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大厅里,人流穿行如织,医院的热闹似乎不分四季,总是人声鼎沸。
祝今夏还怔愣着坐在轮椅上,CT室的红灯高悬于头顶,像在弥补她打盹间错过的日出。
几步开外的男人将黑色挎包朝她扔来,她下意识接住,动作倒是默契十足,但从瞪得溜圆的眼睛和微微张着呈现出呆滞状态的嘴不难看出,她仍然如坠五里雾中。
任谁从睡梦中醒来,看见远在天边的人忽然一下近在眼前,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吧?
除了那一巴掌的余威还残留面颊之上,隐隐提醒她已然梦醒。
她这才后知后觉,阔别一个多月,再重逢时没有什么风花雪月,她居然像个傻蛋一样坐在轮椅上睡着了,还当着时序的面抽了自己一耳光。
“……”
多少带点一言难尽。
不等她继续懊恼,很快CT室的铁门重新打开,白衣大褂的医护人员拿着小本子走出来。
“阳晨芝!阳晨芝的家属在不在?”
“哎哎,在这!”
祝今夏猛然清醒,记起自己身在何处,所为何事,连连应声,一骨碌从轮椅上爬起来,转身推着车要去接应。
身后传来的问询声里隐含笑意:“你奶奶叫橙汁?”
……?
祝今夏百忙之中抽空回头瞪他一眼:你敢拿我奶奶打趣?
时序嘴角一弯,眼神里带点散漫的笑意:我就随口问问。
轮椅是医院的旧物,用的时间长了,各处零件都老旧磨损,不够灵巧,祝今夏推得相当费劲,最后卡在了进门处的凹槽上,连推几下,没推进去。
下一秒被人伸手接过。
“我来。”
“不用,我自己能行——”
话没说完,时序轻巧地挤开她,接手了体力活。
仿佛历史重演,当初在学校时,在她手里重得要命的水桶到他手里就轻若无物,如今轮椅也不例外,她推着费劲,哪哪都不听使唤,他推着却灵巧又轻松。
“……哎,你怎么又鸠占鹊巢啊?”祝今夏冲他背影喊。
前面的人恍若未闻,轻松推着轮椅进了CT室,三两下功夫已经开始搀着老太太往上坐。
祖母不明就里被陌生人服务,人都坐下了,见对方也没穿白大褂,一头雾水。
“你是……?”
祝今夏赶紧上前解释:“奶奶,这是时序,我去支教那所学校的校长。”
时序是见惯了家长的,好歹当了一年多校长,也不慌张,当下极有礼貌地叫了声奶奶好,只是比起素日在学校里的模样,少了些严肃冷峻,多了几分小辈的尊敬与和善,眉梢眼角都挂着浅浅的笑意。
她就没讲过这么平易近人的时序。
啧,这怎么还看菜下饭啊?
被祝今夏斜眼一瞄,时序也只装作没看见,一边询问病房在哪,一边推着老人家往回走。
祝奶奶就这么稀里糊涂上了陌生人的黑车,她年纪虽大,但脑筋却很清楚,很快察觉到哪里不对。
她问祝今夏:“你不是跑川西的大山里去支教的吗?”
再看时序,“那校长怎么会在绵水呢?”
隔着十万八千里地的。
……这个问题,她也想问来着。祝今夏哑口无言,也跟着擡眼看时序,示意他自己的问题自己答。
时序笑笑,游刃有余说:“周末有个会,我来市里开会。”
谎话第一次对顿珠说时,还稍微思考了几秒钟,第二次就顺畅得多。
“昨晚得知您生病,我不在还好,既然都来绵水了,当然要投桃报李。祝老师去山里时帮了我们不少忙,我来看看您也是应该的。”
看看,多么天衣无缝。
“哎!”祖母连连道谢,“那怎么好意思呢?真是太麻烦你了……今夏,别让校长累着,快,你来推我!”
“没关系,祝老师力气小,让我来。”
“不不不,这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比起祝老师去山里做的,我这点不算什么。”时序语气温和,笑容愈发和煦,“我跟着她叫您一声奶奶,您不介意吧?”
“哎哎,不介意,不介意!”
时校长的威力,祝今夏早就见识过,他但凡想,简短几句话就能给人如沐春风之感,把人迷得晕头转向,要不她怎么会在极度不适应大山环境的情况下还愿者上钩,主动留在中心校呢。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祖母和她一样,主打一个良善可欺,也在三言两语间上了时序的钩,开始还叫校长呢,没一会儿就开始“小时小时”地叫。
祝今夏腹诽,她还分钟呢。
寒暄中,三人抵达病房,祝今夏压根没找到多问两句的机会,那边的时序已经在手脚麻利扶老人家上床了,抢走了祝今夏嫡孙女的位置。
他不止扶人,接下来还调床,帮着归还轮椅……
祝今夏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多余,她站在护士站外,看时序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里外张罗。
“不是,干嘛呢你,这是我奶奶还是你奶奶啊?”她又好气又好笑看着他的背影。
“你奶奶啊。”时序头也不回,懒洋洋说,“但尊老爱幼好像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
行啊,相当理直气壮。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不知为何没能出口,祝今夏慢慢地吁出口气来,笑了。
她看看他这身皱巴巴的衣服,和下巴隐约冒出的胡茬,下意识想,明明昨晚在视频里看着还不是这样,一晚上就故态复萌,又浑身上下充满流浪汉气质了。
真是帅不过三秒啊。
可就这么看着,也觉得挺好的,也许是看多了,看习惯了,她甚至觉得这种流浪汉气质也有种别出心裁的赏心悦目。
CT影像实时出现在医生电脑里,医生仔细查看时,时序就和祝今夏站在办公室里一同等待。
她注意到从刚才到现在,不论是走廊上的行人,还是护士站乃至办公室的医护人员,都在打量时序。
她也继续不着痕迹打量他。
衣服是皱了点,胡子是长了些,但一个多月不见,怎么看着更顺眼了?
不知是遗传使然还是山里长大的缘故,从个头上来说,他已经领先于周遭一大截,即使站着不动也能给人一种压迫感。
与她在人文社科院校里见惯的男性师生不同,他们虽有书卷气,但稍显瘦弱,而时序举手投足间都更有力量感。他既不近视,也从不弯腰驼背,时刻都舒展从容,像原始森林里葳蕤向光的树。
小麦色的皮肤略深于身边人,为他本就凌厉的五官更添几分野性,不笑时总显得过分严肃,可一旦朝你看来,哪怕漫不经心,深棕色的瞳眸里也能漾起轻柔浪潮,晃晃悠悠,将人拉进一片无边原野。
从山里到山外,他像一尾从深海游曳至淡水的鱼,引人瞩目。
似乎察觉到祝今夏过于直勾勾的打量,时序回过头来,平静地对上她的视线。
“差不多得了。”他说。
祝今夏:“?”
起初她没明白,直到听见他说:“你再这么看下去,我背上要着火了,祝今夏。”
“……”
祝今夏难得磕巴几秒钟,很快反应过来。
“请看你了?”她假意往他背上拍拍,“我是在看你背上的鸟屎。”
说着,还飞快地伸手在半空向他展示了一下,“喏,你看。”
说是幻影手也不过分,伸手的0.01秒内,她就心虚地缩了回来,奈何时序眼疾手快,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哪呢?”他看着她干干净净的手心,从容反问。
祝今夏缩了两下,没缩回来,干巴巴笑了两声。
“估计是早上就拉你身上了,这会儿干了,拍也拍不掉。”
时序不紧不慢笑了一声:“哦,皇帝的鸟屎?”
“……”
皇帝的新衣也能信手拈来,这么善用典故,你不该教数学,该教语文。
——
复查结束后,排除了并发症的可能性,两人从医生办公室再度回到病房。
单人病房有卫生间,里头传来哗哗水声,祝今夏探头一看,发现祖母闲不住,正往住院部发的塑料小盆里接水。
“回来了?”祖母说,“正想着打水洗把脸。”
祝今夏赶紧接手,说你去床上躺着,我来伺候。
祖母说哪那么娇贵,都说是高血压,又不是半身不遂。她催促祝今夏照顾好时序。
“大清早就上医院来了,肯定没吃早饭,你带小时去把饭吃了,吃完随便给我带点什么垫垫肚子就行。”
时序道:“来的时候经过了食堂,早饭我去买,让——”稍作停顿,他说,“让今夏帮您洗漱吧。”
今夏二字成功令端盆接水的人钉在原地,偏他说得从容不迫,仿佛不是第一次这样称呼她,再自然不过。
祝今夏嘶了一声,从天灵盖开始传来一阵丝丝麻麻的针扎感,头皮都揪紧了,侧头看他。
以往在学校,他要么直呼其名,要么在人前客客气气叫声祝老师,从来没有去掉过姓,单叫她的名。
乍一听,只觉得陌生又古怪,还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
祝今夏想让他正常点,偏偏时序就跟没接收到她的警告一样,下巴一努,“水满了,不关?”
话音刚落,盆里的水就溢出来了,冰凉的水花溅在手上,祝今夏赶紧回头手忙脚乱关水龙头,耳朵捕捉到他极轻极快的一声笑。
头皮又是一麻。
等到她端着水盆出卫生间时,病房里已经没有时序的身影。
“人呢?”她左顾右盼。
祖母坐在床上答:“去买早饭了。”
这就去了?祝今夏嘀咕:“跑够快的。”
“他说等你弄完再去,黄花菜都凉了。”祖母似乎觉得好笑,眼尾的褶皱里都捎上了笑意,末了摇头叹息,“人家小时是懂礼貌,你也要好生拒绝才是,人家远道而来,哪有忙前忙后的道理。”
祝今夏一边拧帕子给她擦脸,一边宽慰她。
“没事,你放宽心,也别觉得不好意思。之前在山里我帮忙的地方多了去了,一不拿工资,二不吃闲饭,还自掏腰包给学生买这买那……”
等到时序拎着一大堆种类繁盛的早饭回来时,她还在里头挑挑拣拣,问怎么是这个味道的包子,粥她要么喝甜要么喝咸,他却偏偏打了没盐没味的小米粥。
祖母侧头看她片刻,不轻不重在她手背上一拍,压低声音数落她。
“这是谁家养出来的姑娘这么没礼貌?我可不记得这么教过你。”
祝今夏未经思考,脱口而出:“都是自己人,不用跟他——”
话音未落,回过神来,卡壳了。
好在时序没说什么,把小米粥递给祖母,轻描淡写解释了句:“甜的容易高血糖,咸的不适合心脑血管疾病,所以挑了小米粥,好克化。”
祖母连声夸他细心,又叫祝今夏学着点,看看人家多会照顾人。
祝今夏默默站在一旁,心道您老人家有所不知,这人看菜下饭功夫是一等一的强,今天在这表演细心周到,往日在学校对顿珠,那可都是把“爱吃吃不爱吃滚”挂在嘴边的。
细心周到的“小时”替老人家布好菜,最后才慢条斯理从各式食品袋里抽出一只被人忽略的,往祝今夏手里一塞。
“拿去,芽菜馅的只剩最后一只了。”
祝今夏:“……谢谢。”
时序笑笑,说不用谢,然后补全了刚才她没说完的话:“都是自己人,用不着客气。”
“……”
成功把祝今夏憋得脸通红,偏偏话是她不假思索先说出来的,这下也无从反驳。
祖母坐在病床上,一边喝粥一边来来回回看两人,隐约嗅到一丝不对劲。她是了解自家孙女的,老年人虽不知有“讨好型人格”这种专业名词,但也心知肚明平日里的祝今夏唯恐麻烦别人,今日却用人得当,那叫一个心安理得。
不对劲。
早饭吃完,产生垃圾无数,时序把东西打包收走,以免病房里空气不流通,垃圾放久了产生异味。
祖母上了个厕所出来,没见着人,问时序走了吗,祝今夏说:“没呢,扔垃圾去了。”
祖母更觉诧异,这到底是校长还是外卖跑腿的?人家远来是客,买了吃的不说,还要负责扔垃圾善后。
她擡头审视孙女,“那你呢,你就在这心安理得坐着?”
“我说了我去的。”祝今夏赶紧替自己辩解一波,“是他嫌我笨手笨脚的,说让我去没准撒一地。”
在中心校时就是这样,她早已习惯坐享其成,时序当只勤劳的小蜜蜂,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做饭不归她管,碗也不让她洗,祝今夏不知不觉就被养懒了,虽然本身也没勤快到哪里去。
祖母微微一顿,又问:“你事先知道他要来吗?”
“不知道。”
“那他怎么跑来了?川西那么大老远,这又大清早的。”
察觉到祖母的目光里有了审视的意味,祝今夏心头微跳。
“不是说有会吗?他是来开会的,又不是特意来看我们……”她避开祖母的视线,忽然瞥见小桌板上有一只遗漏的酱油包,立马跟揪住救命稻草似的,“这还有垃圾,我去扔了!”
背影里总透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
走廊尽头的开水间里有两只超大号垃圾桶,时序把东西处理了,刚洗完手,出门就被人堵住。
“你跟我来。”
祝今夏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就跟在学校里揪住犯错的调皮蛋似的,气势汹汹把人拎去了楼梯间。
时序有些好笑,懒散地跟在她身后,居然莫名有点怀念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多久没被她这么凶过了?上一次还是上一次。中心校没人能管得住他,他又早熟,旺叔早八百年就放手了,只有她一天到晚给他白眼,吐槽他,和他针锋相对。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诚不我欺,原来被骂久了也是会上瘾的。
楼梯间的门是半自动的,她前脚进,他后脚跟上,手一松,门就自动关上了,咚的一声,重重砸在心上。
门一合上,像抽了真空,楼道里霎时静下来,光线也跟着暗下来,像是一脚栽进随意门里,恍惚间回到了中心校那个阴冷昏暗的楼道里。
只是眼前这间虽然昏暗,却没有蛛网和灰尘,空气里有明显的消毒水气味,跟针一样细细密密往鼻孔里钻。
“说吧,到底为什么来?”祝今夏转过身去,一脸兴师问罪。
时序对上她的视线,还是那套说辞,双手插兜漫不经心的。
“不是说过了吗?有会。”
“什么会?”
“教育局的会。”
“主题是?”
“教育局的会,主题能是什么?”时序老神在在,“当然是教育啊。”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她问得飞快,他对答如流。
祝今夏嘶了一声,说你这不废话呢嘛,教育局的会不讲教育,还能讲什么,相声吗?
时序似乎有些好笑,“什么情况?”他抱臂而立,用漆黑透亮的眼睛望着她,短促地笑了一声,“我们俩到底谁是校长,你这是查我岗呢?”
祝今夏不理会他的打岔,又问了一遍:“说啊,到底什么主题,大老远把你从川西翻山越岭地叫过来,这不得有个十万火急的supermeeting,对得起你的车马费?”
厚厚的铁门一关,隔绝了走廊上的喧哗,听不见护士站的铃声,也没有了推车来来去去的颠簸声,空气里无线安静。
祝今夏审视着时序,用侦探剧里那种机关枪似的眼神对他进行上下扫视。
她这么刨根究底,时序还真有些不知如何作答,他行动力强,来的时候基本上是一个念头晃过,人已经在路上了,这会儿要如何解释?
好在祝今夏的手机忽然响了,震动声打断了她的“审讯”。
她瞥他一眼,说了句“你等等”,转头接电话。
“喂?”
电话是袁风打来的,先是关心祝奶奶的情况,得知老人家恢复不错后,他松了口气,然后就支支吾吾起来,问医院这边离不离得了人。
“怎么了?”
袁风有点顾左右而言他。
祝今夏迟迟得不到回应,催促他:“有事说事,别兜圈子。”
只听袁风在那边干巴巴说:“我今天不能帮你代课了,要不你去学校上课,我来医院照顾奶奶?”
祝今夏嗅到不对劲,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头起初避而不答,要么顾左右而言他,直到祝今夏皱眉带了点愠怒,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袁风终于生无可恋说:“豆豆跟我打架,把我脸上下巴上都挠破了,这么破着相来医院还行,去学校给学生上课就说不过去了……”
“打架?”祝今夏一怔,条件反射,“那她呢,受伤没?”
袁风是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豆豆却小鸟依人,力量不可谓不悬殊。他都能被挠破脸,豆豆得伤成啥样?
祝今夏心都提起来了。
“她能受啥伤?”袁风憋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行吧,是老子单方面被殴打,你满意了吧?”
祝今夏心下一沉,问他为什么打架,心里却已然有了答案。
“……因为昨天你送我奶奶上医院?”
是。
袁风承认了。
祝今夏呼吸一窒,“那你今天还来医院,她没意见?”
有。
祝今夏沉默片刻,让他别来了,学校那边她会让乔师兄帮忙代课,医院里也有她看着。她想跟袁风道歉,话都到嘴边了,那边也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适时打断她。
“打住啊,昨天才警告过你,别跟老子说什么谢谢你对不起之类肉麻兮兮的话,几十年交情听不得这些。”
祝今夏稍作停顿,苦涩一笑,说:“行,不说这些。那你好好处理。”
“处理啥啊,伤还是感情?”袁风也苦中作乐,哈哈一笑。
“都是。”
挂了电话,祝今夏对着墙壁深呼吸,一阵气闷。她不知道该生自己的气还是豆豆的气,总不能生祖母的气吧?
气她不该病倒,这样自己也不必求助于袁风?
多想无益,眼前还有更要紧的事,她下午有课,只能致电乔师兄,请他帮忙代课。
电话还没拨出去,身后探出一只手,轻巧地抽走手机。
“你干嘛?”
祝今夏这才想起背后还有个“审问中”的“犯人”,张嘴回头,就见时序退出通话页面,又把手机重新塞她手里。
“去上课。”
“……那我奶奶怎么办?”
时序说:“这不有我吗。”
祝今夏沉默两秒钟,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发出灵魂拷问:“你,不,是,有,会,吗?”
“是有。”时序也卡顿两秒钟,很快回答说,“线上会。”
“……”
祝今夏气到差点笑出来。“线上会,你跑绵水来干什么???”
面对她的理直气壮,咄咄逼人,时序很从容,没有一点心虚的意思,他就这么淡淡看着她。
“怎么,绵水是你家,我不能来?”
“……”
“那你说说,我是为什么而来?”
“……”
看她一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表情,时序好笑,纸老虎终究是纸糊的,光会撑架子。稍微一逼近,她就连正眼看他都费劲,耳根子都涨得通红。
时序眼尖地瞥见她手心里还攥着只酱油包,决意放她一马,伸出手来将之一把抽走。
“你就当我来蹭吃蹭喝吧。”
手中蓦地一空,祝今夏又朝他看来。
“……早饭不是你给的钱吗?”
“是啊。”时序笑笑,“那要不你给我报销?”
“报就报。”她低头解锁,打开微信转账,“车费路费一起报,说吧,多少钱——”
不等她操作,手机被人一把握住,连同她的右手在内,一同被他拢在手心。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祝今夏退后一步……背后是墙。
下意识抽手……没抽回来。
时序刚扔完垃圾,洗过手,医院的自来水是地下水,冷浸浸的,这会儿手还冰着。
她只觉得触电一样。
头皮好像又发麻了,像是有人在天灵盖上缝针,一下一下,一抽一抽的。
“……喂!”
祝今夏抗议了一声,声音发出来自己都吓一跳,怎么跟猫叫似的,暗哑里透着有气无力。
她抵着墙,背上冷冰冰一片,面前却是灼热的目光。
时序冷不丁逼近,一手拉住她,一手擡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审视着她,透亮的眼睛跟X光似的,似要将她里里外外看个清楚。
天灵盖上那阵酥酥麻麻的触电感很快蔓延而下,像水流一样淌过四肢百骸。
祝今夏快要自燃了,下巴被他捏住的地方瞬间发烫,像被烙铁煎熟,几乎能听见皮肉发出滋滋的声响。
“你,你要干什么?”
她心慌至极,睁大了眼睛,心跳如擂鼓,几欲震破耳膜。
时序却越凑越近,近到深棕色的眼眸近在咫尺,她几乎能看清里面蕴含的一点笑意,澄明清透,一如儿时玩耍用的玻璃弹珠。
就在大脑险些因为缺氧当机时,时序的目光落在她眼睑处,来来回回扫射了几遍。
“今天眼睛不肿了?”
“……?”
“看来是没哭鼻子了。”后面紧跟着一声嗤笑。
下一秒,时序松开手,还她自由的同时,从包里摸出只小盒铁来,朝嘴里抖了几粒口香糖。
“去上课吧,医院有我守着。”
他把小铁盒递给她。
祝今夏像是飘在半空,上一秒因为过近的距离心扑通狂跳,下一秒又因为距离拉开而茫然,但她坚决不承认自己在失落,只慢吞吞接过来,抖了两粒在手心,塞嘴里含含糊糊问:“……我们不是在说报销的事吗?”
时序从鼻腔里轻飘飘溢出一声笑,“报销?”
“你别再哭得跟昨天晚上似的,这趟就不算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