薛定脚下一个趔趄,头也不回走了。
回家时,刘学英还没睡,坐在客厅里一边看书,一边等他。
见他回来了,欲言又止。
薛定先她一步开口:“昨晚凌晨赶去社里,有同事在叙利亚遇袭身亡。”
刘学英表情一滞,竟没说出话来。
薛定把大衣脱下,挂在衣架上,低声说:“葬礼就在明天,我今晚趁早休息,明天还要早起……你也早点睡吧。”
算是婉拒了接下来的谈心时刻。
因自小没与父母生活在一处,他和刘学英、薛振峰都不够亲近,也没有多少剖析自我的机会。后来日子久了,大家都习惯了自我生活,自我调节。
小时候还会感伤介怀,长大后就想明白了。
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是十月怀胎、半生陪伴,最终都要分别的。感情这种东西,不能强求,亲疏远近,都是命。
他不习惯与他们掏心掏肺,他们大概也不习惯和他真情流露。
保有一方自己的天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情。
薛定洗了个澡,对着镜子将新长出的胡茬悉数刮掉。
明日要去参加陈一丁的葬礼,他得干干净净去见老陈最后一面。
烧还未退,头脑依然昏昏沉沉的。
他眼前一花,竟把下巴划出一道口子。剃须刀过于锋利也不是件好事情,血珠一下子就滚出来了,沿着下巴往下坠。
剃须水浸渍而入,伤口一跳一跳的疼。
薛定对着镜子看了片刻,苦笑两声,搁下剃须刀。
寒冬腊月,他就着冷水洗了把脸。
奈何额头上、心里面,却硬是有一把大火浇不熄,扑不灭。
次日天不亮,他就起了。
果然是不病则已,一病惊人,他才刚站起来,只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烧得更厉害了。
也依然挣扎着洗漱完毕,换好衣服,一身肃穆地出了门。
北京的风雪已然告一段落,今年大概不会再下了。
薛定坐车去了殡仪馆,到的时候,天光正好大亮。
今天是个好日子。
做的却不是件好事情。
陈一丁没有尸骨,用不着火葬,陈家买了块公墓,立了个衣冠冢,算是为活着的人留了个念想。毕竟葬礼这种事,从来就只是为活着的人举办的,逝者已矣,世间繁华再热闹,也和孤魂野鬼没什么关系了。
墓地在高处,陈家老太太迷信,请了风水先生看地方,大师说高处看得远,适合陈一丁这样胸有沟壑、有鸿鹄之志的人。
众人爬上高高的阶梯,触目所及,皆是密密麻麻的墓碑。
乔恺对薛定说:“要是将来我一不小心也死了,你帮我跟我妈传达一下,我也想来这儿,不想去乡下住在坟包里。”
薛定:“……”
他还叹口气,振振有词,“死了多寂寞啊,大家一起凑这儿住,还能打个麻将聊聊天。”
薛定:“……你闭嘴。”
他非但不闭,还指着两个连在一处的空地,“那两块儿还没卖出去,咱俩要不预定一下?将来当邻居,还能在阎王老爷那儿一起喝酒。”
薛定侧头,眼神微沉,“乔恺,分清时间地点,这里不是开玩笑的场合。”
乔恺乖乖闭嘴,心里叹了口气。
他又不是那等不识时务之人,还不是看他情绪太低落,想帮他调整调整心态?可薛定这人,看似懒散,疏于交际,却最是重感情。
有的话,自己想不明白,旁人说了也听不进去。
低低地叹口气,乔恺见他径直擡腿往阶梯上走,趁他不备,默不作声回头看了一眼。
公墓在半山腰,长长的阶梯下方,有一颗高高大大的榕树。
树下站了个女人,一身白大衣,头发松松挽在脑后,素颜朝天,但很美。
祝清晨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薛定。
有了乔恺,一切都明明白白摊开了。
那男人走在山岭之上,步伐安然,四面八方都是寂寥的墓碑。也许在他心里,他也迟早会是这山间一员,不知何时就会来与陈一丁作伴。
他在高处站定,与黑色的人群一道与陈一丁说再见,鞠躬,上香,默然不语。
她鲜少看他穿正装。因为性格疏懒,他总是穿得很随意,常常是白T与休闲裤,脚下一双运动鞋,亏得皮囊好看,不然真是不修边幅、惨不忍睹。
前一阵去江南找她,他穿了身烟灰色大衣,已是她印象中最正经的打扮。
但今日,薛定穿了一身正装,干净利落,整个人颀长挺拔,哪怕立于人群之中也不会被淹没,反而很醒目。
他的眉宇间带着一抹倦色,双颊有几分不正常的潮红。
祝清晨猜他是病了。
因为那抹潮红,他看上去也比平日里光艳了些,偶尔蹙眉,用拳抵住嘴唇低低地咳嗽一阵。
她就这么不远不近认真地看着。
到底是喜欢,还是爱;到底要前进,还是后退;到底为什么铁了心要降服一块顽石,不撞南墙不回头……
所有的答案,都在他平淡无奇的一举一动之中。
你爱过谁吗?
若是爱过,就当知道,如果心系对方,他就算打个嗝也是优雅贵胄,哪怕放个屁也是香飘万里。别说薛定在上面咳嗽了,他就是站那一动不动,她也能看出千百种风情来。
……
没救了吧?
大概是的。
祝清晨看他许久,直到他上完香,直起腰来,目光不经意间望向远方。
然后——
倏地落在她身上,定格。
大概是太意外,薛定整个人站在那,动弹不得。
只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她。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祝清晨笑了,眼里带点湿意,却终归是挑衅地对上他的视线,弯起嘴角。
——怎么样,还是被我发现了吧?
——你还是赶紧死了这条心。
——要我放弃。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V=。
接下来去以色列,除感情戏之外,还有较为复杂的剧情冲突,在这里跟大家请个假,明天不更新,会用一天时间理一理情节,争取让后文更紧凑,剧情更出彩。
给读者爸爸们磕头了……
下一章是甜的,甜的,甜的,请爸爸们息怒………………
99只小红包,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