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角吩咐雪袖去楼下唤店小二上来点菜,今儿她要好生尝尝凤阳楼的菜肴。
裴如寄指着扇面上的字问画角:“这几个字是本将军亲自所书,姜娘子觉得如何?”
画角向前探了探身子,眼神专注地凝在那几个墨字上,清眸微眯,澄澈的眼波中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邃。
裴如寄莫名觉得这双眼有些熟悉,不及细想,就见她纤长浓密的睫毛眨了眨,认真地说道:“这字笔走龙蛇、铁划银钩,一如裴将军的为人。”
裴如寄愣了一瞬,不知为何心中分外舒坦,便似夏日喝了杯冰饮一般,这小娘子还怪会夸人的。不过,她既然能用笔走龙蛇、铁划银钩形容他的字,想必不会不识字。
他试探着问道:“那,你可晓得这几个字的意思?”
画角抿唇一笑,露在轻纱外的双眸微微一弯:“自然晓得啊,眠卧柳,不就是说在丛和柳荫里歇息吗。每到夏日晚间,屋内闷热难耐,我也会在丛柳荫下铺上竹簟,幕天席地,数着流萤入眠。裴将军也喜欢吗,如此看来,我们倒是兴味相投。”
谁要和你兴味相投啊!?
裴如寄不屑地哼了声,心说:果然是山沟里来的,还真在丛中歇觉。
可惜啊,她纵然识得几个字,却不晓得词意,这和睁眼瞎有什么分别!
他着实没想到,他都如此妆扮了,这小娘子还是瞧上自己了,又夸赞他字好,又说什么兴味相投,看来今日若要让她主动提出退亲有些难。
“只是……”画角迟疑着问道,“这个裙下客是何意,我却不懂。”
裴如寄心说:这可是你自己问的。
他正儿八经地解释道:“既然姜小娘子问起,我便直说了,还望伱莫要伤心。眠卧柳不是你说的意思,和柳在这句诗中代指女子,这句诗的意思便是我是一个拈惹草的人,最喜折柳攀,许多小娘子都是我的相好,方才我说的丽华苑,你晓得是什么去处吗?”
裴如寄一面说,一面察言观色,见画角眉梢挑了挑,眼眸中划过一丝戏谑的笑意。他待要再细看,却见她一手支着下颌,清眸中神色专注。
她声音中充满着向往,问道:“你方才不是说丽华苑是听曲儿的去处吗,裴将军可以带我去吗,我自回到阑安,还未曾在城中逛过?”
裴如寄抚额叹息,一字一句解释道:“丽华苑是妓馆,乃女子卖身卖艺之处,我如何能带你去。我去妓馆听曲儿,其实也不是真的听曲儿,我是去寻问柳。”
画角忍笑忍得辛苦,偏生还是故作好奇地问道:“裴将军,寻问柳的意思……”
“就是睡觉,去找伶妓睡觉。”裴如寄压着嗓子咬牙切齿地喊道。
他端起茶盏猛然灌了口茶水,觉得真累,和没文化的人交流真心费口舌。他要真把这姜小娘子娶回府,每日里说话都能累死。
画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回是真没忍住。
裴如寄愣然望着画角,看她趴在案上笑得枝乱颤,发髻上的步摇垂下的串珠随着她的笑左右摇曳,米粒大的珍珠在室内折射着淡淡的光芒。
裴如寄抿住唇,长眸中闪过一丝冷光,隐约感觉到自己被耍了。
“我的意思,我想姜娘子是明白了。”他冷声说道。
画角笑够了,瞥了裴如寄一眼,继续装聋作哑:“裴将军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裴如寄想退亲的心思再明白不过,傻子才会不明白。不过,她不打算便宜裴如寄,自己想退亲偏还不想提出来,想让她先提。
她偏不让他如意。
裴如寄这回不打算打哑谜了,径直说道:“我不是个专情之人,应当不是姜娘子的良配,成亲后我定会纳妾,纳一个是不够的,姜娘子应当不会介意吧。”
画角双目一亮,一脸兴味:“纳妾?那你要纳几个,两个、还是三个?三个最好,加上我正好凑一桌打马吊。”
裴如寄的脸慢慢黑了下来,不可思议望着画角。
画角仰脸望着她,含笑说道:“要不然郎君再多纳几个可好?我和姐妹们也好组一个马球队,我最喜欢打马球了。骑马装也好看,穿在身上衬得人英姿飒爽。”
马球队?
马球队!
裴如寄简直不晓得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画角却还没说完,兴致勃勃接着说道:“郎君要是还不满意,要不然纳够一百个,组个娘子军,封我做个百夫长,随你上阵杀敌可好?”
她还想做百夫长?
裴如寄惊得瞠目结舌,手中握着的扇子一时没拿住,啪一声落在了桌案上。叱咤阑安城的云麾将军裴如寄平生
这姜娘子忒地难缠,他觉得他不得不出大招了!
*
隔壁的雅阁是一间茶室。
槛窗大开,能看到窗外的紫丁香开得正艳,十字形的小汇成一簇,许多簇又成一树,映得窗扉也是紫色的。
虞太倾头戴玉冠,身着绯红官服,盘膝坐在案前烹茶。
室内寂静无声,窗子里有风透入,随风而来的还有隔壁雅阁内的话语声。声音虽低,但他的耳力异于常人,只要他用心倾听,还是能听清楚的。
桌案一侧的红泥小火炉上的水壶开了,汤水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虞太倾牵袖提壶,将热水倒在紫砂壶中,袅袅水汽升腾。白玉般的脸隐在雾气后,看上去有几分朦胧。
他问狄尘:“你可晓得隔壁雅阁是谁?”
狄尘说道:“隔壁是云麾将军裴如寄,他今日约了一个小娘子相会。不过,奇怪的是,隔壁的隔壁还有一伙儿人,是他手下的两位弟兄,方才他便是与那两个弟兄在一处,也不知在商议什么,让人家小娘子候了好久才过去。”
虞太倾唇角含笑:“商议的,怕是什么馊主意。”
虞太倾烫杯、洒茶,细长的手指捏着茶盏旋转,一股浓郁的茶香在室内悠悠飘散。他淡声道:“有点意思。”
狄尘不解,问道:“什么有意思?”
虞太倾含笑未语。
这时,侍立在门外的枢卫进来禀报:“都监,崔御史和崔小娘子到了。”
虞太倾缓缓放下茶盏,说道:“请他们进来。”
他原本想命人传唤崔兰姝到天枢司,转念一想,昨日之事闹的太大,倘若再出岔子,只怕不好收场。
他那日也是自梦境中看到了未带面纱的崔兰姝,当时那段光影一闪而逝,他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看清了。因此,他特意下了帖子,邀崔御史和崔兰姝来凤阳楼见面。
房门推开,一名枢卫引着崔崇崔御史步入室内,在他们身后,戴着幂篱的崔兰姝缓步走了进来。
崔崇五十多岁,相貌儒雅,他上前朝着虞太倾施了一礼:“崔某见过虞都监。”
御使大夫是从三品的官职,比之虞太倾的都监之位还要低上一级。崔崇和虞太倾同朝为官,但两人却从未有过交集,只因这位异国小王子为人低调,从不与朝中其他人寒暄。或许他也晓得自己身份特殊,虽说堂堂正正参加科考夺了状元,但圣人要他入朝为官时,他没有选六部,却选了专事擒妖的天枢司。
天枢司有雷言指挥使,崔崇和朝中其他官员一样,都认为虞太倾去了天枢司不过只是一个摆设。崔崇没想到他此番竟然亲自去了九绵山擒妖,虽说最后还是雷言带人解救了他们,但他有这份胆气,便足以令他钦佩。
可是,他没想到他居然命人将他的闺女崔兰姝下了烈狱。虽说,后来言道是误会,但名声已经坏了。
眼前这人便是此事的罪魁祸首,崔崇虽说一肚子怒气,但想到若是他能和自家闺女结亲,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遂在狄尘指引下,坐在了案前。
崔兰姝朝着虞太倾欠身行了个礼,也随之落座。她透过幂篱的面纱瞥了虞太倾一眼,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虽说当日在九绵山,她曾多次偷偷打量过他,但那会儿是黑夜,她只晓得他生得极俊美,但具体美成什么样,一时也说不上来。
这会儿大白天面对面再看他,崔兰姝只觉得周身血液好似凝固了起来,呼吸也停住了,眼睛也直了。她分外庆幸自己戴了幂篱,不然这幅样子若是让他瞧见,当真是丢脸。
虞太倾抬手亲自为崔崇和崔兰姝斟了杯茶,淡淡瞥了一眼崔兰姝,说道:“先前是本都监办事不利,累崔娘子受苦了,我这里以茶代酒,向两位赔个不是。”
崔崇端起茶盏,皱了皱眉又放下了:“都监的意思,是小女无罪,一切皆是都监之错。既如此,小女眼下名声已坏,都监只是赔罪,只怕崔某不能接受。”
崔兰姝大窘,没想到阿爹如此快人快语。
来时她也听阿爹提了一嘴结亲之事,她虽不敢奢望,但也怀着一丝希冀,但阿爹此时这般提出来,明摆着是逼婚。
今儿多写了一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