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047
京市忽然下了场雨。
大雨冲刷着这座繁华都城,机场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霍砚下机后,在保镖的护送下坐上黑色卡宴,联系律师直达看守所。
他风尘仆仆,甚至还穿着会议时的那身铅灰色西装。
因事发突然,回来的匆忙,工作也只处理了一半,霍砚坐在车上一边回复国外那边的消息;一边分屏看着律师发来的链接和简短的起因经过。
说来说去,无非是霍白和江家那边的冲突。
——错在他。
霍砚看着心烦。
不久后,律师发来一份伤情报告。
肋骨两根断裂,中度脑震荡,内脏轻微出血,还有……□□切除。
总的来说就是,在没有使用任何器械的情况下将人重伤到这种程度的,必定是下了死手。
律师接着又给霍砚说了警方的调查情况。
霍砚简单翻阅,提及重点,在看到江父体内含有不明药物成分时,已有了大概推断。
他知道江父那人心思重。
有手段,但竭泽而渔,迟早会败在他手上。
事情又是在江黎声的宴会上发生的,所以不难推测出,江父很可能想用药物控制江黎声,结果机缘巧合之下误食。
他和江黎声相处不多,但知道那是个聪明有主见的孩子,摊上这样的大人,对她来说也算是一次人间磨难了。
至于霍白……
霍砚眸光沉了沉。
霍家吃人不吐骨头,父亲死后,兄弟弃手足之情不顾,为遗产厮杀不断。
他的大哥毒辣,联手三哥精心设计了一场车祸害死了二哥和二嫂,也就是霍白的双亲。
在那个家里,最属二哥温和和善。
霍砚幼年懵懂时,也全靠着二哥照顾,如今对霍白,自然也多出一分耐心。
可是霍白暴戾,天真,愚钝,不服管教,他没有遗传到哥嫂身上一丁点的优点,这让霍砚失望的同时,也终于下定决心做出那个决定。
姑姑死前曾说,“霍白自幼娇惯,但其实本性不坏,倘若他真的有朝一日走上歧途,就收回给他的一切。”
现在是时候履行了这份遗嘱了。
“先生,到了。”
车子平稳停下。
保镖先下车,绕到一方给他撑伞。
漆黑色的大伞笼罩着他高大的身形。
他行走在雨水绵绵中,步伐不急不缓,即便是风雨飘摇,身姿依旧挺拔从容。
霍砚通多一点手段获得了单独探视的权利,随同进来的还有罗管家和律师。
进入完全封闭的房间后,看守所民警很快带来了霍白。
少年身穿囚服,头发剃成了短短的寸头,在这里面接受教育的这几天,整个人看着颓废不少,就连戾气也跟着消减。
看到霍砚出现的瞬间,他灰暗的眼瞳刷地下亮了起来。
“小叔!”霍白近乎是飞奔前来。
旁边的民警急忙按住他,霍白不敢继续造次,坐在对面,眼眶红红地看着他。
“小叔你是来带我出去的吗?”霍白双眼带泪,说起话来却是咬牙切齿的,“我现在成这样,全拜江家所赐,尤其是那个江黎声!等我出去我要弄死她,还有她那个爹,我要找几个黑人轮了他!那个死不要脸的老东西!”
许是霍砚的出现给了霍白底气。
他丝毫没在乎后面皱眉的警察,言辞嚣张,一边咒骂一边狠狠捶打着桌面。
霍砚一言不发,镜片下的双眸平静地看着他发泄。
透过那薄薄的镜片,霍白因暴戾而扭曲的五官完全映入进他的眉眼。
霍砚擡手招了下,罗管家无奈又惋惜地看了眼对面霍白,重重叹息一声,把手上的文件交了过去。
霍砚翻开签名页,然后推给霍白:“签了吧。”
他嗓音很淡,冷漠到近乎薄情。
霍白垂眸看了眼,“放弃遗产……继承?!”
念到最后,他声音陡然提高。
霍白不可置信地望着霍砚,情绪激动地便要起身:“小叔你什么意思?!我是你的亲侄子!你的血缘至亲!你在姑奶奶的病床前承诺过好好照顾我,现在我遇到事了,你就想把我赶出家门?!”
霍砚不语。
相比起他的激动,他神态依旧从容。
霍白嘴唇抖了抖,恍然:“我知道了……你是看上江黎声了对不对?!我早就知道你不会好端端帮她!如今我来到这个鬼地方,正合你的意!”
他将桌子捶打得咚咚响,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霍砚仍然不恼。
霍白的认知浅薄,他没有必要自证清白,越是解释,越会让他认为一切如他揣测的那样。
他身体微微前倾:“霍白,我给过你机会。”
霍白一愣,擡头看过去。
有镜片遮挡,他望不进他的眼睛。
自然地,他也想起了霍砚那日的威胁。
“如果再有下次,我会收回你的遗产继承权。”
原来不是说笑……
他是认真的……
霍白喉咙干涩,拼命摇头:“姑妈说……我父母对你最好,对你有恩,我是他们的儿子,是你的侄子,你不会真的这么残忍吧?”
霍砚撩了撩眼皮,嗓音淡淡,神色更是无动于衷:“你也说了,是你父母。既是你父母的事,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霍砚——!”霍白猛然起身怒瞪向他。
“霍白。”霍砚平静打断,“你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底线,你真的以为我会忍你到底吗?”
他擡高视线,虽是前者俯视,可霍砚仍高高在上,威压浑然天成,让整个房间都处在他的压迫当中。
霍白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白了脸,身体克制不住地抖。
“所以呢?”霍白冷笑,“你……要像把大伯送进监狱那样,再把我送进来是吗?然后你独揽霍家大权。”
霍白根本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带着一股恍然的劲儿去讽刺,“也对,我毕竟是霍家的种,我要是在,你就必须把所有的东西分我一份儿。这么好的机会放在这里,你当然要抓住了。”
说着说着,他语气哽咽。
霍白被重新按回椅子上,这次他没有反抗,只是用袖子抹着眼泪。
后面的罗管家面露不忍,想上来说点什么,却被霍砚示意阻止。
霍砚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他只是说:“你笃定我是你的后盾,笃定华盛这庞大的企业是你的荣光,所以你肆无忌惮,毫不设想后果地下了死手。”
他字字冰冷又尖锐:“霍白,你愚蠢,幼稚,天真,如今更是惨无人理,我凭什么要帮你脱罪?”霍砚说着冷笑,“你说对了,我的确独揽大权,可霍家这权,是我一手打下来的。它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从没有分给谁一说。”
霍砚缓缓起身,阴影覆盖而下,像是猛然倾轧下来的大山,压得霍白喘不上气。
他的视线更是居高临下:“你要是主动签,依照遗嘱,还能分得部分生活资金和一套屋宅;若不签,那便是自动放弃所得,签或不签,全凭你自愿。”
“我来是想告诉你,从此后你和霍家再无瓜葛,我也会发表声明,将你从霍家和华盛除名。”
霍白知道霍砚心狠。
可是没想到他会心狠到这种地步。
凭什么凭什么!
明明他没有错!明明是江黎声害的他!明明江家才是那个被关在这里的!凭什么!!
看着霍砚背影走远,霍白满腔不甘化为愤怒。
“霍砚——!你他妈给我等着!!”
“我恨你!霍砚!!我恨你!!”
“你根本没把我当人!我不是个玩意,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吗?!你把你大哥送进监狱!把你三哥关在那见不得光的精神病院,现在又把我弄进来!你就是个畜生你知道吗!你他妈这辈子孤独终生!”
两边的警察看着他,霍白一边被拖着走,一边扭头狂骂,声嘶力竭,没有一点体面。
他的声音从尖锐变得遥远,等霍砚出了看守所,已彻底消散,只有雨声在耳边啪嗒啪嗒响。
他站在车前没有动。
罗管家撑着伞,“先生……”他的眼神看起来有几分担心。
霍砚仰头看着身上那栋冷冰冰的建筑物。
他一生来过这里两次,一次是见他的大哥;一次是见他侄子。
人们都说他不近人情,年纪轻轻却不择手段。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回霍庄。”霍砚开门上车,“去见一个人。”
罗管家颇为意外:“先生约客了?”
霍砚摘下眼镜,靠着汽车椅背,略显疲惫地闭着眼睛,“他聪明的话,会主动来找我的。”
霍白有错,那是再三积攒之下的后果;
至于罪魁祸首,江怀德最是逃不开关系。
霍砚这人,记仇,心眼更小,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
亲侄子都处理了,至于江怀德,当然也逃不开关系。
不过江家是去还是留,就要看江怀德的那双子女聪不聪明了。
他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扶手,感受着前桌的沉默,霍砚闭着眼睛说:“罗叔,你是不是怪我。”
罗管家来家里有十几年了,是亲眼看着霍砚和霍白长大的。
他是管家,也是霍砚的亲人。
透过后视镜,罗管家看到他眼下是遮盖不住的惫色。
“家患不除,贻害无穷。先生早就经历过,我当然会理解。”他就是觉得可惜,霍家这么多子女,到最后只剩下霍砚一个人,本来以为霍白是年轻气盛,长大点总会懂事,等出了社会,也能在群狼环伺中帮衬霍砚一把。
结果……
和那几个兄弟没什么两样。
“是啊……”他喃喃,“家患不除,贻害无穷……”
霍砚目光落向窗外。
雨幕重重,除了倒映在车窗上的一张孤寂面庞,他什么也没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