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复杂的情绪一直持续了很久,每一次陆应钦流露出关怀与妥协,程端五都觉得自己是被高高地抛入云端,这种感觉如履薄冰,她害怕骤然摔下来的粉身碎骨。
生日的那天,陆应钦为她准备了很不陆应钦的“惊喜”。
那是程端五的母亲欧敛月设计的婚纱,她和程天达结婚的婚纱。那样美,美得程端五都有些不敢靠近,那一刻的程端五觉得时光转换,一切都回到最初的那一刻,静好、安然。
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和陆应钦的关系按照少女程端五所设想的剧情发展着。多么美好。
好像一伸手就触到了天堂,幸福变得那样唾手可得,让她贪婪地忘记了从前的一切苦难,意乱沉迷泥足深陷。
爱情是这样的,因为你交付得越多,反噬才会越疼。从来没有谁有资本伤害谁,被伤害的人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在意,才会疼得撕心裂肺。
而陆应钦是这样的,他宠一个人的时候,会把她高高地捧到天上,让她忘乎所以,而他不再宠一个人的时候,会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天上坠下。
程端五一直知道他是这样的,可她却无法阻止自己泥足深陷。
她明明不会再爱上别人,却轻易地被陆应钦唤起了从前的感情。因为稚嫩,因为无畏,所以比一般的感情更加坚韧。
如梦境一般的发展,是在陆应钦将钻戒压在她的漱口杯下的那一刻,达到了一个顶点。她把犹带着水滴的钻戒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也是无声地接受了陆应钦的刻意讨好。
沁凉的水滴滑入手心,仿佛惊醒了心房的一腔绮梦。程端五突然有了一些大梦初醒的觉悟。
有句话叫月盈则亏,有时候,太过幸福了并不是好事。比如程端五,正因为太过幸福,她才会变得患得患失。她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又会变回从前的样子。
过去程天达也曾让她过得这样恣意这样毫无忌惮,可是最后呢?她不想再一次回到地狱,她不想再面对自己挣扎的狰狞模样。
一切的平静都是被一个电话打破的。
那是一个周末的早晨,程端五和陆应钦都是循着生物钟起床的,而孩子睡得迷迷糊糊的,程端五也没忍心叫起来。陆应钦在洗澡,他的手机响了起来,程端五看了一眼屏幕,一长串陌生的号码。她没有接,只是提醒陆应钦:“有电话。”
陆应钦嗯了一声:“你帮我接一下,不管是谁告诉他我一会儿回过去。”
程端五想也没想就接了,电话那端传来的一道幽幽的女声,缠绵悱恻却又幽怨怅然:“应钦,是我。”
四个字,就让程端五瞬间如同坠入冰窖。俞佳佳的声音,她不会听不出。
明明程端五没有说话,俞佳佳却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对,她沉默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端五?”声音平缓,没有半点埋怨,只是感慨,“他居然让你接他的电话了。”
“嗯……”程端五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他在洗澡。”
原本属于她的男人,却由另一个女人来告知踪迹。洗澡,这是怎样暧昧又亲昵的措辞。程端五想想就觉得罪恶。
俞佳佳沉默了许久,最后一声长叹,凄凉至极,“我早该想到的,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程端五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良久才憋出一句,“我让他一会儿给你回电话。”
“不必。他既然决定把我丢在这里,就是不会回头的意思了,是我不死心。”
程端五握着陆应钦的手机,最后只是轻叹一口气,“我会转告他,没有别的事,我挂了。”
就在程端五要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俞佳佳轻轻地笑了,“端五,相信我,陆应钦身边,你待不久。”
语重心长的语气,仿佛在劝诫熟识的朋友。
挂断电话,程端五觉得百感交集。她没有想过竟会接到俞佳佳的电话,她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觉得这样的心虚。陆应钦的身边,她待不久,这一点她何尝不知道,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一早上程端五都有些心绪不宁,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她不想去问陆应钦什么,她不想表现出自己很在意的样子,可是她却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在意。
洗完澡的陆应钦边擦头发边往外走,自然闲适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人字状的孩子,“这么大的孩子,以后该自己睡了。”
陆应钦说什么程端五也没听真切,她脑子里被俞佳佳平静而绝望的声音占据,只嗫嚅着“嗯”了一声。
陆应钦自然不知道程端五在想什么,一听她答应让孩子自己睡,立刻有笑容泛上来,神采奕奕。
“对了,刚才谁的电话?”
“俞佳佳。”
程端五的语气很平常,不带任何情绪的阐述语气。她抬眸望去,陆应钦的动作怔了一下,逆着光,他的眼睫微垂,表情看不真切,“她说了什么?”
程端五答非所问地说:“你把她送到哪里去了?”
陆应钦声音骤然冷了下来,眉头微蹙,有些不耐,“她说了什么?”
程端五自嘲地笑了一下,也为那个可悲的女人,“她什么也没说,而你呢?陆应钦,你把她送到哪里去了?那么长的号码,怕是远得见不着人了吧?”
“不该你管的人,你不必管。”陆应钦明显的提醒着程端五。雷池,她不该跨越。
“那我能管谁呢?”
“管好你自己,管好冬天。”
“是吗?”程端五以前以为,陆应钦的冷情只是对人,现在想来,对每一个他失却了兴趣的女人,他都是如此。而她,又怎么可能例外。
“那我呢?”程端五直直地盯着他,“下一个会是我吧,你腻了的时候,你会把我送去哪里?”
陆应钦剑眉倒竖,许久不见的严肃表情。他身上斐然的怒气程端五不是看不见,可她还是无法控制地问出了这句话。依靠着他的感情度日,这样的赌博风险太大,稍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陆应钦应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只撇过头去,不再看她,声音也疏远了许多,“你为什么一定要往最坏想?你怎么知道我会腻?”
程端五想起过去陆应钦想要逃脱程家的桎梏,深夜逃走时都不忘带走俞佳佳,又想起这七年来,陆应钦将俞佳佳捧在手心,给她身份地位,给她支撑的肩膀,让她成为众人口中羡谈的神话,可是结果呢?连她都无法逃过这样的命运,何谈她程端五?依靠着陆应钦的几分兴趣几分占有欲,她能撑到几时?
全身上下突然被不可名状的害怕侵蚀,蚀骨一般的冷。她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自己,也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想到未来就害怕。
“从地狱里出来,我没办法往最好的地方想。”
陆应钦的表情逐渐变得冷峻,“那你就做到最好,做到我不会腻!”
“我做不到。”他是那样得狠,对谁都一样,她没有办法全心地依靠。这世界上他到底在意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程端五觉得无助,对他的感情复杂到自己都无法理清,只能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臂,沉沉开口:“你走吧。”
三个字,如同逐客令,把陆应钦这段时间做的一切全部推翻。她又一次选择了锁住自己的心来自我保护。
“不可理喻!”
陆应钦气极了,甩下四个字拂袖绝尘而去,背影决绝。
程端五站在窗边,看着载着陆应钦的轿车驶出院子,最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觉得悲哀,人是善变的,更何况是没有任何保障的情感。陆应钦对她又能有多久,陷进去的后果,真的是她可以承受的么?仔细想想,过去的俞佳佳,是不是也是站在这个位置,目送着他离开?可是如今呢?她在哪里?
陆应钦原本就是喜怒无常的人,过去他对她的冷漠,体会得还不够深刻吗?即使现在他对她好了几分,但是谁又知道,几年后,一切又是什么样子?想想过去,俞佳佳何尝不是他手心的宝贝,可是如今呢?属于她的地方,一样被她程端五踏入了。
有谁能保证,不会有下一个程端五?下下一个程端五出现呢?陆应钦的心,原本就是难以捉摸的,何谈控制?
陆应钦第一次感觉到棘手。程端五变了,她不再是过去天真单纯的小女孩,让她心动不难,但是真正的动心,却不是一件易事。程端五比一般的女人难以讨好,她不爱华服不爱珠宝,她要的是承诺、爱情,还有陆应钦的心。
陆应钦想着她最后说的话,觉得心里有些添堵,扭头看向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像电影里的平移镜头,只是让他更加烦闷。
拿出手机,调出最近通话的号码,拨通。
不一会儿,电话就接通了,电话那端传来一阵慵懒的声音。
“原来你也会主动打电话给我呀?”还是听惯的软侬语气,明明带了几分埋怨,却不会让人生厌。
“你早上到底说了什么?”陆应钦开门见山地问。
那端的俞佳佳鄙夷地哧了一声,尖细的声音渐生刻薄,“原来是为了别的女人。陆应钦,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陆应钦的眼眸逐渐转深,音色平常,也平常的冷漠,“很久以前我就对你说过,我喜欢你听话,可是你现在变得很不听话,把我的耐心磨得没有了。”
“喜欢?”俞佳佳不屑地笑着:“你喜欢我?真是可笑的笑话,我不过是傀儡,你陆应钦需要这样的女伴,所以你把我变成这个样子。可是现在呢?一脚踢开?陆应钦,你做的太绝了!”
俞佳佳的声音不复最初的平静。没有陆应钦未婚妻的身份做依傍,她什么都没有了。不是她想做高高在上的壁上花,可是如果不是高高在上的壁上花,那么,她什么都不是。她要的不仅仅是这些,可是陆应钦不会再给她更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陆应钦的冷情。
电话那端的女人情绪激动,而陆应钦听着,只觉阴阴的冷。曾几何时,俞佳佳也不过是个单纯又胆小的小女孩。现在她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不像她。
“佳佳,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俞佳佳冷叱:“我想要什么!你自己清楚!”
陆应钦轻笑,仿佛讽刺,“陆应钦的妻子,现在是程端五。”
“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
俞佳佳的口气决然,没有转圜的余地。陆应钦的脸色渐渐沉下去,他没有更多的耐性和她兜圈子。
“佳佳,你现在所做的一切,你确定能承受所产生的后果么?”
俞佳佳冷冷一笑,“我不能,那程端五呢?她能么?”她笑得极其凄厉,明明是在威胁陆应钦,却是自嘲到悲凉的语气。
“我警告你,不要逼我不念旧情。”
“旧情……陆应钦,你的情,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