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第84章
七月流火,夏秋之交。
来时是两位国舅,走时却是大国舅捧着一盒骨灰,气候到底还有些余热,血骨无法存放,要带回国都安葬,只得焚烧成骨灰装盒带走。
曹景休对弟弟的恶行深恶痛绝,对待这盒骨灰也很复杂,有时端出来细细擦拭盒身,有时又厌恨得不愿再看,让人收到另外的马车上,如此走了十几天路程,一日到达终南山下。
他自然没有忘记桃源村仙人对他说过的终南山仙缘,只是此时无心去想这个,一心想着回到国都该如何母亲和姐姐,他决意将事情向陛下坦白,曹景植已死,他愿意承担余下的罪孽,而非抛下一切去寻什么仙缘。
曹景休在马车里,又让人端来了弟弟的骨灰盒,本是想再看一看,但盒子入手,他就又想起那些血淋淋的供词,一只手伸手按住眉心,另一只手原本端得也很稳当,但正巧山路颠簸,马车晃荡,扑通一声,骨灰盒从他手里跌落,摔在马车木棱上磕破,又重重坠地。
盒中骨灰倾倒出去大半,曹景休连忙让人停车,正要收拢骨灰,却不知从哪起了一阵狂风,将曹景植的骨灰吹散,原地只剩下一些骨块,家奴们都吓得不敢作声,还是老管家急忙道:“大爷,咱们赶快把骨头收敛……”
曹景休呆立原地,好半晌,只喃喃道:“挫骨扬灰,挫骨扬灰啊!”
这是天意如此,也是,这样的恶人,让他好好安葬乃至厚葬到家族祖坟之中,再叫他地府里享曹家香火吗?
曹景休没有去捡骨头,只在原地浇了一坛酒,就命人上路,他这趟回国都,是准备好了以死谢罪的。
这一行车马刚过,同时终南山脉之中,吕洞宾挑完一缸水,锤锤老腰,对看着比他还年轻些的钟离权道:“师父,咱们真不能再收个师弟什么的吗?两个人哪像一个门派,您说是吧?”
钟离真人淡淡地道:“我本没有师徒缘,遇见你才有,你要收,可以自己去收一个。”
三、三代同堂?
吕洞宾琢磨了一下,他其实没啥能教徒弟的,就算是骗、嗯,收来了个小徒弟,大约也是师徒俩一起等师父教,但这样,他也有了个可以使唤的人啊!至少有了徒弟,总不能再让师父每天挑水砍柴烧火煮饭吧?
这一桩心事到底落在了吕洞宾心头。
不提国都事,只说龙兴县中,贵人离去,县衙里派遣人手把张府上下打扫干净,周县丞亲自又来上门向张仁道谢。
虽然这次没拍成马屁,反而让小国舅死在县城里,但这是县令老爷要发愁的事,对县丞这种微末小官来说没多大影响。周县丞本身没什么官架子,再三向张仁道了谢,又陪着他回去看了看,确认没有缺少陈设之类。
挑了个凉爽的日子,一大家子又搬回了张府里,一来一去十几日,王二妮也发觉到了腹中有胎儿着床,她没发觉胎儿有些弱态。
好吧,孩子们之中,霞儿是王二妮以人身孕育出来的,那会儿纯粹是怀胎难受,彩儿不提,剩下三个胎儿也算是三胞胎,只是分娩时有个先后,对于这单独的新胎,她实在无从比较。
道玄已经愁了好些天了,他也请仙人兄弟们之中长于医术的几位来看过,但医仙们纷纷判断胎儿没有问题,母体也非常健康,只是资质稍弱一些,往后修炼起来不如同母姐姐们而已。
道玄愁得要命,他也不比前几尊弱啊,倒不如说这前面五个加起来还不到他寿元的一半,他能把神魔双子捏在手里锤扁,可朝儿夕儿很强大,他的孩子却胎里弱,怎么会如此啊!
有个医仙忍不住,犹豫着和道玄传音道:“大哥,那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就是因为你年纪太大的缘故呢?凡人生子,人家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生下的孩子,和七老八十老来得子,那资质肯定不同啊。”
道玄一瞬间只觉得天晕地转,什、什么?因为他太、太老了?
医仙沉痛地看着他大哥,这宇宙之中,后天生灵都是有寿元大限的,唯有先天神魔不死不灭与宇宙同源,这对仙人们来说一般只是个常识概念,还真没什么人像道玄这样踏踏实实活到这么大的年岁。
换句话说,道玄当初战死也不是因为他比那些神魔弱,而是他大哥从好几百万年前开始,修为就在逐步下滑中,最终衰弱到一定境界,才被神魔们给打死了啊!不然人家神魔吃饱了撑的让他横行无忌那么多纪元?
道玄啊……他主要是心态太年轻了,宇宙之中能活这么久的也很少见,除鬼佛之外没什么别的特例了,也就给人一种他不会老的错觉。
可人家鬼佛,可是年纪轻轻几百万岁的时候就死了,然后一直在地府修持啊!
道玄一时很难接受这个,有好几天都消沉得一句话不说,但张仁得知王二妮又怀了孕,却很是喜悦,给全府上下的仆役发了喜钱,约莫是两个月的月钱。
伏林放了十几天假了,一来就有喜钱拿,也很高兴,坐在学堂里就要检查这十几天布置的作业。
霞儿的脸垮了下来,别人多多少少都做了些,只有她,虽然作业堆积如山,却很从容不迫,一个字都没有写。
杨戬很同情表姐,但当先生问起他的作业时,他第一时间从小书包里翻出整整齐齐的字帖本,他白天没少玩,晚上没少写,算得上学堂里第一学贼。
然后是星儿,星儿也贪玩了,但写了一大半,伏林只是敲了敲她的小脑袋。
彩儿昂起头交上作业,她的作业都是昊天出品,而且现在造假出了新境界,不再完美得像复刻,而是和她本人的字迹一模一样,伏林赞赏地点点头。
霞儿看见伏先生的视线朝着她这边飘过来,犹如一个被恶鬼逼到墙角的小可怜,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小书包,眼里都含上了一包泪。
伏林顿时懂了,他没有明知故问折磨学生的爱好,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绕开霞儿身边,开始上课了。
这一日课程到傍晚,伏林假装忘记布置作业,就这么放了学,看着孩子们强忍欢喜故作自然地往外走,不禁笑了一声。
还没出学堂,又有丫鬟端着一碗冰镇的绿豆汤过来,细声细气地道:“先生,我们老爷说暑热未散,请先生饮了汤再走,路上舒坦些。”
伏林道谢,接了碗,绿豆被压成了沙状,碧绿的汤里还浮着几块冰,一口下去冰凉清爽,沁人心脾,这一天的燥热就这么散去了。
懒洋洋收了教案,伏林舒舒服服往外走,回头瞧见几个小孩子因为没有作业,欢喜蹦跳着做起游戏,忍不住又笑了。
他在私塾里教过课,也寻过一些其他教书营生,只是还没有像在张府教课这样舒心安逸的。
大约是因家风纯正,才有这样和睦的景象吧。
天气转凉,秋闱一日日接近了,杨天佑一向在张府比较低调,他是上门来的女婿,很乖觉的,平时不怎么使唤仆役,极少给自己添置东西,从来不反驳别人的意见,一般有事都是云华做主。但这些天来,家里肉眼可见地给了他重视,每天桌上都多了几盘他爱吃的菜肴,仆役几乎都绕着他的书房走。
家有考生是这样的,张仁甚至还私底下询问了同样要考秋闱的伏林,抄了一份考试期间的饮食单子。上上下下都记着不敢给杨天佑喝酒,不敢让他食大荤,饮食清淡养生为主,不要动气之类,弄得小秀才更加无措,他哪里受过这样精细的对待。
临近考试前一个月,张仁都不让伏林来了,资助了他一些盘缠,因为秋闱不是在龙兴县这边考,而是要去府城那边,穷一点的会在考试前几天抵达,有钱的则会早早过去租个院子或是住在客栈里,避免水土不服一类。
杨天佑便和伏林结伴去府城,张仁安排了马车和几个机灵的伙计送他们去的,杨天佑刚成婚那会儿王二妮就送了他护身的符箓,这次也给伏林写了一张,让他带着。
许是好事成双,杨天佑出门后不到两日,王二妮就看到云华腹中也有了一个小小胎珠着了床,家里又要来一双小宝宝了。
张仁这天晚上做了梦,梦见父母刚过世那会儿,和云华兄妹两个过日子的时候,明明就这么过了十多年的,他在梦里却是越过越怕,最后一下子惊醒过来。
身侧是熟睡的王二妮,外间的小床上是还离不得父母的朝儿夕儿,值夜的丫鬟偷懒已经睡着了,还打着呼,他知道,再往外间去,是霞儿和星儿的房间,她们姐妹俩有时打闹就会分床睡,玩得好了就睡一张床,很任性的。
从前总是爱哭黏着他的妹妹,她有了夫郎,有了孩子,做了母亲。
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气,将他心中的一点彷徨彻底驱散了,张仁凑近了王二妮,在她颈窝里蹭了蹭,安心地熟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