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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3章第83章

    昨日王二妮审理曹景植时,并没有忘记他的那些狗腿子,还有他提及的打手曹忠,曹忠已死,人死魂也逃不掉,案子追溯到地府,合判五百年地狱之罚。

    地府的判罚看着骇人,但其实大部分魂体都撑不到刑期,一个普通的新生之魂大约能轮回七世左右,但在第五六世的时候魂体就会消磨至蒙昧状态,投胎为猪狗牛羊飞禽走兽也属正常,而一个魂体本身的七世轮回差不多也就三四百年的样子。

    曹景植带在身边的狗腿子几乎都身负人命,判了阳间的死刑还要地府再审,倒有个例外的,是这趟从京城出发时才托了关系跟着曹景植的一个叫曹志的小厮。

    这人身上并没有人命官司,虽然也有些小罪小恶,但最多属于要关上一两年的轻罪,曹忠带人欺辱玉娘时,他心下不忍没有接近,还被狗腿子们嘲笑一通。王二妮没有一杆子顺带打死他的意思,便放了他走。

    曹志是亲眼看着曹景植被鬼咬死的,其他狗腿子也都行了阳间刑,那动手行刑的黑白两位爷,是个人都认得啊!

    他吓破了胆,也不敢回去,在外头桥洞底下缩了一夜,又悄悄溜回刑场去看,大太阳底下见不到昨日那些神神鬼鬼了,他这才壮起胆子解了外衣,收拢了曹景植的散碎尸骨往回跑。

    老管家在张府里正喝茶吃早饭呢,凭他的身份地位,也就在两位主子面前卑躬屈膝,下人面前他也是半个主子,二爷不在家,大爷出门办差事,老管家可舒坦了。

    两个小厮伺候他用膳,一个小厮给他锤背捏肩,至于丫鬟,他是不敢使唤的。在他看来,丫鬟嘛,但凡有个平头正脸,爷们床上一爬就是主子,尤其他们府里的二爷荤素不忌的,老管家过了那个年纪了,也懒得招惹是非。

    正美着呢,外头曹志灰头土脸抱着个包袱跑进来了,一进门就呜呜地哭,老管家奇怪,“你不是跟着二爷的曹志吗?二爷怎么了,派你回来哭?”

    他第一反应是二爷在外头惹事了,找人回来搬救兵,这种事以前在国都也发生过,强龙难压地头蛇,这小地方山高皇帝远,保不齐就有不长眼的傻大胆。

    曹志哭得都快不行了,颤巍巍解开包袱一指,嚎道:“二爷全副身骨都在这儿了!”

    老管家差点被这冲天血气给激一个跟头。

    然后就是一大家子奴才哭嚎着来找大国舅了,他们是万万不敢担这个干系的,曹志说得神神鬼鬼,可曹家人信不信是两说啊!

    老管家是真不信,你要说地府的阴君亲审了二爷也就罢了,怎么是冒出个娘娘来审?又是判官又是无常的,编都编不圆乎,这叫什么事!

    曹景休没来得及和张仁告辞出去,老管家就冲进来跪倒在地,大声哭嚎着,也不妨碍口齿清晰,哭道:“大爷,你要为二爷做主啊!他被人给害死了!”

    张仁刚被曹景休还了宝珠,对这位上官颇有几分好感,就听见了这样的事,他心里咯噔一跳。

    好像,貌似,就是昨夜夫人回来,说的那件案子啊……

    曹景休显然也是懵了,这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一下子死了?他二弟堂堂国舅爷,出门带着十几个膀大腰圆还带兵器的家奴,就是遭了土匪也能抵挡一阵,怎么在城里头遇害了?

    老管家也不管这是不是别人家,只急着撇清自己的关系,把曹志拉过来,哭诉道:“也不知二爷是遭了什么贼人,旁人都死了,也把这小子吓破了胆,一直说是地府来办的案子,是鬼咬死的二爷……”

    曹景休向后一个踉跄,坐在了椅子上,张仁捧着宝珠站着,其实有些不尴不尬的,这是他自家客堂,但这会儿有些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意思。

    而曹景休,显然也失去了万事周全的沉稳,问完管家问曹志,直到把事情都捋顺了,才如梦初醒一般,向着张仁告罪一句,踉跄着往外走,他要亲去刑场看一看。

    曹家的家奴们也都一窝蜂跟上去了,客堂里再次恢复平静,张仁这才锤了锤站得发酸的腿脚,坐了会儿。

    这一家两兄弟,长兄拾宝不昧匆匆送还,做弟弟的奸害良家,血债一身,这……到底是怎么教出来的天差地别?

    当然了,张仁一点都没有心虚的意思,曹景休是个好人不妨碍他弟弟伤天害理,死就死了吧。

    这两天搬家,别苑里也没有收拾出学堂来,加上孩子们(主要是霞儿)哀求,张仁给伏先生放了几天假,让他布置了些作业,暂时就停了课程。

    虽然前头还有作业要写,但这假期还是很有氛围的,张仁才从前院客堂回来,就看到霞儿和星儿绕着脸上蒙布的杨戬戏弄他,小白狗在边上欢喜蹦跳。

    这躲猫猫的游戏轮到杨戬时总有些好笑,因为他要连额头上的第三只眼也一起蒙住,所以他一般不是系蒙眼布,而是套个头巾向下一直盖到鼻子尖,而且脚边总有个狗绊他。

    张仁驻足看了一会儿,看得心情都愉快了不少。

    那边刑场上,早被县衙的衙役们围上了,有早起卖菜的老农嘟囔着不满,干脆在门口摆上了摊,买菜的一边看热闹,一边挑挑拣拣,老百姓们窃窃私语着,都在传那刑场里头死了不少人。

    曹景休赶来的时候,看到有衙役驱赶刑场门口的小贩,即便心中神伤,还是喝止道:“小民一家生计,你们推搡作甚?有条路好走就行了!”

    小摊贩们也确实没挡道,刑场门口本就有条大路可走的。

    衙役们不再推搡驱赶摊贩,曹景休不等别人谢他,匆匆进了刑场,一进去就看到十几具尸骨齐齐整整,那曹志收拢的只有曹景植的尸骨,狗腿子们都横尸在这儿呢。

    县官早都到了,周县丞也在,见到曹景休不复之前的巴结讨好,满脸都是愁苦之色,上前行礼,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曹景休亲自去查验了尸骨,县官在一旁也不敢嫌血腥,只踌躇说道:“这些人都是动了极刑死的,没有一刀多余,一般的山匪或是富户护院之类没有这样精湛的手艺,这……”

    这要不是发生在咱们县里,我都要怀疑是上头抓了小国舅,官府来动的手了!

    曹景休很莫名地想起了那日城外小村,被鸡群打死的曹忠,自打来了龙兴县,离奇的事一件跟着一件来,他心下百感交集,最终只艰难叹息道:“验看过尸体,填了尸格,就把这些人安葬了吧。”

    县官连连应是。

    这一日忙乱,竟不知是怎么过去的,曹景休伏在桌案上睡了过去,猛然间眼前一派黑白之色,周身阴气环绕,有无常伸手,召他入梦。

    梦境迷离,他见到已死的弟弟抱着他的腿哭嚎哀求,要他借一缕气运。

    毕竟是一奶同胞的兄弟,曹景休几乎下意识地开口就要应许,却有一牛头恶鬼冲上来抓起曹景植,哭丧棒打在他脊背上,斥骂道:“仙家气运,你这下贱罪鬼也敢来张口骗?”

    曹景植魂体本就破破烂烂,被打得更是哭嚎连天,曹景休想要上前,却被判官按住,判官和颜悦色,请他看了一份供词。

    这份大约是供词的玩意儿,和曹景休在阳间见过的有些格式上的差异,但还没来得及细思,他就被内容惊得脸色发白,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曹景植十二岁那年,他十五岁,在宫中行走,那几天姐姐让他伴驾在侧,他一直没回家,这供词上说,曹景植那几日奸害了一个小丫鬟,事后将人闷死在床上,但他不会收尾被母亲发现,然后……母亲帮着掩盖过去,说那丫鬟偷盗御赐宝物,用刑时失手打死。

    这一段只占了两句话,而供词足有六页。

    曹景休白着脸向下看,曹景植杀了丫鬟后消停了大半年,那日府中夜宴,他看上了一位官家小姐,花言巧语将人骗至花园行奸,事后嫌她家境弱,翻脸不认,带着两个家奴将人溺杀在荷花池里。

    他还记得母亲气愤地和他说,那女子明明是和人私奔跑了,那家人却来纠缠他们家,他那时深信此事是家里开宴遭了无妄之灾。

    然后是十四岁家中为弟弟说了一房世家出身的妻室,他又嫌女方容貌平平,管束他纳妾,过门不到三个月,下毒将人害死。

    家中的丫鬟,府外的良家,乃至宫中的侍女,大部分的案子都是母亲扫尾,也有几回被姐姐发觉,姐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舍不得让曹景植被国法审判,便也帮着遮掩。

    曹景休只觉天晕地转,他眼中母仪天下的姐姐,他心里慈爱温柔的母亲,只是有些顽劣贪色的弟弟……骨肉至亲啊!一个个宛如恶鬼撕裂人皮,血淋淋站在他面前。

    而他手里的供词,才不过翻了两页纸。

    判官拍了拍曹景休的肩膀,低声道:“曹国舅,曹国舅?”

    曹景休拿着六页供词,猛然从阳间惊醒,浑身大汗淋漓,再看手中供词,哭哭笑笑,最终念起了桃源村胖仙人说过的话。

    “莫念亲情,莫念红尘……不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