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兰姝焦急地喊了声阿爹,见崔崇不为所动,忙朝虞太倾欠了欠身,万分抱歉地说道:“阿爹多有得罪,还请虞都监恕罪。我虽被下了烈狱,并未受苦,都监莫要介怀。”
“无碍的,崔御史拳拳爱女之心,我自不会怪罪,反而甚是艳羡。”虞太倾浅浅一笑,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送至崔兰姝面前,“崔娘子,这杯雪山云绿,你不妨品尝一下。”
崔兰姝不敢推辞,可她头上还戴着幂篱,总不好隔着轻纱饮茶,遂抬手摘了下来。
虞太倾状若无意般淡淡望着她。
随着幂篱前的轻纱缓缓移开,露出一张秀美端丽的面容,正是九绵山上非礼他的红衣琵琶女。
她身穿秋香色广袖留仙裙,梳着高高的凌云髻,斜簪金镶玉步摇。她仰着脸,含羞带怯地望着他。
虞太倾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颤了颤,目光流转,宛若刀光闪烁。
崔兰姝并未察觉他的异常,放下幂篱,小心翼翼接过茶盏,慢慢啜了一口,浅笑道:“好茶。”
虞太倾在氤氲水汽中微微一笑:“崔御史,不知我可否与崔娘子单独说几句话。”
崔崇一愣,眉头皱了起来:“虞都监,你有话与我说便是,小女在山中受了惊吓,已是染了病,今日是抱病前来赴约……”
虞太倾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崔御史的话:“听闻崔娘子极会作诗,我这里偶得一句,百思不得下句,想请崔娘子赐教。”
一句话将崔御史噎住了,他一时不好再拒绝。
只得转向崔兰姝,问道:“兰儿,你身子可还好,能作诗吗?”
崔兰姝望着虞太倾俊丽的眉眼,又见他目光灼灼盯着她,一时羞红了脸。她低声道:“兰姝才疏学浅,怎敢妄言教习,不过,我很愿与都监一道探讨。”
崔御史顿时有些为难:“这……”
虞太倾眯眼道:“狄尘,伱带崔御史到楼下的棋室。”
狄尘上前一步,躬身请道:“崔御史,听闻今日的棋官是茵娘,她的棋技阑安闻名,我带您去瞧瞧?”
崔崇一方面想让崔兰姝和虞太倾多说两句话,一方面又有些担忧,犹豫了一瞬,最终随着狄尘离开了雅阁。
“不知,虞都监的诗上半句是什么?”崔兰姝盈盈浅笑着问道。
她在方才
虞太倾抬眸瞥了她一眼,脑中浮现起她长睫轻挑,眼波流转的样子。他目光低垂,落在她的唇上,眼中霎时多了一抹怒色。
他淡淡说道:“琵琶弦动桃落。”
崔兰姝有些疑惑,这上半句诗并不算难。她迟疑了一下,回道:“落棋无声桂闲。”
他望着她华贵的罗衣,簪着钗环的高髻,唇角浮起一抹冷笑。
她居然是崔氏千金?
“崔娘子忘记在桃林中的事了吗?”
崔兰姝摇摇头,有些茫然地问:“桃林中什么事?为何我不曾记的?”
虞太倾冷冷一笑。
敢做不敢当,还要装傻。
这与她当日的作派完全不同。
“桃、遇渊、春宫图。崔娘子可是想起了什么?”
“春……春什么?”崔兰姝以为听错了,惊慌失措地问道。
深闺中的千金贵女,春宫图对她而言,自然是禁忌。莫说看了,便是听到了也要捂耳朵。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问她这个。
虞太倾的目光自她的脸上一寸寸掠过,她的眉眼、鼻、红唇、上翘的睫毛,皆与当日的她一模一样。
是她,没错!
不同的是,她在听到春宫图三个字后,脸颊如被火烧,已是红到了耳根。一双明眸含羞带怒,慌乱得不知看向何处。
浑然不似那日捧着春宫图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崔娘子不用装了,天枢司的烈狱还是刑部的大牢,你选一个吧。”虞太倾冷声说道。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崔兰姝蹙眉,大着胆子望向他,一脸的羞恼,“虞都监,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倘若无事,那恕我不能再奉陪。”
崔兰姝待要离开,虞太倾一把拦住她。
他垂眼望着她。
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只是,太过清澈,一看便没有经历过磨难,不知痛苦为何物。
那一日呢?
不管她是嗔怒,还是微笑,抑或是挑逗,那双眼眸深处似乎都藏有一个他看不懂的世界。甚至是,当她离开时,唇角边挂着的那一抹坏笑,都告诉他,她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眼前之人是御使大夫崔崇的千金崔兰姝。崔崇这一脉出自博陵崔氏,是真正的名门望族。他的嫡女自然是千娇百宠,只看她这双眼,便晓得她没受过苦。
莫非,她不是她?
还是说,她忘记了以前的事,因此看着像是判若两人?
虞太倾上前一步,蓦然捏住了崔兰姝的下巴,左捏捏,右看看,恨不得这张脸皮是假的,本该生在别人脸上。
崔兰姝被她捏的眼泪都出来了,却吓得一声也不敢吭。
*
画角坐在桌案前,看着凤阳楼的仆从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的美味珍馐呈了上来,菊鱼片、皮索饼、金盏银鱼、驼峰炙、芙蓉豆腐、羊肉脍……
裴如寄要了一坛烈酒,又专程为画角要了一壶桃酿。
他起身为画角斟了一杯桃酿,笑道:“姜娘子,似你这般女子,当真少见,裴某实在钦佩。不过,裴某只怕不能让你如愿了,百夫长你只怕做不成,马球队也组不了。我啊……”
他压低声音:“其实,有一个怪癖。”
画角眉梢一挑:“什么怪癖?”
裴如寄该不会为了退婚,说自己有什么断袖之癖吧,那她可真会对他刮目相看。
裴如寄拍开酒坛的封泥,倒了一大碗酒,刹那间,浓烈的酒香溢了出来。他捧起碗,一气儿饮尽,眯眼一字一句说道:“我酒后……会……舞剑,闹不好……出人命,就算一个马球队,我也能杀光。”
他猛然伸手,将腰间佩着的宝剑拔了出来,刷地朝着画角一剑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