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骜素日里喜好在风月场合鬼混,也晓得裴如寄看不惯他,但裴如寄以往从未在小娘子的面前揭过他的短,今儿这是怎么了,竟然当众下他的脸。
他冷哼一声,暗中用胳膊肘撞了裴如寄一下,嬉皮笑脸地看着画角:“姜娘子,没有的事,莫听他胡言乱语。”
裴如寄不动声色一笑,忽然扬了扬下巴,看向前方不远处:“梁骜,你心心念念的仙子在那边,怎地还不过去。”
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四面开阔的亭,有两位贵妇正在亭中寒暄,其中一人引着一个小娘子与另一名贵妇打招呼。
“这是兰儿吗,一晃眼就这么高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身材微胖的贵妇一脸感慨地说道。
画角随着裴如寄的目光看过去,认出那个小娘子正是崔兰姝。她本就生得秀美端丽,今日来宴显然精心妆扮过,越发显得气质高贵娴雅。
她盈盈浅笑朝着问话的妇人屈身行礼:“兰姝见过伯母。”
那微胖的贵妇笑得双眼微眯,牵住她的手连连说好,显然是极喜欢她。
梁骜瞥了崔兰姝一眼,目光便又落在画角脸上,眼前这小娘子是从未见过的新鲜美貌,他自然无暇再去追逐过去的迷恋。
他遗憾地摇头:“崔娘子被抓到烈狱过,谁晓得……”
他正想再说什么,忽然意识到画角还在眼前,改了口道:“你别胡说,仙子这不是在我眼前吗?”
裴如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往日里,也不知是谁每日里偷着跟踪崔娘子,只为了见她一面。”
“裴三郎。”梁骜低声叱道,气得一张胖脸都变形了,“我一向当你是兄弟,伱怎地这么不识趣?你个小妾生的,你以为你阿娘扶正了,你就和我们一样了,别给脸不要脸了。”
梁骜不屑地看他一眼,转首对画角说道:“姜娘子,你不晓得吧,他阿娘以前不但是妾室,还是伶妓出身呢,你可莫和他……”
“梁四郎……”
“梁兄,你少说两句吧。”围观的一名小郎君上前捂住了梁骜的嘴。
梁骜挣扎了两下,抬眸看去,只见裴如寄一双星眸带着寒意凝视着他,右手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正缓缓向外拔剑。
他们这帮人仗着家世显赫,在阑安作威作福,但自身其实都没什么本领。唯有裴如寄,实打实凭着自身超绝的功夫做到了云麾将军,他们曾见识过他的剑术和枪法,不说横扫三军,也能以一当百。
说句实话,裴如寄若想揍他,根本用不着拔剑,几拳就能将他打趴下。
可他居然拔剑了。
梁骜吓得顿时噤声。
开伯侯世子薛棣忙上前斡旋道:“裴兄,你消消气,四郎嘴上不把门,莫和他一般见识。”
裴如寄挑眉冷笑:“世子,你别管。”
画角见状,伸手覆在裴如寄握剑的手上,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唇角挂着温柔的笑意。
她微微用力,将他的剑推了回去。
她转身朝着梁骜淡淡一笑:“伶妓怎么了,被迫沦落风尘却洁身自好的伶妓有不少,我觉得她们比那些自诩出身高贵却行事肮脏卑鄙的人强太多了,你说是不是啊?梁四郎。”
围观众人愣了一瞬,都品出了这话里的别有意味。
梁骜面色一沉,不可置信地说道:“你……你说什么?”
画角笑靥如地望着梁骜:“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吗?你是不是该向裴将军致歉。”
梁骜哪里肯。
“据我所知,你前些日子犯了事,如今能安然无恙,想必是梁侍郎请托吧。我想你也不愿自己亵玩……”画角顿了下,以口型说“妖妓”两字,“……之事传扬出去吧。”
阑安城并没有关于梁骜亵玩妖妓的传言,想来是朝廷生怕传扬出去引起百姓恐慌,特意将消息压了下去。但不管如何,在她看来,梁骜能这么快出来,并不符合律法。旁人不晓得他和妖有关,她却晓得。
画角的口型旁人看不懂,梁骜却是看懂了,他惊得目瞪口呆,不晓得画角怎会晓得他的事。他僵着脸慌忙摆手说道:“姜娘子,我不晓得你是从哪里听来的,简直无稽之谈。裴将军,方才是我口不择言,你莫要怪罪。”
说完,他灰溜溜地落荒而逃,一刻也不敢再待下去,生怕画角将他的事说出来。
“哎,怎地说走就走了。”薛棣一脸疑惑,“三郎,我去瞧瞧。”
画角望着两人的背影,冷冷笑了笑。
裴如寄低眸看去,日光下,她的脸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唇角噙着一抹得逞了的狡黠坏笑。
满园事繁盛,芬芳冶丽,然而,此时此刻,在他眼中,再美的也及不上她唇边那一抹笑意迷人。
*
牡丹园不但木繁多,亭台楼阁也独具匠心,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个大暖棚,静安公主新培育的牡丹便在棚中。
棚极大,占地约两三亩地,四周以楠木围成,以透明的琉璃覆顶,可透光而入。因此,棚内便和屋外一般敞亮。
棚内挖了数道沟渠,引入山中温泉,纵是冬日,亦是暖意融融。
棚内栽种的,皆是名贵的牡丹品种。譬如:姚黄、魏紫、白雪塔、御衣黄、玉楼点翠……
朵朵盛放,端丽华贵,绚烂绝艳。
今日前来赴宴的世家贵女、朝廷命妇,无不是盛装打扮,日光透过琉璃洒入棚内,映照在一道道云裳霞帔的身影上。
但是,今日的主场是牡丹,盛装的人们点缀在丛中,人人都成了陪衬。
画角随着裴如寄在丛中观赏牡丹,不时遇到三三两两结伴赏的小娘子们研判的目光。这也是她为何不愿来宴的原因之一。
她自小不在阑安城长大,与这些小娘子皆不熟稔,独自赏难免尴尬。但如今由裴如寄陪同更加格格不入,反而引人注意。
她低声说道:“裴三哥,你若有事自去忙吧,不用陪我。”
裴如寄挑了挑眉,低声说道:“我无事,你方才得罪了梁骜,我若不在你身边,只怕他找你麻烦。”
画角浅浅一笑:“我又不惧他。”
两人说笑着转过一道弯,只见前方一大簇一人高的牡丹株,其上开满了纯白色镶金边的牡丹。
牡丹株旁,有两人翩然凝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