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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卧底失败后 > 第130章

    就在这短暂的恍惚中,毒素又入骨一寸。

    桑桑嘴唇紧咬,在杀他和救他之中难以抉择。从当下的情况来讲,杀他无疑是最好也是最轻松的结果,然而……

    桑桑无法对这张面容视而不见。

    便是她心如磐石,那些与他的朝夕相处,点滴过往,也足以水滴石穿。

    她怎能忍心?

    桑桑缓缓在寂珩玉身边坐下,又垂眸深深描摹着那张早已熟记于心并被她深爱着的模样。

    昔日寂珩玉救她一命,今日放过他,也算是两清了。

    桑桑给自己找了个适当的借口。

    一旦有了借口,接下来要做的事也合理了许多,她不多犹豫地从怀间取出解药,掰开他的嘴强塞了进去。

    不出一个时辰,半月生之毒就会完全散去。

    然后就是……写一封和离书。

    **

    寂珩玉一直坠停在一场看不到天光的长梦里。

    魇寐当中皆是泼天的火光,烈焰烧红,映出一张张惨死者的身影。

    那名为魇九婴的魔神掠杀了一切。

    天地草木,灵泽生芽,还有……他的父母与年幼的妹妹。

    有人麻木悲哭,有人跪求上苍,也有人难忍折磨,四处哀求着了断。

    寂珩玉什么也做不了。

    年仅十七的少年白衣染红,怒恸到极点时,眼中只剩平静。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一切,直视着魔神的那双眼睛,铭记着它的模样。

    [这一剑为何而生?]

    [为天下苍生。]

    跪天问道时,面对众神,他是这样回答的。

    然,结果呢?他再一次失去了天地间唯一的挚爱。

    痛不可遏,寂珩玉不停地呢喃着桑桑,直到一抹凉意充盈,渐渐浇灭胸膛中那炽热的火,梦中苦楚也随之消散。

    桑桑听到他在唤自己名字时还怔了一瞬,心也跟着一颤,她还想再听一听,却见他呼吸平稳,唇瓣也逐渐生出血色。

    看样子是情况稳定了。

    桑桑放松下来,给他喂了点水,又坐回到桌前,化出笔墨纸砚,落下[和离书]三字。

    其实她是当真舍不得,甚至都找不到用于和离的理由。从相识到相伴的近八年里,为夫他关怀备至,谦仁宽和;为家他恪尽职守,事事躬亲,几年来对她说一不二,从未红过脸。

    便是刚认识的那些天里,他也是处处谦让的。

    若是说情感破裂……便是在这个时候,桑桑也无法骗过自己,说彻底不爱他了。

    ——她喜欢他,特别特别地喜欢。

    为什么他偏偏是天衡君呢?

    桑桑越想越难过,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胡乱编排了些有的没的内容,毫不犹豫地在落款处按下手印,又拿着和离书和印泥来到了床榻前。

    寂珩玉还睡着,半天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桑桑正要将他的大拇指对着和离书强行按下去的时候,那只手忽然从掌心抽离,旋即反手扣住她纤细手腕,用力一拉,桑桑脚下踉跄,上半身整个跌落进他的胸膛。

    啪嗒一声。

    印泥坠地,在地上接连翻滚几圈,孤零零地倒扣在了角落。

    桑桑还没有从惊然中回过神。

    两人近在咫尺,微微收紧的瞳孔倒映出他此时的面容。

    寂珩玉脸色发白,气若游丝,手上的力气却是一点都不减。

    他依靠着双手死死桎梏着她的身体,不让她动弹丝毫,眼神空洞,似是将醒未醒。桑桑试着挣扎一分,他握住她手腕的力度便也跟紧一分,如此一来终于是惹恼了桑桑,张嘴对着他的喉结咬了过去。

    “嗯哼……”

    寂珩玉疼得闷很,喉结在她齿边上下滚动。

    疼痛让他的意识一点点回笼,寂珩玉松开拉住她的手,用双臂死死环绕住她,近乎以完全包裹的姿势将她束缚在肉身之间。

    随后高仰起脖颈,由着她啃咬。

    直到咬出血,桑桑才气喘吁吁地松开牙齿。

    “放手。”

    她很凶,表情凶蛮,语气更是凶蛮。

    寂珩玉不肯松开,反而抱得更紧了,紧到像是要揉碎她的骨头。

    他还记得那一夜。

    他四处寻觅也寻觅不到她,茫茫人海皆为陌生脸庞,当空气中浮着那股熟悉的让他厌恶悲恨的气息时,恐惧萦绕而至。

    寂珩玉不想失去桑桑。

    成仙后他从未再怕过什么,可是遇到桑桑的每一天,他都在担惊受怕着。

    怕她被人欺负,怕她落泪,怕她不快,怕她生病,怕她老去,更怕她死去。

    他想,若有朝一日她真的死去,那日后活着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将是煎熬。

    “放开——!”

    挣扎当中,手中的纸张轻飘飘坠落,寂珩玉斜睨过去,当看到那清晰的和离书三个字的时候,登时一愣,双臂的力度也跟着松了。桑桑趁机起身逃离,喘息着整理那揉乱的衣襟。

    寂珩玉已经捡起了那轻薄一张纸。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嗓音气息不稳,却仍然能听出压抑的颤抖和怀疑,“结缘不合,故生二心。以此书为证……此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理由是如此敷衍和离谱,寂珩玉念到最后,怒而失笑,人也跟着清明了。他拿着那和离书轻声质问:“你要与我和离?”

    他眼中难过是真,错愕也是真。

    桑桑莫名心虚不敢与之对视,扭头别开目光,“是……”觉得气势不够,又更加坚定用力地回了一句,“是!”

    寂珩玉指尖收紧,差点没控制住灵气溢出,将它燃成灰烬。

    半晌仍是克制住了,眉目一如既往地温柔耐心,“为何?”寂珩玉问,“我哪里不好?还是说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因为我那日丢了你?那是我过错,可是桑桑……”

    寂珩玉觉得自己找到了原因。

    慌乱中全然不顾剧痛的身体,迫不及待地跳下床想要找她解释。可是毒素未散,双腿还处于麻木状态,突然地起身让他的上半身失去支撑,眼看整个人要完全朝前倾倒时,桑桑情急之下甩出一道术法托住了他,重新将他送回了床上。

    寂珩玉震愕地看着她。

    桑桑心里也跟着一个咯噔,牙关一紧,索性也不再掩藏,任由点点术光在指尖闪烁,还怕他还不清楚,故意将那光点放大,一点点周游过全身,露出了身为魔尊的本貌,其中意图不言而喻。

    两人相隔着不远的距离,彼此沉默对视着。

    寂珩玉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许多。

    想到在庙会上走失的她;想吹云岭里消音无踪的踪迹;想死去的宗门弟子还有那形似魇九婴的妖魔,最后停留在昏迷之前所对的那个眼神……

    清澈,透亮,含着熟悉的旖念。

    一切都与眼前人重合了。

    他浑身一震,像是陡然被人投掷进千年不融的冰窟之中,彻骨生寒,凉意直抵心底。

    寂珩玉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面对着昔日爱人的脸,回想着那场惨痛的灭顶之灾,他只觉得惊愕悲切,对待她,甚至连细末微毫的恨意都没有办法生出。

    不对,不会是这样的。

    定是哪里弄错了!

    一定是误会,他接下来会弄清楚的。

    寂珩玉这般安抚着自己,恍惚间又想到那些落在她身上的刀刃,五脏猛然绞痛,眼神一点点游弋在她全身上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可有……受伤?”

    受伤?

    桑桑一愣,意识到他指的是在吹云岭的那天晚上。

    桑桑几乎失去了关于那夜的所有记忆,醒来虽有不适却未见明显伤痛,自也不会记得他是不是真的伤到她。

    愣神之际,寂珩玉突然起身朝她走来。

    他走得踉踉跄跄,似乎随时会要摔倒。

    桑桑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下一瞬就被他拉住。

    正欲动手,寂珩玉忽然撩开了她的袖子——白嫩无瑕的皮肤,错落着几道斑驳的剑痕。

    伤疤已愈,只留下伤口重凝的红印,看起来尤为刺目。

    寂珩玉掌心贴抚过去,他的剑蕴含着天地五行之力,伤不在皮而在骨,如今连皮肉痕迹都不可磨灭,可想而知其心脉受了重创。

    明明平日里,他都不乐意见她有小磕小碰。

    寂珩玉难受得厉害。

    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那淡淡的红痕,睫毛微颤,一滴温热的泪珠竟顺着下睫滚落到了桑桑的胳膊上。

    桑桑怔然,不可思议地擡眸看过去。

    “你……哭了?”

    寂珩玉眼梢点染着一抹红,双目沾泪,神情克制。

    她喉间一梗,心里无奈,多半是无语,“我又没怎么着你,你哭什么?这要是真的是你做的,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吧?”

    寂珩玉撩起染泪的长睫,语气小心翼翼地:“痛不痛?”

    桑桑不禁心里一软,摇摇头:“不痛。”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哪会知道痛还是不痛,“我睡醒一觉就好了。”

    寂珩玉抿了抿唇,拉着桑桑就往床边走,“我帮你疗伤。”

    疗伤???

    他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就这破伤和猫抓似的,再等会儿都能自行愈合了,还疗个屁伤!

    以桑桑对他多年来的了解,这厮肯定不安好心!!

    警惕心起,桑桑反手挣脱,她可没忘记自己一开始过来的目的。

    桑桑索性无视了他表情间的落寞。

    面无表情地勾了勾指头,重新将那张轻飘飘的和离书攥回到手上,仰起头目光逼视:“既然已到这步田地,那我们就敞开说罢。我与你生来为敌,注定不和,如今我救你是为还昔日恩情。你签下这只和离书,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倘若日后相见,你是想拔剑相向还是转身离去,都随你。”

    说完还顿了下,“你要是以后再遇心仪之人,想要与之结为道侣,我也无所谓。”

    桥归桥,路归路?

    与别人结为道侣??

    她竟然这样说?

    寂珩玉眼前阵阵发黑。

    双目凝视着妻子的每一寸,从发丝到神色都篆刻进魂魄肉骨。

    “你是魔尊。”

    “是。”

    “你还记得你做过什么?”

    桑桑擡起头,眼神间满是意外:“你还想让我对你做什么?”

    她神色间坦荡不似伪装。

    寂珩玉闭了闭眼,笃定那夜她失去神知,换言之,她什么也不记得。

    事情处处充斥着诡异。

    寂珩玉心乱如麻,即使到了这一步,他并不准备把她的所作所为告诉她,“我……”话刚脱口,就听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其中还混合着天玄仙和大罗金仙的气息,其中手段非同小可。

    寂珩玉神色收紧,趁她不留神,一道灵火碾碎她掌心间的和离书,桑桑还没来得及发怒,就被他迅速打断:“无论你是人是魔,亦或是妖,都是只与我拜过天地,缔结百年欢好的妻子,我不会同意和离。”他说,“除了你,我也不会再心仪别人。”

    寂珩玉言语间强势不容置喙,当中言语更是充满了无法转圜的余地。

    桑桑又气又急,便也用强硬的语气逼问道:“那我且问你,你可愿意舍弃你天衡君的身份,随我回天泽川,只做我的寂珩玉?”

    他猛然沉默。

    桑桑冷笑:“你不愿意,是吗?”

    寂珩玉毫不犹豫地答应,“我自是愿意。”他上前两步,“但不是现在,我……”

    寂珩玉的声音戛然而止。

    要告诉她什么呢?告诉她,他怀有灭门之恨,势必将凶手除之,而她很可能就是那个为祸苍生,害他孤苦伶仃的妖魔?

    寂珩玉唇色苍白,低下头来什么也没有说。

    桑桑顿时也明白了他的选择,在司荼带人闯入的瞬间,闪身离去。

    寂珩玉想也没想地便要追过去,却被忽然推开的房门打乱了阵脚。

    “你们快来,师兄他……”走在前面的司荼着急地对着跟在后面的上仙招呼着,可在扭头的刹那瞳孔震颤,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当中的寂珩玉,“师兄?!”

    她沙愣住了。

    寂珩玉神情恹恹,懒得开口。

    随行而来的是医仙还明子和大罗金仙荣闵武仙。

    二人灵力不凡,刚入门就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荣闵上仙乃是掌管天兵的第一武仙,伏魔无数,一经进门便觉察到异样,他眯了眯眼:“可曾有妖魔出入?”

    寂珩玉神色已恢复如常,淡淡睨他一眼,“我与魔神厮杀一夜,自身瘴气尚未完全去除,有异息岂不正常?”

    荣闵顿时住口不言。

    还明子紧跟其后:“听闻天衡君身中魔毒不醒,我便前来看看,可从天衡君气色来看,似无大碍。”

    司荼也奇怪地打量着他。

    明明刚开始还半死不活的,现在怎么又……

    她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皱了皱眉没敢开口。

    “区区小毒,是神女忧我安危,大题小做,这才惊扰了二人。”寂珩玉言语谦卑,可是眉目疏冷,“有劳二位上仙了,不过两位也看到了,在下并无大碍。”

    这是含蓄地给他们下了驱逐令。

    荣闵和还明子面面相觑,旋即还明子淡然笑了笑,“近十人折在了魔神手下,我等自然不能轻易离去。”

    寂珩玉闻声不语,垂眸低咳几声。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多叨扰了,天衡君好生休息。”

    两人倒也识相,寒暄了几句,不多停留,转身离开。司荼看了看寂珩玉又看了看二位上仙离去的身影,犹豫许久,张口说道:“我去药铺打听了一番,说桑桑已被桑宁救走,受到了点惊吓,准备养好身子再回青阳城。”她语气顿了顿,“师兄你安心养病,其余的不用担心,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我会帮你的。”

    见寂珩玉没有表态的意思,司荼在心底叹息一声,退出门外,轻轻合上了门扉。

    所有人都走后,就剩寂珩玉一个人在屋子里站着。

    他盯着窗外,恍惚着也不知想些什么。

    魔神闯入的那年,他正好十七岁。

    算算日子,那已经是距离至今七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它毫无预兆地出现,毫无预兆地杀光了所有人,独独留下了他,甚至嚣张侵入他的识海,告诉他,祂的名讳。

    村子里有的被屠戮,有的被吸成砂砾,他的父母还有年幼的妹妹也在其中。

    寂珩玉无力救他们,他想拼死一搏,可是不管他如何反抗,都没有伤那孽障分毫。

    再后来呢?再后来,他怀着仇恨,一步一步爬上了天云顶端。

    他曾许诺——

    若有朝一日与那魔物相见,必是报仇雪恨之日!

    然而他翻遍天书阁,问遍七十二上仙,得到的却都是[魇九婴早已伏诛]的消息,它的残骨就囚禁在天山狱中。

    寂珩玉甚至去了一趟天山狱,那巨大的尸骸已形成天然的山丘,上面盖满澄法印,其中还囚禁着大大小小的罪魂。

    魇九婴的确已去。

    那……那晚的是谁?

    怀着这个疑问,寂珩玉踏遍千山,想要寻得真相,然而七百年来未找到它丝毫踪迹。直到八年前……

    想到这里,寂珩玉瞳孔一颤。

    八年前,明霞村……

    在那里,他遇到了桑桑。

    那是寂珩玉第一次发现魇九婴残存的气息,他与之厮杀两夜,近乎精疲力竭,即便如此,寂珩玉仍是没有放弃地一路追寻到了明霞村。

    可是他仍晚了一步,抵达时村子早就不留一个活口,魇九婴也已逃至天涯。

    只有桑桑,她浑身是血地躺在那里,过往遭遇让他心存怜悯,所以不顾自身伤痛,背着她走了很远很远,远到魇九婴再也追不过来。

    魇九婴是桑桑,桑桑就是魇九婴……

    可是怎么会呢?

    怎么会是她,怎么能是她?

    如果她是魔尊,那魔尊诞生也不过五百年,除非……

    寂珩玉瞳色骤变,内心猛然有了一个荒诞的猜测。

    ——魇九婴的确已被众神绞决,可若……它肉身虽灭,魂魄仍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