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随便。”
我挑了一个不远也不近的景点——卧佛沟。
按着地图上的交通信息换乘公交和巴士,车子渐渐地从城市向乡村外驶去。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出了钢筋水泥铸就的森林,进入了视野开阔的原野,远方耸立着黄土高坡,视野里是连绵不断的黄色,道路两旁农家种的果树长满了青青的苹果,仿佛从车窗中探出头,一伸手就能摘下。
这里远离闹市繁华,人烟稀少,清幽绝胜。山林里绿意盎然,树木茂盛,在西北很少能有这样长满植被的山野,空气中蕴藉着草木特有的清新,透彻肺腑。我们并肩走在山林,如同踏入一片秘境之中。
我们沿着山路向山上走去,寻找不知隐匿在何处的卧佛。山路陡峭,道路两旁生长着不知名带刺的树木,枝干上绽放着小小美丽的花朵。
直至抵达山顶。
视界里的碧绿陡然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遮无挡的天空。
站在山顶上看去,天高云淡,远处原野星罗棋布,山峦连绵起伏。
颜晴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山边,有零星的碎石滚落山涧。她回过头来冲着我笑,目光很平静,我上前轻轻抱住了她。
她将头轻轻地抵在我的下颚,依偎在我怀里,像一朵随时可能会在风中凋零的花朵。她抬起头看着我说:“余言,总有一些是我们努力地想得到却无法得到的”
我紧紧地拥着她,害怕一松手便失去。我能感觉到她心里张开的巨大伤口,像是整个太平洋的海水都无法填满。而我站在波涛起伏的浪尖上,无能为力,静待倾覆。
回去的路上,我和她之间沉默以对。偶尔有清风吹过山冈,绿叶发出轻轻的细语声。
山路陡峭,她走在我的前面,忽然张开双臂,在陡峭的山路上俯冲飞奔而下,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
我沿着山路飞奔而下,紧跟在她的身后,一边伸手想要抓住她,一边大喊“小心一些”,她却置若罔闻,飞鸟投林般远去了。
当我抵达山脚时,她站在路旁等我,由于惯性,下山后又跑了好远才收住脚步,我上气不接下气,“你吓死我了!不要命了!”
她在花丛中看着我微笑,我的怒气忽然间消融了,又或者在刚才那场激奔中,酣畅淋漓地释放了所有压抑在我心底的情绪。
傍晚时分,我们坐上返程的巴士。走了这么多路她有些疲倦了,一言不发地靠在车窗上看窗外的风景,巴士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起伏颠簸,她睡了过去,慢慢地歪倒在我的肩膀上。
我动也不动,看着她熟睡的如婴儿般的侧脸,心里柔软得如一汪春水。夕阳的光芒洒在天边,暮色被烧成一片红霞。
天空渐渐暗淡,远方的城市灯火灿烂,如同夜色中的灯塔,指引着迷途的旅人前行。
如果可以,希望这条路永无尽头。
很多年后,我时常会想起这个傍晚,夕阳的光芒在天际渐渐归隐,温度在身体一点点淡去。这条路不会永无尽头,但却会一去不复返。
渺小的城市在视野里逐渐宏大,而灯火由幽暗逐渐璀璨,驶入市区,停靠在终点站,乘客陆续下车,车上已经空了,只余我和她,她依旧在闭目沉睡,我轻轻地揽着她的肩膀,不愿叫醒她。
司机回过头骂骂咧咧地说:“到站了!还不下车!”
颜晴惊醒了过来,睁开睡眼,我不悦地瞪了司机一眼,拉着她下车。车门在身后哐的一声合上,摇摇晃晃地远去了。
我和她一同沿着马路走到河边。河岸旁人流往来如梭,情侣们迎着晚风散步。有一个女孩站在栏杆旁边,手中捧着一把鲜花,站在她身旁的男孩宠溺地看着她。那样的情深意浓,宛若被风弥漫在空气的花香一样,令每个过客都心生动容。
我有瞬间的恍惚——在南方那座小城的夏天,我用一封信交换了她手上的栀子花。
那封信,是我无法说出口,只能借由白纸黑字表达——我爱你。
那是我的第一次的告白。
我写了这封信之后,在内心里面预演了无数面对她的场景。但当我真正地将这封信交到她的手上时,我依旧紧张得无法自控。
盛开在她手中的栀子花,香气荼靡,在空中暗暗浮动。她看着手中的信,久久不出声,好像一旦话语出口,就会惊散浮香。
“如果你接受,那么就把你手中的栀子花给我。”我灵机一动地说。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栀子花,恍若未闻。
我厚着脸皮去拿她手中的栀子花,她来不及握紧,花被我抢到了手中,“栀子花给了我,你就算答应了哦。”
她面色绯红,羞赧地抢我手中的栀子花。我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她想要挣脱,却被我紧紧地握住。
颜晴低声地说,“赖皮!”无限的甜蜜与温柔。
“那么,既然是赖皮就赖定你一辈子吧。”
那是我和她在一起,最开心,最幸福,最值得记忆的日子了。
我曾天真地以为有些事情永远不会变,比如,她还是她,而我还是我,然而却忽略了这座城已非最初的那座城,这条河也非那条河。人与事,情与景,在流年暗转中被悄悄转换。
天空忽然下雨了,雨水走散了行人。
“余言。我们回去吧。”颜晴忽然说。
我回过神,忽然发现河边已经行人寥寥,夜已经很深了。相离时总觉得时间太长,而相处又总太短。
从学校侧门下车,去往女生寝室还要走过一段长长的上坡路。我鼓起勇气伸出手牵着她的手,她没有拒绝。路灯晕黄的灯光薄薄地洒了下来,将影子斜斜地重叠在一起。
在寝楼的大铁门前,有三五对男生与女生紧紧相拥,依依不舍,还有一对在缠绵地拥吻,空气中飘荡着爱情的甜蜜和芬芳。
颜晴松开了我的手,停下脚步站定,看着我说:“余言,我上楼了啊。”像之前无数次她说的一样。
“嗯。”我低着头应答。内心有着隐约的欢喜,她就这样和我分别,似乎默认了不和我分手。
她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了脚步,用尽全身的勇气一般转折回来,踮起了脚尖,轻轻的吻落在我的嘴唇,像一枚雪花轻盈飘落,我的脑海瞬间空白,双臂却立刻紧紧拥住了她,然而,她在我的耳边轻声说:“再见,余言。”
颜晴挣脱了我的怀抱,决然离去,我目送着她消失在寝楼,而我的掌心里面,被她塞了一分信,那封信被折成方胜,在我们传递书信的时日,我不断地变换着新的折纸方法,而她一直都是方胜。
我展开了信,昏黄的路灯洒下昏黄的灯光,树影婆娑,落在信纸上,字迹被斑驳得明明暗暗:
余言:
这么多年以来,我的生活一直是灰色调。在我7岁那年,我的母亲在去往美国的旅途中,遭遇飞机失事,我失去了妈妈。我的爸爸,在7岁之前,他一直是一个慈祥的爸爸,呵护我,照顾我,视我为珍宝。但是7岁之后,他开始酗酒和自暴自弃,也许是妈妈的死对他打击太大,在他喝醉的时候他会骂我‘小贱人’,甚至动手打我。清醒的时候,他看见我身上的伤痕会抱着我哭,但是喝醉的时候依然会打骂。我最爱的人成了最恐惧的人。连我曾经以为世界上最疼爱我的爸爸,都可以在转眼之间不再爱我。从此,我觉得‘爱’是虚幻的,不值得信任的。后来,爸爸不知所踪,丢下了我一个人走了,我被送到了孤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