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褚潇擡起头,这虚拟的影像使她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失而复得的记忆犹如坟墓里爬出的僵尸饥肠辘辘啃食着她的意志。
她是一台被植入了两种相反程序的电脑，一种是失忆前的残暴天性,一种是净化后的纯善道德,现在这两种程序同时运行,像齿轮夹着她反复碾压。
压倒一切的疼痛令她明白造物神为何会在高维人类投胎前清空他们的前世的记忆了,也理解了为什么贪图永生不肯转世的灵魂必定入魔。
有些记忆是永难挣脱的泥潭,带着它们休想重生。
“你们为什么拿我做实验？”
此刻唯有这点想不透彻,这帮人究竟本着何种目的执意创造恶魔般的生命体。
魏启河的笑容无奈地沉静下来：“你一定认为爸爸是个反人类的疯子,恰恰相反，爸爸就是太爱人类，太想拯救人类文明,想尽一切办法后只好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变态的思路都很奇葩，褚潇受够打击,颓废都转做耐心，默默听他宣讲谬论。
“在你出生前永生组织的行事做派还没这么极端,那群有钱人狂热追求长生不老，受末日论威胁,渐渐被AI操控，后来竟想用AI替代人类，以为靠机器和数据就能实现他们的梦想。幸好组织里还有一部分人是清醒的，知道失去□□即是死亡,没有人类，地球文明将无以为继。这部分人组成了与‘AI派’相对的‘生命派’，不同于成员多为财阀的‘AI派’,‘生命派’的成员大多是各国顶尖的科学家，包括我。”
“生命派”旨在改造完善人类基因,孕育出高智商、强体质，能在极端恶劣的自然条件下生存的完美人类，抵御未来的环境变化，确保人类文明继续延续。
这需要基因编辑技术，魏启河是该行业的佼佼者，早在二十多年前他的团队就因高精准培育无基因缺陷的人造胚胎，帮助大批精英家庭获得理想子女而受到追捧。
经他实验室诞生的新生儿智商、体质都出类拔萃，称得上天才儿童，可惜距离“生命派”的目标水准还相差很远。
研究陷入瓶颈，魏启河也遭遇苦闷期，为自己放了个长假。
多年醉心科研让他无暇顾及私生活，三十五岁仍是个单身汉。
他在那个悠长的假期里四处旅游，邂逅了从事民俗学工作的叶湄，从相恋到闪婚只用了短短三个月。
“你妈妈是我的贵人，她那些玄学理论给我了很大启发。我开始追溯人类起源，为研究打开了全新视角。”
传统科学认为人类是由猿人进化成的，根据达尔文进化论，一切物种都必须依据生存环境改变生理构造和机能，否则必然灭亡。
该学说被大量的生物研究所证实，却与人类的进化史相悖。
200万年前，东非出现最早的原始人类，那时人们还绝对臣服于大自然支配，与野兽们争夺生存空间，按照进化论，应该进化自身体格来应付激烈搏斗和恶劣的环境。
可是原始人却选择升级脑容量，仅仅过去数十万年，人类的脑容量就提升到了600ML，比其他同体积的哺乳动物多出三倍。
大脑重量只占人体体重的2~3%，却要消耗人体25%的能量，这一数据在猿猴身上只有8%。
在食物短缺的时代，如此高的能量供给需要减低身体其他部分尤其是肌肉的能耗，导致肌肉退化，这样人类的战斗力不增反减，遇到猛兽只好乖乖做口粮，用进化论理解就是自绝生路。
这个生物学谜题引发了诸多猜想，有人重提神学家的上帝造人说，相信神或者外星人在远古时期来到地球，用自身细胞改造猿人，制造了地球人的先祖。
魏启河以前很少在意这些迷信玄说，直到听叶湄详细介绍了“神”和远古动物杂交，生育人类祖先的故事。
“你妈妈有一本祖传的手劄，里面记载了不少这方面的资料。我不信鬼神，但知道一些外星生物的事迹，加上亲眼看她施展法术，证明一些地球人体内的确还存在着从‘祖先’那里继承来的神力。于是我根据那本手劄寻找线索，上面写到‘神’在与动物杂交时生出了一些怪物，描述最详细的是蚩尤的四个儿子：句芒、白泽、赤眉和黄耳。我判断这是四种杂交失败的产物，分别是白鳍豚、白犀牛、大海雀和长颈鹿，综合这四种动物和人类的DNA或许能拼凑出‘神’的基因。”
褚潇知道地球新人类是父神母神利用旧人类的基因改造的，由于旧人类已具备了接近跃升的能量，让尚处蒙昧期的新人类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非常危险。监护人们便重新编写了部分基因片段，使得新人类弱小化。
魏启河从叶湄家的古老手劄里获得启发，利用那四种动物重启“完美人类”项目。白鳍豚、白犀牛和大海雀已灭绝，许多生物研究机构还保留着它们的DNA数据，获取并不难。
之后的研究如有神助，三年不到“神的基因”编写成功。
魏启河欣喜若狂，进入人体试验阶段却发现理论容易实践难，试遍所有人种供体，没有一颗受精卵能在接受编码后存活。
他坚信方向无误，怀疑问题出在供体身上，这种基因大概只有“神的血统”能够匹配。放眼周围，叶湄恰好是“神之后裔”。
“你妈妈很排斥人工授精，我还苦恼该怎么说服她，她就在孕前体检中发现她的母亲早年哄骗她切除了输卵管。后来一切顺风顺水，第一批以我们为供体制造的受精卵就有十颗成功成活。我本打算用人造子宫进行培育，结果七颗受精卵都死了。我想胚胎发育可能也离不开神力护持，就将剩余的三颗卵植入你妈妈的子宫，九个月后你健康地诞生了。”
接下来的都是褚潇的亲生经历，她不用再听，恨声打断踌躇满志的男人。
“你们培育了那么多我的复制品，难道抓了很多和我妈妈一样的女人做孕母？”
魏启河自满摇头：“哪有那么多神的后裔啊，后来我的合作伙伴们改进了人造子宫，提高了受精卵的成活率，目前男性胚胎的成功培育率已达到75%，可惜女性的胚胎都在培育初期死亡了。我们曾找到两名具有神之血统的女性充当孕母，女性胚胎植入她们体内后最久能挺到6周，超过6周就停止发育，自动流产。有同事试图对男性复制品实施变性，多半也是无用的尝试。迄今为止，拥有神之基因的女性只有你一人，不仅如此，你的细胞和能量还比其他复制品更强大稳定，是真正的完美新人类。”
女性受造物神眷顾，灵魂不易堕落。X染色体在被恶意改动时就会自毁，因为伊兰娜的诅咒辅助才有了褚潇这个例外。
魏启河走到近处，试图用虚幻的手抚摸女孩的脸，被她厌恶躲开仍不死心，蹲下望着她的双眼扮慈父。
“繁衍离不开女性，你是延续人类文明的唯一希望，爸爸为你付出了所有心血，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吗？”
他很卖力地释放温柔，可看上去满脸的歹毒，褚潇低声冷笑：“你以为冒充爸爸就能蛊惑我？我的记忆全部恢复了，你也别自欺欺人了。”
真正的魏启河早在十年前就被她亲手杀死，墙壁里失踪的第十六具尸体就是他。
父亲是沉迷科研，执着理想，但是绝没丧失起码的良知。
发现女儿的凶残天性后他万分惶恐，努力试图纠正引导，都以失败告终。
当褚潇年纪稍大便开始持续不断地犯罪，他本着父亲的责任一次次妥协容忍，包庇善后，渐渐心力交瘁，不堪重负。
等她毒杀全班同学之后，父亲再也容忍不了变本加厉的恶行，决定亲手了结错误。
可惜他没能及时终止父爱，抓着最后一点天伦之乐迟迟不愿松手。
褚潇敏锐地觉察到父亲反常的温柔，洞悉其想法后抢先下手，用捕兽夹、砖块和匕首组成的机关结束了他的生命。
她亲眼看着母亲一边痛哭一边一点点将父亲砌进墙壁，那是她作为魏楠熙最后的记忆。
事后叶湄也想带着她一了百了，她被她掐住脖子，冷静地掏出藏在口袋里的刀片还击，是银发女神突然介入阻止了她，并封印了她的记忆。
谎言破产，假魏启河面不改色。
“你相信重生吗？你父亲就在我的脑子里重生了。”
他指着墙壁里的尸体挨个说出他们遇害的情形，那是只有褚潇和父母才知晓的秘密。
她惊讶之余醒悟过来：“你盗用了我爸爸的记忆！”
“永生”组织的AI技术能将人的意识转为数码程序上传下载，父亲曾是组织成员，肯定定期上交了自己的意识数据。
她忍无可忍地破坏头顶上的投影装置，挥拳击碎地板，望空咆哮：“何文彪，你从头到尾都在撒谎，你根本不是爸爸的朋友！”
她准确拆穿冒牌货的身份，几秒钟后播音器里传出何文彪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是我？”
一成不变的温和带给人截然相反的感受，褚潇忍住生吞苍蝇的恶心怒斥：“我开始也上了当，急着来救你。可是你过犹不及，在客厅里留下一大滩血迹。我无意中碰到，认出那是别人的血，马上对你产生怀疑。刚才再听你冒充爸爸，就认定是你了。”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常带她去实验室做MRI扫描，每次都会警告她别随便按触发警报的空气挤压球，她总是故意对着干，把实验室搞得一团乱才开心。
在巴哈县时何文彪哄她去医院做检查，进行MRI扫描前叮嘱她：“按了警报会响，外面会一团糟，还有可能损坏仪器。维修费少说几百万，到时你妈妈该哭了。”
这句话父亲对她重复过许多次，现在想来何文斌那时就在试探她。
还有，在酒店会谈后，兰焕曾说他拥有高比例的DARPP-32基因，大概率患有躁郁症和精神分裂症。
这些信息早就提示此人是个危险分子，怪她没引起重视，今天才发现迫害自己的神秘黑手早就大摇大摆现身了。
“我妈妈是不是在你们手里？你知道我的手段，还不把人交出来！”
头顶嗖地打开一扇天窗，褚潇从容飞进那扇窗，来到一间布局紧凑的仪器室。
四面围绕造型奇特的电子设备，星星点点的指示灯忽明忽暗，仿佛无数危险在冲她眨眼睛。
左边十几米外竖立着直径超五米的圆柱形玻璃罩，罩子里摆放一台罐状仪器里，罐子顶部露出一颗人头，脑后拖着一截枯黄的长发。
她小心绕到人头正面，看到对方消瘦脱形皮包骨头的苍白脸孔，心脏猛地被恐惧的铁爪刺中，扯着几近断裂的神经惊叫：“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