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角听雪袖说起过,牡丹宴其实不单单是赏,也是阑安勋贵之家的子女相亲的筵宴。她没有收到请帖,倒也不觉得遗憾,因她原本就没什么兴致前往。
她没想到,裴如寄居然为她谋到了一张请帖,还要助她相到如意郎君。可见他对她能退亲是多么感激,这也正说明他对这门亲事分外不满,急于想摆脱这门亲事。
画角勾唇一笑,将请帖递还给婢女,说道:“多谢你家小郎君,不过我用不着。还请你转告他,此番能顺利退亲,是他所愿也是我所愿,他不必觉得愧疚。”
她压根就没想过要嫁入裴府,怎地搞得像她多想嫁一样。
婢女却并不敢接:“小娘子还是饶了奴婢吧,若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小郎君定会骂我的,这请帖您还是拿着吧。”
画角无奈,只好收下,随着婢女沿着院内甬道向外行去。
裴府中木繁多,青石铺就的路基旁,栽种着一簇簇木,茎有半人高,卵圆形的叶子在风中摇曳,枝杈间长满了蕾,虽没有绽放,已隐约能瞧出日后绽放时艳丽的风姿。
画角记的,在九绵山林隐寺中,似乎就曾见到这种。
她顿住脚步,诧异地问道:“这不是曼陀罗吗,怎么府中竟栽有这种,我记得此似乎有毒。”
曼陀罗并非名贵木,其名来自于佛教中的梵文,其实它也被称为醉心、狗核桃,此常分布于山野,鲜少见到有人栽种在府中。
画角儿时在山野玩耍时常常见到,族中大人告诫她此有毒,不让她轻易碰触。
婢女解释道:“此是夫人用来做药的,虽说有毒,但平日里避开它不要误食便无碍。”
画角听她提起夫人,不禁好奇地问道:“你们夫人今年芳龄几何?”
婢女含笑说道:“夫人年前刚过了生辰,已是三十有七了。”
画角哦了声,不禁感叹这位裴夫人保养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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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春日,阑安城最大的盛会便是牡丹宴。
画角虽然得了请帖,但她并不想去。这几日,被穷奇伤过的肩头总若有似无地发寒。起初她还以为是错觉,直到寒意扩至整个胳膊,她便出门找郎中诊治。谁知去了好几家医馆,郎中们都是束手无策。章回也无计可施,看这情形,她还要去求虞太倾。
一想起她从都监府逃走时,还顺手将梦貘偷了回来,画角就追悔莫及。早知如此,她就不偷梦貘了。
她原想向梦貘雪蓉探听她背后那大妖的身份,可是梦貘这回就算她以七杀之刑逼问,她也说不出所以然。
看这情形,她是真不知。
她正想着怎么寻个理由将梦貘还给虞太倾,再让他帮自己诊治穷奇的戾气。
谁知,林姑自雪袖口中得知画角有请帖,原本因着退亲之事,她已是两日不曾理睬画角了。
听闻这个消息,林姑顿时欢喜起来,提前一日便将画角穿戴所需准备齐全了。
四月二十八一大早,林姑便命雪袖将画角喊起来,为她梳妆打扮。生怕画角不去,她带着雪袖,亲自将画角送到了牡丹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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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园位于城东,距皇城不算远。
据说,文宁长公主在和亲南诏前最喜侍弄牡丹,太后特意命人在城东辟了一大片园林专门让她栽种牡丹。
天下牡丹数神都最是出名,阑安城原本极少栽种,还是文宁长公主命人自神都移植过来,在圃精心侍弄,每年还会栽培新品种。
到了四月开之日,她便广邀阑安城名门贵女,一同赏。如今虽说她已不在,这习俗却还是沿袭了下来。
马车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抵达牡丹园。
姜画角还是
她自小随外祖家隐居山中,族中也就几位同龄姐妹,平日里常在一处厮混。姑娘们聚在一起,不外乎比试术法。有一段时日,她们也曾效仿贵女们,玩了回投壶,不过投着投着便又暗中施了术法,到得最后,便又是比试术法了。
马车在牡丹园大门前停稳,林姑嘱咐了几句,让她谨言慎行,要有贵女的作派,这才不放心地让她下了马车。
这日的天色清朗,空中流云缥缈,陌上开渐次,扑面而来的风里,有着缕缕暗香。
眼前的牡丹园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估摸着占地得有二三十亩,四周以粉墙围着。大门附近和围墙周边不仅有禁卫军巡逻,还有天枢司的伏妖师和枢卫走来走去。
戒备森严,妖物邪祟若想潜入,是万万不能的。
门前不远处,有一大片空地,已停满了各种马车和犊车,显然她已是来得晚的。
画角提裙行了几步,颇觉不习惯。
今日林姑给她选的是湘妃色织锦飞鸟裙,绣披帛,雪色绣斗篷,这是林姑最近新给她做的衣衫,不但样式时新,布料也是阑安城贵女们今年流行的云罗纱。
她以往的衣裙皆以舒适耐穿易打斗为主,今日这衣裙华丽飘逸,上身后衬得人飘飘若仙。
画角不自禁感叹,云罗纱不愧被阑安城贵女竞相追捧,当真是柔软细滑。只是,但凡昂贵的东西,有时不见得耐用,只怕刀鞘都能将衣裙刮得脱了丝。
画角缓步前行,织锦襦裙流曳而下,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生辉。
她带着雪袖径直朝大门而去。几位宫人专门在门口查验入园的贵人。
画角递出手中的请帖,为首的宫人瞥了她一眼,大约看她是新面孔,便随口问道:“请问,您是哪家的小娘子?”
画角浅浅一笑:“我是郑中书令府上的。”
宫人哦了声,将请帖递还给画角,另一名宫人上前,正欲引着画角进去。忽听得有人“咦”了一声,画角回首望去,见是那日在吉祥阁遇到的孔玉。
她和两名小娘子缓步而来,朝着画角施了一礼,笑吟吟地说道:“姜娘子也来了?”
画角淡笑着回了一礼。
孔玉将自己的请帖递了过去。
她每年都来牡丹宴,宫人早已识得她,瞥了眼请帖便挥手让她进去。孔玉笑了笑,不经意般问道:“咱们这请帖,不会有假冒的吧?”
孔玉说着,淡淡瞥了画角一眼。
宫人一愣,原本画角就是新面孔,这会儿因孔玉提醒,生怕出了岔子。今日来的皆是贵人,万一有冒名顶替的歹人入内,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
宫人便又要回画角的请帖,仔细验看,见请帖并无异常,便问道:“伱当真是郑中书令家的小娘子,可有人作证?”
雪袖气恼地说道:“不是凭请帖入园吗,怎地还要看人?”
宫人并不看雪袖,朝着画角躬身施了一礼,客气地问道:“请问小娘子,这请帖是公主殿下派哪位宫人送到府上去的?”
画角一时哑然。
为首的宫人又问身旁的其他宫人:“请帖是我们几人分发,你们可有到郑中书令府上送过请帖?”
宫人们摇摇头,其中一人说道:“除了我们几人,还有陈管家,莫不是陈管家送的?”
不过一会儿,大门前便聚了好几人,皆是年轻的小郎君。画角这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小娘子,于他们而言,是新鲜的。不由得停住脚步,画角不进去,他们也聚在一边儿围观。
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在一旁巡视的天枢司枢卫,他们快步行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为首的宫人忙笑着说道:“出了点岔子。”他转向画角,又问:“请问,是陈管家送到府上去的吗?”
画角不想再纠缠,甚至打了退堂鼓,不想再去牡丹园。可面对宫人的咄咄逼人及周围人疑惑的目光,只怕自己此时说不进去了,会更引人怀疑。可她若说是陈管家,这宫人势必会去求证。
她只得将裴如寄供了出来:“这请帖是裴将军派人送到府上的。”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一愣。
这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的答复。
“那不是裴将军来了吗?”有人喊了一声。
众人抬眼看去,便见裴如寄和几位小郎君说笑着缓步而来。
他今日未曾穿军服,也没有像凤阳楼那日一般打扮成蝴蝶,而是身着月白色圆领襕袍,腰间坠着玉佩,发髻高束,簪星曳月,显然是精心妆扮过,少了几分武将的戾气,俨然一位洒脱的贵公子。
一位看热闹的小郎君迎上前,率先问道:“裴三郎,这位小娘子说她的请帖是你送的,可是真的?”
裴如寄微微一笑,目光越过眼前的重重人影,落在画角的身上。
他瞬间愣住了。
这明眸皓齿、浅笑嫣然的小娘子,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