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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我的独立日 > 第十五日

    大晚上给人吵醒,方姨抡起拐杖就是一顿打。

    “屁大点事,跟我说人命关天。”

    时序一边躲闪一边解释:“不是,她都哭了!”

    “有种别跑,不出五秒钟,我让你小子也哭出来。”

    时序身形灵活,奈何屋子小,躲不过两下,还是吃了一棍子,正中胳膊。

    他嘶了一声,“方姨,你怎么不讲道理啊!”

    方姨放下拐杖,“我就是道理!”

    鸡飞狗跳一阵,祝今夏的凄凉心绪也给闹没了,见时序挨了打,她心头一紧,赶紧挡他面前。

    被时序拉到一边。

    “没事。”

    她去瞧时序的胳膊,“打哪了?”

    “没打着。”

    “我都听见声音了!”

    祝今夏后悔,要不是她这一哭,他也不至于跑来求助。这老太太也真是,半点道理都不讲,居然真动手打人!

    时序哭笑不得,忙解释说方姨就是这脾气,别看她抡起拐杖很像那么回事,其实都是花架子,打在身上不痛不痒。

    方姨不乐意了,“不痛不痒?那你再挨一下试试?”

    她嘴上刻薄,眼里却带着点玩味,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俩人。

    有情况啊。

    祝今夏松开时序的胳膊,回过头来,“您要还有气,冲我来,别打他。”

    话里有火气。

    时序微怔,盯着面前的后脑勺。

    女人个子不算低,但在他面前还是矮了一头,明明不久之前被流浪汉欺负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会儿却一副护犊子的姿态。

    她背对他,从这个角度看不见脸,只看见披散的发间露出两只耳朵尖尖,圆润小巧,涨得通红。

    看来是气的不轻。

    “祝老师。”时序想笑,调侃的话到嘴边了,没说出口。

    他轻哂,难得这样正儿八经地称呼她。

    也许是她过于认真,如临大敌的表情,让他也收起了调笑的心。

    “放心,方姨不会真生我气。”时序把她按坐在长凳上,“我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哪舍得打我?”

    说着,他回头求证,“是吧,方姨?”

    方姨:“是个屁。”

    甭管方姨配不配合,时序把人留在她这,自己去收拾残局了。

    醉汉的事需要处理,便民超市的商品需要结账,还有超市门口那堆瓜果蔬菜,学校里的老师还眼巴巴等着他带下周的口粮回去。

    时序走后,气氛有那么点不尴不尬的。

    两人对坐在八仙桌两侧,方姨打量祝今夏,祝今夏眼观鼻鼻观心,假意观察周遭环境。

    这是间药铺,和沿途的商铺一样,空间不大。

    帘子隔开里屋,看不见后头的光景。

    入目所及,摆设陈旧,最显眼的是靠墙的一整面中药柜,密密麻麻无数抽屉。

    水泥地被时间打磨光滑。

    墙壁斑驳,灰里透黑,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空气里有股药材的味道,并不难闻。

    柜台上摆了柄小小的秤,看着很有年代感,就在祝今夏揣测它是铜做的还是铁做的,方姨率先开口。

    “你是中心校的老师?”

    祝今夏回神,点头。

    “新来的?”方姨看她两眼,“以前没见过你。”

    “刚来两天。”

    “我猜也是。”方姨点评,“细皮嫩肉,白切鸡似的,一看就没晒过太阳。”

    祝今夏:“……”

    方姨起身倒了杯水,推她面前,“别误会,夸你来着。”

    夸得还挺别出心裁。

    祝今夏埋头喝水,杯子凑到嘴边,才看清里头不是白水,红里透着黑,杯底有薄片起起伏伏。

    “放心喝吧,化橘红,对嗓子好。”

    祝今夏拘谨,方姨倒是一点不见外,自然而然地拉过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把起脉来。

    “脉象有点虚,刚来高原,还不适应气候?”

    “……是。”

    “来之前,没喝点红景天?”

    “没。”

    “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老太太眯起眼,架上老花眼镜,捏小鸡似的逮住她的下巴。

    “再伸长点。”

    “嘴张大。”

    “哟,你这食欲也不大好啊。”

    一边进行中医看诊环节,一边还不忘家长里短地聊一聊。

    “今年多大了?”

    “二十九。”

    “岁数不小了啊,有对象没?”

    祝今夏顿了顿,“在离”两个字都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过。”

    有过,也就是说现在挪出空来了。

    方姨一边把脉一边观察,越看越满意,单刀直入:“那你看,我们时序怎么样?”

    祝今夏正喝水,噗地一声就喷出来了。

    对面的方姨话说一半,还没来得及观察对方表情,就被喷了满头满脸。

    “……”

    祝今夏噌的一下站起来,手忙脚乱一顿擦,连声道歉。

    “小事。”还是方姨不拘小节,擦把脸,把人按回椅子上,接着盘问,“说说,你俩现在到哪一步了?”

    祝今夏:“……”

    祝今夏:“您误会了,我和校长不是那种关系。”

    眼瞅着方姨脸上还在淌水,她伸手去摸上衣口袋——中午上厕所时剩了半截卷纸,凑合用用。

    被方姨拉住了。

    “不是那种关系?”方姨撇撇嘴,显然不信,“我还没见那小子对谁这么上心过。”

    “那是他以为我受伤了。”

    “那刚才你叫我别打他,打你。”方姨凑过来,“你心疼他啊?”

    ……

    时序回到药铺,刚把东西堆在门口,还没踏进门槛,就听见屋内传来对话。

    “怎么,你是觉得我们时序配不上你?”

    “不是——”

    “那你是嫌他穷,嫌他工作不好?”

    “跟这些没关系,方姨,我是来支教的,待不了多久就要走——”

    “走不走的都是借口。”方姨说,“时序在这儿也待不长,只是暂时的,你俩要真好了,去哪儿不能一起?”

    方姨的执拗令人无言以对。

    祝今夏干脆点头,“您说得对,走不走的都是借口。”

    “对嘛——”

    “我结过婚了。”祝今夏擡头,干脆利落地说。

    方姨满脸错愕,“你——什么?”

    空气短暂地凝固了一瞬,有人撩开帘子从门外走进来。

    “东西都拿齐了,走吧,回学校。”

    屋里没人说话,方姨还张着嘴,祝今夏低头不语,气氛甚至比时序离开时还要尴尬。但他恍若未觉,只催促祝今夏。

    “还不走,准备留在这过夜?”

    祝今夏沉默起身,对方姨说了声“打扰了”,踏出门槛,身后传来时序刻意压低的声音:“算我求您,别乱点鸳鸯谱了。”

    方姨嘀嘀咕咕:“我这都是为了谁啊。得,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

    时序把东西都搬上卡车。

    驶出小镇后,没了路灯,曲折的山路上只有这一辆车。车灯照亮前路,窗外是呼啸的山风。

    又转过一道弯,时序侧头看她一眼,“怎么不说话?”

    祝今夏:“你不也没说话?”

    别别扭扭的。

    “方姨的话不用放心上,她成天琢磨着给我介绍对象。”时序笑笑,“镇上的女性,上到四十岁的寡妇,下到刚成年的小姑娘,没一个她放过的。”

    “……”

    祝今夏:“你今年多大?”

    “三十三了。”

    “三十三的老光棍,难怪她着急。”

    时序哼笑一声,“皇帝不急太监急。”

    先前的别扭奇妙地消失了。

    祝今夏侧头看看他,这个人似乎有种能力,在他身边总能轻松自在地插科打诨,像多年老友。

    卡车又转过一个弯。

    祝今夏说:“你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来支教。”

    时序:“重要吗?”

    她反问:“不重要吗?”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你来支教,小孩受益。”

    “……”

    时序侧头看她一眼,“就像一场接力赛,跑好过程,交接好棒子,又何必去问每个人为什么跑这一趟呢?”

    两人同时开口。

    “反正最后都会走?”

    “反正都是要走的。”

    车内安静了片刻,两人都笑了。

    祝今夏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那行,你有这个觉悟就好。你也听见了,我结过婚了,你可别对我有意思。”

    时序:“想法可以冷门,但不能邪门。”

    “……”

    他笑笑,“放心吧,你就是没结婚,我也不可能对你有意思。”

    “那不好说,毕竟像我这种人间尤物,随时随地都在散发魅力。”

    人间尤物。

    时序点头:“是挺油。”

    “……”

    祝今夏气笑了,“时序,也就是在山里,民风淳朴,没人治你。换外面,像你这样的,早该坟头草多的都找不着坟了。”

    “你都能活下来,想必我也死不了。”

    两人一口一句,说着没营养的话,祝今夏战斗力正猛,忽然碰到座椅旁的按钮,砰的一声躺平了。

    她瞪着卡车脏兮兮的顶棚,半天没回过神来。

    身旁的时序看她一眼,不紧不慢问:“来度假的?”

    祝今夏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边调直座椅,一边说你嘴这么臭,也不怕带坏小朋友。

    一口一句,一路一弯,宜波中心校的大门近在眼前。

    时序熄了火,跳下卡车搬东西,祝今夏在旁边打下手。

    他没让她拎什么,只意思意思给了两袋水果,自己扛起一堆。

    祝今夏:“你歧视女性啊?”

    时序头也不回往前走。

    “我歧视你。”

    “……”

    搬了两趟,东西全堆在教师宿舍楼下。

    时序直起腰,说:“放这吧,我自己搬上去就行。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

    祝今夏说好,走了没两步,又听见时序叫她的名字。

    回头,只见空中一道抛物线,她下意识接住他抛来的东西。

    定睛一看,一排罐装咖啡。

    “你买的?”

    “不然还能是偷的?”时序抱起地上的东西,“拿着吧,上课尽打瞌睡,知道的你是来支教,不知道以为你真来度假的。”

    他头也不回步入楼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