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到阴间去倪匡白发皇妃莫言殇放个恋爱假寄秋三线轮回尾鱼圆来好福气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我的独立日 > 第六十三日

    时间是只温柔的手,擡手间,物转星移。

    为期一个月的冷静期开始时,祝今夏还有点寝食难安,她担心卫城临时变卦,前功尽弃。

    等到时间被工作占满,日历上画圈的日子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抛诸脑后。

    九月开学季,时间仿佛超市货架上的压缩饼干,每一寸都被填满,祝今夏忙到脚不沾地。

    上学期排课时,鉴于她情况特殊,老师们主动帮她分担了教学任务,这学期她便自觉承担了更多课程。

    除此之外,曾院也开始甩开膀子尽情使唤她,今天一个讲座,明天一个学术讨论,就连国外院校前来交流事宜,也交给她全权负责,还美其名曰:把时间填满,化悲痛为力量。

    天知道叫一个i人去干接待是何等的人间炼狱。

    祝今夏忙到昏天黑地,加之完美主义,力求事事尽善尽美,很快就进入到一种忘我境界。

    具体表现为——

    她不再带妆上班了,抓紧一切机会争分夺秒蒙头睡大觉;

    不再跟人进行客套虚伪半天进不了主题的社交,力求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用手机的时间再次急剧下降,几乎回归到山里的状态。

    不得不承认,抛下束缚是真舒服,她开始不再过多考虑别人的感受,因为人一旦忙起来,连自己的感受都没空在意,只剩下饿了,渴了,困了,要上厕所了,诸如此类的本能反应。

    她甚至学会在午休时间攻入院长办公室,一边控诉老师对她赤裸裸的压榨,一边泄愤似的和白胡子老头抢臭豆腐吃。

    一句“化悲愤为力量”,她就被院长奴役得死去活来。

    她问曾院:“您哪只眼睛看出我悲痛了?我明明重获自由身,高兴还来不及。”

    “你要不悲痛,怎么会化悲痛为力量,三天两头抢我的臭豆腐?”

    曾院捂着心窝子,开始考虑从明天起要不买两份吧,一份属实不够吃。

    祝今夏哼了一声,说一份臭豆腐就能换个996的社畜,您可真是赚大发了。

    曾院也跟着哼了一声。

    “你悠着点吃吧,看看这小脸圆的,你还想不想开启第二春了?”

    祝今夏拳头微微一硬,说您忘了我研究什么的了?再这么物化女性,我可要打套拳给您看看了,逗得曾院哈哈大笑。

    某个忙得昏天黑地的周中,祝今夏破天荒睡过头,迟到了几分钟。

    大学课堂自由度高,换做平常,迟几分钟上课,那就晚几分钟下课,也没什么要紧的。

    只可惜那天恰好轮到教务处做教学检查,祝今夏属于是撞枪口上了。

    领导站在教室门口,公事公办地指指手表:“祝老师,九点上课,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祝今夏低头看手机,再擡头时顿了顿,答:“8点63?”

    领导努力了,没绷住,下一秒就笑出声来。

    后来这事在学院里传开了,老师们纷纷表示:学到了。

    从那天起,祝今夏又在外院乃至全校红了一次,上一次是因为颜值,这一次是因为不要脸。

    这事还留下了后遗症,以至于后来她去食堂也好,去图书馆也好,遇见本院的学生,大家会称呼一句祝老师,遇见外院的,江湖人称863。

    时序对此的评论是:“听起来很像技师。”

    祝今夏:“……”

    就这么忙碌着,时间一晃而过,等到卫城发来消息,提醒祝今夏周六早上民政局见时,她才惊觉为期一个月的离婚冷静期已然到头。

    拿到红色的离婚证书时,她还有点不真实感,走出大厅,才发现街道上人人都穿起了长袖外套,夏天已然被时间的洪流冲走。

    她和卫城礼貌客气地说再见,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当天,祝今夏回了趟祖母家,这是她早就计划好的,要在尘埃落定这天将事情告知祖母。

    离婚的事闹了大半年,祝奶奶也曾再三追问,可随着祝今夏去往山里支教,这事不了了之。

    那时候连祝今夏自己都不知道何去何从,只好宽慰祖母说:“我和卫城决定稍微分开一小段时间,各自冷静下。”

    再后来,她发给祖母的微信就只剩下山里的风景和孩子们的囧事。

    祝奶奶也不是没问过:“你和卫城最近怎么样了?”

    都被祝今夏搪塞过去。

    “就那样吧。”

    “没吵架了吧?”

    “面都见不着,怎么吵架?”

    在老人家眼里,只要不吵架,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吵架了就好,夫妻俩过日子,总是有起有落的,不可能一直浓情蜜意。你们分开一阵也是好事,到时候再见面,说不定小别胜新婚,想法就变了呢?”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最终,祝奶奶等来了祝今夏和她手里的一纸证书。

    偏安一隅的老式家属区内,祝奶奶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午饭。听见开门声,她一边擦手一边往外走,视线落在祝今夏身后。

    “……卫城没跟你一起回来?”

    祝今夏微微一顿,摇头,转身关门,拉着祖母往客厅走。

    “奶奶,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祖母道:“我锅里还炖着汤呢,我得去看着。”

    “不急。”

    祝今夏把人引至沙发旁,扶她坐好,才拿下单肩包,从里面摸出个东西来。

    轻薄的小本握在手里沉甸甸的,祝今夏深呼吸,稍微停顿了几秒钟,才抽出绯红的证书,摆在茶几上。

    “奶奶,我和卫城离婚了。”她平缓地,如宣布今天中午吃什么一般,放出了重磅||炸||弹。

    客厅连着阳台,正午的日光照进屋子,一片亮堂。

    祝奶奶却两眼一抹黑,蹭的一下站起来。

    “你一个字都没告诉过我,居然把证都领下来了?”

    这和当初她瞒着自己去跟卫城领结婚证一样,都是先斩后奏。

    “结婚的时候是这样,离婚的时候还这样,祝今夏,你多大个人了,婚姻大事对你来说是儿戏吗?”

    祝今夏见她脸都青了,赶紧又拉她坐下,生怕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来。

    “坐什么坐?我现在就是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面对盛怒的祖母,祝今夏只能一个劲赔不是,说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骂归骂,别气着自己。

    厨房里备好了菜,也炖上了汤,祝奶奶下了一辈子厨房,时间拿捏得刚刚好,原本计划等孙女到家,稍微歇歇,饭菜就能准时上桌。

    没成想出了岔子,两人在客厅争执了好半天,当然,主要是祝奶奶在发作,祝今夏一心灭火。

    最后还是做孙女的提醒:“要不我们先去厨房看看,我怕你那汤烧干了。”

    还汤烧干,她脑子都快烧干了!

    祝奶奶一言不发,转身往厨房走,光看背影也是火冒三丈。

    祝今夏低眉顺眼跟进去,见老人家在看汤,自己也知情识趣地去水槽里摘菜了。

    祝奶奶尝了口汤,回身就看见孙女在水槽前摘菜,动作还挺熟练。

    看了一会儿,她皱眉问:“上哪学的?”

    “嗯?”祝今夏愣了下,撒娇说,“这还用学啊?”

    “我还不知道你?”祝奶奶审视她,“以前让你做个四季豆,你不撕筋,也不知道把豆子掰成段,一整个丢进锅里炒,老得嚼不动,现在居然有模有样了。”

    ……那也是在山里做帮工做多了。

    所以说,一家人就是这点不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偏偏都记得清清楚楚,黑历史想抹都抹不掉。

    可也正因为是一家人,无论什么黑历史都跟日历一样轻轻一撕就揭过。

    祝奶奶态度缓和些了,冷哼一声。

    “可以啊,离个婚,都会干家务活了,看来你也知道以后没有家庭煮夫,要靠自己了?”

    听到这,祝今夏也明白,事情差不多尘埃落定了。

    但事了了,祖母的脾气还没了。接下来的全程,老人家一边炒菜,一边数落她。

    祝今夏谨小慎微地在旁帮忙,一边承认错误,一边见缝插针递上配菜或调料,每个环节都知情识趣。

    吃过饭后,眼看祖母的邪火也发得差不多了,整个人都透着疲惫,脸色也不太好,祝今夏赶紧扶她去沙发上休息。

    “还没洗碗呢。”

    “我来,我洗。”祝今夏前所未有的积极,“你看电视。”

    祖母有饭后在沙发上一边听电视剧一边打盹的习惯。

    “哼,你洗,从小到大就不爱干家务,老是敷衍塞责,碗也洗不干净……”

    祝今夏听着外头的碎碎念,把碗端进厨房,一边洗一边出神,她想起在中心校的第一天傍晚,时序也说要教她洗碗。

    在她险些打碎碗后,抠门的校长当即表示,从今以后洗碗都跟她无缘了,因为——

    “人力诚可贵,餐具价更高”。

    那天的晚风还历历在目,轻而易举吹散了心头的燥意。等到祝今夏洗完碗,元气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她将剩菜放进冰箱时,发现祖母给她冰了半只西瓜,笑了。

    “奶奶——”她捧着瓜问客厅里的人,“你还有肚子吃瓜吗?”

    无人回应。

    祝今夏从厨房门口探了个脑袋出去,“睡着了?”

    沙发上,祖母静静地躺在靠背上,和以往无数个午后别无二致。那时候祝今夏总会轻手轻脚拿过遥控器,要么关掉电视,要么将声音调低。可祖母总会在第一时间醒过来,迷迷糊糊问:“我电视剧呢?”

    祝今夏解释说:“我看你都睡着了,怕打扰你——”

    “我就乐意听着睡,不听我还睡不着呢。”

    弄得祝今夏哭笑不得,只好把音量再次调大。

    她一边想着陈年往事一边笑,将西瓜切好摆盘后,轻手轻脚端去客厅。

    “奶奶,吃点西瓜。”

    祝今夏一手端盘子,一手轻轻推了推祖母。

    下一秒,她看见祖母双眼紧闭,整个人都在往沙发下滑,最后身子一歪,软绵绵倒在地上。

    那个午后很温柔,虽然秋老虎依旧晒人,但屋子里开着空调,凉风习习,不见燥热——这还是祖母见她要回家才特意打开的,平日里老人家节约惯了,能吹电扇就绝不开空调。

    明亮的日光,凉爽的风,还有刚刚切好的冰镇西瓜,一切都恰到好处。

    直到祖母滑落在地,被祝今夏抱在怀里,不管她如何呼喊,老人家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那一瞬间,祝今夏心都不跳了,几乎魂飞魄散。她把人放平在地上,打120时整个人都在抖,抖得手都快按不住数字。

    她先打120,接着想找人求助。

    哆哆嗦嗦在联络人里找半天,找到了袁风。

    听完她语无伦次的叙述,袁风当即说:“我马上开车过来,你别急,很快就到。”

    那头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谁啊?”

    大概是凑过来看了手机屏幕,她不乐意地说:“怎么又是她?什么事就大中午的给你打电话啊?不许去……”

    祝今夏没时间也没心思理会其他,袁风再三叮嘱她就在原地别动,然后急匆匆开车赶来。

    他甚至比救护车到的更早。

    医护人员将祖母擡上担架,袁风见祝今夏一只脚穿拖鞋,一只脚穿着袜子就要往外走,赶紧拉住她。

    “把鞋穿上。”

    祝今夏低下头来,看见被一地西瓜染红的袜子,没说话,摘了袜子丢在一旁,穿上拖鞋追了出去。

    担架上的老人满头银发,静静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救护车的声音吵醒了午后的小区,居民们都下楼来看,不少邻居上前关切询问,祝今夏没有心思回答,她甚至听不见有人在跟她说话。

    袁风和她一起坐上救护车,全程扶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没事,别哭,应该只是高血压发作。前几年不是也有过一回吗?祝奶奶年年体检,也没别的毛病,你别瞎想。”

    医护人员给老人连上了心电监控,又实时测量血压,一看高压居然飙到了210。

    袁风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快别哭了。”

    她在哭吗?

    祝今夏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发抖,抹了把脸,才发现泪腺像坏掉的水龙头,眼泪一直在无声地淌。

    她很快说了句“我没事”,然后声音四平八稳地问医生情况危险吗,还有多久到医院,去了要做些什么检查。

    说这些的过程里,她看上去很镇定,除了身体始终克制不住地在发抖。

    一旁的护士拉住她的胳膊,说:“妹妹,你擡下手。”

    医护人员拉住她的手臂为她处理伤口时,祝今夏才发现自己受伤了,刚才祖母倒地不起,她随手扔了西瓜,盘子摔得粉碎,也许是不慎碰到瓷片,又或是磕到茶几,她的小臂上不知何时划出一道不浅的口子。

    她说:“我没事,麻烦您看着点我祖母。”

    医护人员说检测仪器都上了,这会儿也没什么能做的,您伸手,我们把伤口处理一下,免得破伤风。

    结果她一直抖,抖个不停,人家连操作都很困难。最后还是袁风替她扶住手臂,让医护人员上药包扎。

    “谢谢。”祝今夏低声说。

    袁风顿了顿,说:“我们俩还用得上说谢谢?你家的饭我可没少吃,那是你奶奶,也是我奶奶。”

    到了医院,医护人员擡着担架往里走时,祝奶奶短暂地恢复了意识,她费力地睁开眼来,低声叫了句今夏。

    祝今夏就在担架旁边,帮着医护人员一块儿推车,闻言拉住祖母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在。”她喊,“奶奶,我在这。”

    祝奶奶失焦的眼神在半空中慢慢汇聚,看见她后似乎松了口气,又慢慢把眼睛闭上了。

    人到了CT室门口,祝今夏一直拉着不松手,那只手干枯粗糙,毫无光泽,手背上是星星点点的老年斑。

    它拉着她走过父母缺席的童年,一路走向成人后的今天,也曾健壮有力,而今枯萎黯淡。

    袁风来拉她。

    “把手松开,今夏,让祝奶奶进去检查。”

    祝今夏又隔了一会儿才松手,等待的间隙,她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低头捂着脸,好半天才声音暗哑地说了句:“都是我不好。”

    “这怎么能怪你呢?”袁风安慰她,“高血压又不是你传染的,老人家有这病,就有发病的风险。”

    “我明知道她有高血压,还跟她说我离婚的事……”

    “那也不能一直瞒着啊,她要是问你卫城怎么一直不去看她,还不是迟早露馅?”

    CT做完,又排上了核磁共振,折腾大半天,最后老人家被送进了监护病房,连上了心电监测仪。

    排除了老年人高发的脑溢血和心梗,最终确定病情就是高血压引起的休克昏迷。

    医生说:“按理说高血压不是大事,但她这个岁数,高压都高到210去了,属于高血压三级。稍有不慎,容易对心脏、脑血管和肾脏造成明显损伤,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情况了。”

    祝今夏问那要怎么治疗。

    “降压药用上,先留院观察几天吧,ct虽然是阴性,但间隔二十四小时还得再次复查。等病情稳定了,血压控制住了,再办出院。”

    回到病房,祝今夏慢慢走到床边,祖母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她蹲下来,拉住祖母的手,一阵后怕。

    忙完这一切,一下午都过去了,身后的袁风还跟影子似的陪着,她听见他的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这已经是不知第几次了。

    印象中好像一下午就没停过,一震,他就掐掉;一震,他又掐。

    “是豆豆吧。”祝今夏没回头,到这会儿才有功夫想别的事,“你赶紧接电话,别让她着急。”

    “她知道是什么事。”

    知道还打,那就是不放心她。

    祝今夏蹲在床边没动。

    “那你先回去吧。这边也没什么事了,有医生护士在,我也就是个挂件。”

    “不用,我陪陪你——”

    话音未落,电话又一次打进来,嗡嗡的震动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突兀。

    “回去吧,你好好休息,明后天说不定还要帮我代课。”

    袁风欲言又止,最终敌不过连环夺命call,嘱咐了几句,视死如归地回家了。

    ——

    祝今夏寸步不离守在病房里,连晚饭都没吃。

    护士来检查病人情况时,也劝她去吃饭。

    “食堂就在楼下,我帮你看着,你吃完再回来,不会有事的。”

    祝今夏哪里吃得下。

    护士说:“那也要给老人家弄点吃的啊,一会儿她醒了,就跟你一起饿肚子吗?”

    祝今夏这才下楼买来清粥小菜,等她踏进病房时,祖母已经醒了,正和护士说话。

    见她回来,护士便离开了。祝今夏走到床边,问祖母还有哪里不舒服。

    “屁大点事,哪用得着上医院?”祖母说,“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高压都210了,医生说很严重——”

    “医生当然都往严重了说,不然医院哪来这么好的生意?”

    人是虚弱了些,脸色也发白,但口吻还是熟悉的口吻,那个倔强又嘴硬的老太太。

    祝今夏终于松口气,替她摆好小桌板,又给她布菜。

    祖母道:“我有手有脚,自己来,别把我当病人。”

    语气还是很生硬,显然还在为中午的事生气。

    祝今夏不吭声,眼眶一红,往她怀里轻轻一歪,抱着她的腰不撒手了。

    成年后,近情情怯,祝今夏鲜少在语言或行动上表达亲昵。偶尔祖母会打趣她,说小时候还主动亲人呢,现在长大了就变成个别扭的大姑娘了。

    而今,她久违地钻进祖母怀里,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打湿了祖母的衣襟。

    她哽咽着说:“奶奶,我错了。”

    被这么大个姑娘扒拉着,又见她哭个没完,祝奶奶的心早就软得一塌糊涂,但还硬撑着问:“你错哪了?”

    袁风说的没错,瞒是瞒不过的,纸包不住火。

    祝今夏说:“早知道我离婚你会这么生气,还气到病倒,我说什么也不该离这个婚的。”

    没想到祖母勃然大怒,一把推开她。

    “这就是你所谓的错?”

    祝今夏茫然无措望着她。

    “你要真这么想,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祖母怒道,“教你一辈子,就教会你个忍辱负重?你走,别来碍我的眼!”

    “奶奶……”

    眼看着她又动了气,祝今夏赶紧道歉,生怕她情绪激动,血压又稳不住。

    看孙女忙前忙后,吓得眼泪直流,祝奶奶终于没忍住长叹一声。

    “今夏,你再好好想想,你到底错在哪。”

    祝今夏屏住呼吸,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站在床前,听老人家发落。

    “你错在哪儿?错在当初我坚决反对你和卫城在一起时,你听不进去话,非要一意孤行。

    “错在日子过的不开心,还一直隐忍不发,不知道快刀斩乱麻,只知道粉饰太平。

    “错在有了离婚的念头,不知道找人帮忙,还一个人扛着躲进山里。

    “错在离婚时还瞒着我,以你的性格,被人吃得死死的,钱,钱你放手给他;车,车你让他拿走。这些年来你付出的还不够多吗,一点不会为自己打算。是,你清高,那你就该让你这市侩又俗气的祖母出面,市井小民让我来当,恶人让我来做,人家一家子在那儿算计你,你一个读书人单枪匹马顶在前头,不是只有吃亏的份?”

    说到后来,祖母老泪纵横,她捶着胸口,说是我把你教傻了。

    祝今夏慌忙抱住她,祖孙俩一起哭,她哭得不成人形,还边哭边劝祖母身体要紧,不要动气。

    祝奶奶疲倦地摁着太阳穴,最终没抵过身体的不适,喝完几口粥,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祝今夏拜托护士多看着些,自己出门去医院外面的小超市买日用品。

    今晚得在病房里留宿了,她买了些生活必需品,刚结完账走出店里,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低头一看。

    时序。

    还是视频通话。

    祝今夏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才接通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视频来电。

    她似有预感,以他的性格不会一声不吭就拨来视频,果不其然,接通后,出现在屏幕上的依然是五年级小孩的脸。

    他们换了个人借手机,七嘴八舌跟她打招呼,像以往每一次通话时一样。

    呷西拉姆问她:“祝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好想你!”

    丁真根嘎插嘴:“祝老师才刚走一个月,你就要她回来,车费不要钱啊?”

    “我们可以众筹!”有人提议。

    “找谁筹啊?”

    “校长啊!”立马有小孩大声说,“校长是首都回来的,他可有钱了!”

    “对啊,那就找校长众筹车费,祝老师你快回来吧!”

    祝今夏忍俊不禁,也不知道孩子们上哪学的新词,意思都没弄明白就开始嚷嚷起来。

    话又说回来,众筹只筹校长一个,时序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孩子们叽叽喳喳说半天,落点依然是很想她,希望她快点回去。

    祝今夏在街沿站了得有十分钟,直到对面晚自习铃声响起,孩子们惊慌失措要奔回教学楼。

    “祝老师拜拜!”

    他们挥挥小手,正欲挂断电话,一片喧哗里忽然插入一道熟悉的声音,像风吹过无垠旷野,带起无边麦浪。

    “别挂。”

    画面天旋地转,很快镜头里出现一只手,稳稳地接过手机。

    下一秒,屏幕上首次出现时序的脸,这是自打离开中心校后,祝今夏第一次看见他。

    心脏像是被人拎到高空,连呼吸都乱了。

    第一眼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眼睛还是那双眼睛,漆黑透亮。嘴还是那张嘴,菲薄的唇下意识抿起,透着一点不着痕迹的凶。

    陌生则是因为,他没像学生们描述的那样顶着呆毛。头发剪短了,胡子也破天荒刮的干干净净,还穿了件一点也不皱皱巴巴的白T,整个人像是刚从枝头摘下的一支新柳,明亮得毫不费力。

    祝今夏怔了怔,听见对面问她。

    “怎么,不认识我了?”

    说这话时,他的嘴唇不再抿起,反而带出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这语气这笑容明明稍显刻薄,可他眼睛里却透着一种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东西。

    说不清为什么,祝今夏刚刚在病房里按捺下去的汹涌情绪忽然间反扑,一整日的担惊受怕、后悔交加,在这一刻来势汹汹,压得她整个人都快要失控。

    “我又不是旺叔,怎么会不认识你?”

    她故作寻常跟他说笑,可刚刚开口,声音就哑了。

    画面里的时序眼神一顿,定定地看着她,“怎么了,祝今夏?”

    祝今夏眼眶发热,擡眼望天,用手扇风,说绵水太热了,这天看着怕是要下雨。

    那边半晌不语,又叫了一声:“祝今夏。”

    她扇着风胡乱应了声:“有事就说,一直叫我干嘛。”

    商店外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借着微弱的灯光,时序依然能毫无阻碍地辨别出她红肿的眼睛。

    他在低清的画面里翻来覆去地找,仔仔细细搜寻细节,终于看清她背后的商店招牌——

    绵水市第一人民医院薛记超市。

    他眼神一沉,问:“祝今夏,你在哪?”

    祝今夏还在硬撑,说能在哪啊,超市啊。她扬扬手里的袋子,借着塑料袋的摩挲声,不着痕迹地吸了吸鼻子。

    怕情绪失控,她又故作轻松道:“快下雨了,我要回家了。你今天不用守晚自习啊?”

    那边静默片刻,祝今夏不得不把视线移回手机。屏幕上,时序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眼里也没有了温柔。

    他眉头紧蹙,沉声问:“谁生病了?是你,还是你祖母?”

    祝今夏憋了又憋,没憋住,热辣的泪水冲破眼眶,跟洪水决堤似的。她明明对自己说,远水解不了近火,她压根不必把此事告诉时序的,隔着大老远的距离,叫人平白无故担心一场,又或是绞尽脑汁出言安慰,有什么用。

    她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拿着手机,别开脸看着医院附近的彩虹桥,车灯川流不息。

    好半天才哽咽着说:“今天我拿到离婚证了。”

    那边稍作停顿,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他知道?

    祝今夏只在一个月前去民政局排冷静期时,发过一条朋友圈,记录了一个日期,除此之外没提别的。

    时序没有点过赞,也没有问过她,她不知道他是否看见了,即使看见又能否猜到那是什么日子。

    而今他说“我知道”,显然是看见了,猜出来了,还记在了心里。

    祝今夏甚至不知今日学生们忽然换了他的手机拨视频来,是否出自他的授意。

    “接着说。”时序催促。

    “我拿到离婚证就回了奶奶家,把事情原原本本都交代了,结果她情绪太激动,下午的时候高血压发作……”

    她言简意赅把事情说了一遍。

    回想起那一幕,祝今夏仍在心悸。

    “我当时真的怕得要死,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管我怎么叫她,都没有一点反应。”

    祝今夏胡乱擦着脸上的泪,狼狈地蹲在路边,有人进出超市,没忍住侧头打量,但这是医院周边,每天为生老病死发愁的人不计其数,他们也屡见不鲜。

    祝今夏自嘲道:“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我可真是个乌鸦嘴啊,前一阵还在跟你说奶奶是我唯一的亲人,送走她我就孤家寡人一个了,这才多久就应验了——”

    “胡说什么。”时序皱眉打断她,“你要真这么灵,大家还拜什么菩萨?拜你算了。”

    他又问:“现在呢?祖母情况怎么样?”

    “暂时稳定下来了,输着降压药的,医生说还要留院观察几天。”

    “你呢?”

    “我在医院守着她。”

    顿了顿,时序问:“她住几天,你就守几天?”

    “嗯。”

    “……”

    时序捏了捏眉心,一时无声。

    祝今夏看了眼时间,发觉离开太久,一边擡腿朝马路对面走,一边说:“我出来太久,得回去了。你不用担心,人没事,有医生护士看着,你赶紧去守自习吧。”

    那头短暂地停顿了下,很快答:“好。”

    时序没有多言,没有叮嘱她照顾好自己,也没有提到祖母,就这么挂断了视频。

    祝今夏过了马路,停在医院大门外,低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屏幕,只觉得像个过分短暂的梦。

    他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统共不过几分钟,这期间她还连看都不敢看他。

    她疲倦地收起手机,拎着袋子匆忙赶回病房。

    ——

    另一边,时序眉心越拧越紧,在客厅里站了片刻,很快有了决断。

    他从卧室的床下拿出一只黑色拎包,塞了套换洗衣物进去,匆忙拎着往外走。

    他先去了趟教学楼,先找于小珊,再找顿珠。明天就是放大星期的日子,他把放假安排说了,嘱咐他俩要挨个将小孩交给前来接送的父母。

    顿珠看着他手里的包,摸不着头脑。

    “你这是要上哪去?”

    时序稍作停顿,平静地回答:“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