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人是静安公主李琳琅,画角与虞太倾初遇那次,曾在桃林远远打量过她一眼。此时她身着一袭毫无纹饰的素色布裙,整个人素净朴实,不似皇家帝姬,倒似田间农女。
一名身着华美衣裙的贵妇站在她身旁,伸手自静安公主李琳琅手中接过剪,咔嚓咔嚓毫不犹豫地将多余的枝皆剪掉。
“木是要经常修剪的,不然任它随意生长,只会破坏整株木的美感。”贵妇面上罩着轻纱,只露一双清眸,她一面说一面手下不停,熟练地修剪着枝。
静安公主无奈地望了眼散落地面的枝,一脸不舍:“萧姑姑,这枝是不是可以留着,你瞧这朵开得多好。”
贵妇萧氏执剪的手微微一顿,望着静安公主摇头轻叹一声,一剪刀将枝剪掉在地,指着面前的牡丹株说道:“公主殿下,这株新品种培育的不错,但枝肆意生长,朵分布不够疏密有致,我再修剪修剪。”
静安公主李琳琅忙拦住她,说道:“哎呀,萧姑姑,我喜欢让木肆意疯长,你就莫管了。你瞧瞧,枝都将伱的衣袖挂破了,你还是去那边找人弈棋吧。要不然,你到处走走,多给世子相看几个小娘子。”
画角蹙了蹙眉头,低声问裴如寄:“此人是谁?怎地公主对她如此尊敬。”
裴如寄低声说道:“她是宁平伯萧勇的嫡亲女儿萧素君,曾在太后殿中做女官,也是太后的干女儿。出宫后嫁给了开伯侯府薛家,她夫君薛祥官至兵部尚书,其子便是方才我们遇到的薛棣,还有一个女儿叫薛槿。萧素君年轻时是文宁长公主的伴读,自小看着静安公主长大的,因此,公主将她当亲姑母一样看待。”
“她便是那个乔装到凤阳楼弈棋,赢了所有棋官,连皇叔李琮都输了她一子的萧素君?”
裴如寄点点头,说正是。
凤阳楼的棋官茵娘被害时,画角听围观之人说起过,茵娘平生之愿就是能与萧素君对弈一局。
画角没想到能在宴上见到她,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静安公主李琳琅终于说服了萧素君,自她手中接过剪,交给跟在身后的宫人手中,引着她朝这边行来。
裴如寄缓步上前,施礼道:“见过公主殿下,见过薛夫人。”
薛夫人萧素君含笑点了点头,静安公主李琳琅的目光却越过裴如寄落在画角脸上,好奇地问道:“裴将军,这位是……”
静安公主忽然想到了什么,了然地“哦”了一声:“你特意向我求了一张请帖,说是要请一位小娘子过来,就是她吧?本宫每年都开宴,竟从未见过她,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
裴如寄说道:“禀公主殿下,她是前中书令郑原家的小娘子姜画角,因自小在外祖家长大,今年初才回阑安,是以,殿下并未见过她。”
静安公主轻笑道:“原来如此。”
画角也走上前,朝着静安公主和薛夫人分别施了一礼。
薛夫人的目光落在画角脸上,端详片刻,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含笑问道:“姜娘子今年多大了?”
画角含笑回道:“回夫人,今年十八。”
裴如寄见薛夫人问起画角的年岁,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萧姑姑,这姑娘生得好,年岁也与世子相当,不过,我瞧着啊,说不定已是名有主了。”静安公主瞥了一眼裴如寄的脸色,笑着说道,“一会儿要选五绝,你们记得过来。”
静安公主说着,与薛夫人一道去了。
画角瞧着两人走远了,方舒了口气,这种被人相看、品头论足的感觉真的很不自在。
*
棚一侧,是选五绝的重云殿。
殿宇高大,有两道月亮门与棚相通,方便众人赏完直接到重云殿歇息。
此时,殿内已摆满了桌案杌凳,宫人们穿梭其中,将笔墨纸砚、瑶琴琵琶等乐器摆放在案上。
大殿四周的空地上,摆满了盆栽的牡丹芍药等株。
画角寻了个杌凳坐下,裴如寄早已被一帮小郎君们拽走了,远远跟随在身后的雪袖这才上前与画角坐在一起。
众人生怕扰到她们,皆轻声细语。
画角游目四顾,见众人神色各异,痴迷、紧张、担忧、兴奋,这让画角不由得想起了绕梁阁的魁比试。
同样的比试技艺,只不过伶妓换成了贵女,争夺魁之位换成了五绝。
画角身侧的一名贵妇神色紧张地合掌祷告:“一定让我家小女在赋诗上拔得头筹。”
画角挑眉问道:“得了头筹有何好处?”
贵妇诧异地瞥了画角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世人皆道嫁人是女子的
画角“哦”了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清眸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厌倦。
贵女们的诗画已完成,由宫女们排成一行,手中举着画作和诗作,这些画和诗并未署名,由众人选出其中佼佼者,再由本朝几位有名望的诗画大家选出最终的胜者。
一殿静寂中,有宫人高声喊道:“康王殿下驾到。”
“留安王到。”
“天枢司都监到。”
众人纷纷回首,只见一名宫人手执拂尘,引着一行人缓步而来。
为首的康王李邺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身着华服,头戴金冠,缓步而行。与他并肩而行的是当今圣人的皇弟,康王李邺的皇叔,留安王李琮。他轻袍素履,缓步而行,唇角挂着一丝温雅的笑意。
虞太倾锦绣华服,信步走在最后,碗口大的牡丹就在他身侧肆意绽放,瓣千重,美得雍容端庄、惊心动魄,却也不能夺去他一分的绝艳。
画角慌忙垂下头,深觉自己昏了头。
虞太倾不但是天枢司都监,还是当今圣人的外甥,康王的表弟,这样的盛会,怎么会少了他。
这回若是让他看到自己,真实的身份便会泄露。又一想,她最终还是要去找他医治穷奇的戾气,那时他势必会知晓自己非妖而是人,如此,也不能再隐瞒自己的身份。
这么一想,画角心中反倒释然了。
康王、留安王和虞太倾在宫人指引下坐在了主位上,几位诗画大家选出了几位佼佼者,交到三人手上。
留安王深谙弈棋之道,于诗画上也颇有造诣,他瞥了两眼后,选中了一幅水墨丹青《牡丹九问》和一首《牡丹赋》,交给了虞太倾和康王。
两人扫了两眼,表示认同,静安公主也没有什么异议,便命宫人上前宣布。
崔兰姝和孔玉分别获得了画绝和诗绝。
康王低声问虞太倾:“崔娘子得了画绝,你可是有些后悔?父皇说给你赐婚时,你便该答应。”
留安王似是未曾听说过此事,诧异地挑了挑眉:“圣人要为阿倾赐婚?”
留安王还不到四十岁,但鬓角已现霜发,神色间有着掩不去的憔悴。但他模样俊美,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令人见之忘俗的风流韵致。
康王遗憾地说道:“已是被他推了。”
留安王点点头,并未再言语。
这时,
有趣的是,开伯侯府薛家的嫡女薛槿参与了歌和棋两项比试,她的母亲是棋技过人的萧素君,众人皆以为她会获得棋绝,不料她不过对弈了一局便败下阵来,反而因着歌喉甜美,获得了歌绝。
棋绝则由萧素君的娘家侄女儿,宁平伯萧家的嫡女萧秋葵获得。
最后一轮是比试琴技,只能轮流上台。
宫人将古琴摆放妥当,一位小娘子走上前,朝着众人纳福施礼后,便端坐在琴前,开始弹奏。
最后上台的是画角的堂姐郑敏,她盛装华服,漫步走到高台上,一双如点漆的妙目顾盼多情,素手按在琴弦上,开始弹奏。
郑敏自小便修习琴技,画角在外祖家修习的是琵琶,俩人儿时还曾比试过,未曾分出胜负。
只见她五指轻拢慢捻,行云流水般的琴音便在大殿内流淌。
过了这么多年,郑敏的琴技已是炉火纯青,看来这琴绝的称号,要落在郑敏头上了。祖母应当会欢喜吧,只是与她已是无关了。
一曲而终,郑敏起身施礼,广袖自琴弦上拂过。
众人纷纷称赞,就在宫人欲要宣布琴绝是她时,郑敏却忽然开口说道:“其实,有人琵琶弹得极好,只是她却未曾上台。”
画角心中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晓得郑敏的性子,心高气傲,总想要赢她。可画角后来学的曲子多是伏妖的,便不屑再与她比试。
郑敏不会是想借着这个场合,要与她一试高低吧?
画角顿时如坐针毡,这会儿离开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