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褚潇扭头注视银发女神,她的神情不再茫然，仿若残留在荒原上的古老石像，呈现看尽白云苍狗的坚定。
“我只是他的一部分,不能使用这个名字。”
到底确定了她的身份,褚潇抓住她的衣衫抢先发问：“你寄付在我身上是为了保护伊兰娜吗？”
银发女神悲悯地望着她,柔美的眼波源源不断流淌出歉意。
“让你承受她的诅咒,真对不起。”
褚潇不接受含糊不清的回答,还想追问,一道蓝色的电流在二人周围的水面画出圆圈,像蛟龙绕着她们凶吼。
是阿达尔嫌她碍事施放的惩罚，没有银发女神的结界阻挡，她又得掉层皮。
这蓝皮极度自负,最受不了被无视，语气凌厉了许多。
“你是司渊的天魂,该知道他囚禁嘉迪的地点，快说。”
褚潇真希望银发女神狠狠还嘴,打不过好歹先争取点气势。却见她依旧无嗔无恨，菩萨似的温吞回应：“我没带走他太多记忆,目前只记得清自己的使命。”
褚潇知道她没撒谎，刚见面时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当初司渊自我分裂，大概只想派天魂镇压伊兰娜的傀儡,知道得太多形成独立的人格反而不利于回收。
阿达尔不明情况，认定是抵赖，当即使出下马威。
“既然如此,我就帮你好好回忆一下。”
他的能量瞬然扩张，覆盖了整个天宇,还未抵达地面，已使得空气剧烈震颤。
褚潇浑身汗毛直竖，原本没过膝盖的水位急速下降，露出砂岩质地的干燥土壤。
眼前场景突变，灰蒙蒙的天泛起暗红，仿佛注入了融化的铜水，又被无数交错纵横的黑烟切分得支离破碎。
刺鼻的烟尘味逼得褚潇连打喷嚏，紧张地四望，只见黑烟升起的地平线上飘荡着许多时隐时现的旗帜，如同参差生长的植物层层叠叠。数不清的黑色大鸟在旗帜上方盘旋，怪戾的尖啸声此起彼伏，能震碎常人的肝胆。
她看出那是来自异界的恶灵，猜测黑烟弥漫的旗杆下还隐藏着成千上万陆行的怪物。
突然间，远处的大地咆哮起来，世界似乎正从那里塌陷，黑烟掀起浪潮，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她们。
震波传到她脚下，地面出现裂痕，感觉像站在摇摆机上，肌肉发麻，内脏也脱离了原位。
那些张扬的旗帜眨眼近了，原来是白色的，部分花纹依稀可辨，都是姿态各异的黑色大鸟。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褚潇当年搜索殷商人祭文化相关资料时看到得最多的就是这句出自《诗经》的介绍商朝起源的名句。
商人崇拜黑色的鸟类，愿意大肆杀戮人牲搞祭祀，用各种动物殉葬，却独独不伤害鸟类，制作的青铜器、玉雕、铭文上都记录着丰富的鸟形图腾，认为玄鸟是他们的祖先。
蓝皮阿三是在模拟商代的恶灵大军吗？
结合堕神的威胁，她准确猜出险情的出处，惊呼：“这八成是牧野之战的景象！”
敌人已合围到近处，奔袭在前的恶灵露出丑恶原形，都长着长而弯的尖喙，蛇颈鸡胸，拍动着羽翼、肉翅，甚至类似昆虫的膜翅、鳞翅、毛翅、缨翅、覆翅、鞘翅……大地在它们的铁蹄下呜咽，天空遮闭双眼，地狱门开，噬尽一切生灵。
褚潇这种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人对上怪物们狰狞的红眼也不免慌乱。擡头见千万道黑色弧线在头顶结成密网，天上的路也被飞舞的鸟怪们封锁了，根本无处可逃。
这时强有力的光能烤到她的后背，她想回头，被光芒逼得只能伸手格挡。
地表的震动加剧了，环绕她们形成宽阔的裂缝，缝隙里钻出不计其数的石头质地的古代战车、战马和披坚执锐的古战士，携带狂卷的尘埃向凶猛袭来的恶灵们发起正面冲击。
两军碰撞，人喊马嘶，地动山摇，大批恶灵被英勇的石战士劈开射落。石头军队的伤亡也很惨重，坚岩质地的身体挡不住恶灵疯狂啄咬撕扯，断肢横飞，残骸纷扬，黄土黑烟混合交融形成污浊的尘雾，遮蔽了视野。
褚潇捂住失聪的耳朵趴伏在地，然后双手刨地，想挖条缝躲进去。
战斗被隔绝在银发女神制造的壕沟外，这位大姐释放的能量不间断地穿透她，效果如同持续接受核辐射，只怕外面没打完她就被分解了。
银发女神明白到这点，及时收起法术。
得不到增援的岩石军队顿时溃败，恶灵们亡命进犯，撞到结界上都像落在热锅上的水滴顷刻气化。
褚潇环顾滔滔不竭前来送死的敌军，知道双方正在打消耗战，最后胜出的定是能量多的一方。
银发女神只是司渊的天魂，目前的形势等于一对三，几乎没有赢面啊。
担心的情况不久出现，结界的光芒逐渐削弱，恶灵们融化的速度大减，死前探进长喙、脑袋、爪子，甚至半截身子，迟早会突破防线。
“喂，你挡不住它们的，快另想方法啊！”
她爬到银发女神身边，后者猝然睁开紧闭的双眼，浓密银发像强劲的触手卷住她，拉着她沉入不知从何而来的深水。
明知打不过还不早点开溜，这笨脑筋跟兰焕有得比。
褚潇紧抓住女神的头发，像攀住一颗飞射的鱼雷顶着激流穿过幽深的水底，下潜到不可估量的深度。
过了许久，酸麻的手终于支撑不住松开了。
身体得以静止，她小心睁开眼睛，见银发女神飘在几米开外，浑身散发着柔和晶莹的光芒，宛如深海里优雅美丽的发光水母。
“这是哪儿？”
“你的意识最深处。我本来不该带你来这么危险的地方避难的。”
褚潇看这儿很安静，好奇她指在危险在哪里。借着她身上的光亮四下张望，瞧见左下方不远处露出一个巨物的轮廓。
她只看一眼便深感不安，心里又有一股怪异的冲动驱使她上前仔细查看，刚一游动银发女神便用力拉住她。
“别去。”
光亮提升，照出巨物的面貌，竟是张硕大的人脸，脖子想必连接着黑暗中的身躯，体型绝对赶超乐山大佛。
真正令褚潇震惊的是那栩栩如生的人脸很像小时候的魏楠熙，不，肯定就是她！
“伊兰娜，她怎么在这里？”
她有些怯场地退到银发女神身侧，提防那沉睡的小女孩会突然醒来吞吃她。
银发女神安慰：“不靠近她就没事。”
褚潇估计这是伊兰娜种在她体内的“根苗”，寻思：那疯女人果然给自己留了退路，等利用完就毁掉我，重新找回地魂。这些父神全知道，派天魂来这儿当看守，既监视我又保护他老婆的魂根，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做渣男？
一想到要成为这对男女狗血爱情的牺牲品，她登时怨气填胸，只恨没办法报复他们。
银发女神拉住她另一只手，面对面看着她，目光看似轻柔，却包含着重于千钧酷似期望的情愫，压得她喘不过气。
“褚潇，现在认真回答我，你愿意做恶灵还是保护地球的救世主？”
褚潇莫名其妙，银发女神又了补充前提。
“不要做违心的选择，必须遵从你内心的本意。”
褚潇怀疑对方在下套，好找理由名正言顺消灭她，火大地甩开手。
“是伊兰娜创造了我，我生就这种恶魔体质还有得选吗？”
银发女神摇摇头：“不，你和其他人一样是自然规律孕育出的正常生命体，伊兰娜的诅咒只污染了你的肉、体，还未完全控制你的精神，只要你想，一切都能改变，这就是我留在这里的目的。”
褚潇越发糊涂了，谨慎询问：“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如果变成好人就能活下去，我愿意去尝试。”
银发女神眉宇间显出忧色：“看来没有外力强行介入，你不会发自内心地想要改变，可是我们还有机会等到哪一刻吗？”
她句句像猜谜，惹得褚潇满心急躁，上方的水域忽然传来轰鸣声，像一百台卡车齐头并进，又像东非大草原的野牛群正在迁徙。
“是堕神追来了，我们快走吧！”
银发女神挡住准备下潜的褚潇，警告：“再往下会惊动她，已经没地方躲藏了。”
褚潇低头看看沉睡的伊兰娜，再擡头望望躁动的水域，前狼后虎的困境真叫人抓狂。
银发女神擡了擡手，黑暗严严实实罩住了伊兰娜，定是避免被堕神发现。
褚潇气她脑筋迟钝，怒道：“你这会儿能不能联系上司渊啊？快叫他过来应敌，不然等那蓝皮阿三弄死我，你和伊兰娜的地魂也会跟着玩完。”
银发女神仍是火落脚背不着急的死板态度。
“我也不知道司渊在哪儿。”
“意思是我们只能等死？”
“不，堕神并不是无敌的，他们的能量很不纯粹，我可以把邪恶的部分吸出来。”
一语醍醐灌顶，褚潇想起邪能和光能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堕神体内同时容纳两种能量，平时定是用特定的方法维持平衡，一旦平衡打破准会出大事。
随即又担忧：“你的能量够用吗？”
银发女神的能量可能不如堕神的邪能多，正负抵消，搞不好堕神没死绝她先完蛋了。
银发女神无奈叹息：“我被你的恶念锁住了，只能使出一半的力量，先尽量拖住他，如果在力竭前你能为我松绑，或许还有转机。”
褚潇惊讶端详她身上缠绕的镣铐，想起过去曾听她说过：“是你把我关在这儿的。”
明明是她主动上了我的身，赖着不肯走，怎么反说我关押她？事情真是越扯越乱了。
她又急又烦，被迫先挑要紧的打听。
“要怎么帮你松绑？先取掉这些锁链吗？”
她上前拉扯镣铐，试试便放弃了，那些锁链穿透了女神的肋骨，和伤口紧密嵌合，动手术都不一定摘得下来。
看来她真是被迫留下的，可我哪有本事囚禁六维世界的亚神啊，真这么厉害就不会被蓝皮阿三碾压了！
银发女神声称她有解锁的钥匙。
“你快想想能让你产生善念的东西，想到了钥匙就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