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褚潇被“兰焕”抱住,脖子扎入针头。明知那是镇定剂也没挣扎，任由医护们将她送去放射科，接受了全方位的检查。
检查过程中她尝试用“标记分析法”检验所见的事物。
幻境里的物体会被意念改变,在“北宋”幻境里她能靠精神力操纵树木在短时间内开花结果。兰焕说那是因为人类的独立意识受宇宙法则保护,即便是高维人类制造的幻像也不能完全约束一个意念坚定的低维人类。
眼下她默记周围物品的位置形状,动用想象力移动改变它们。
以前能轻松办到的事,这会儿拼尽全力也无用。
它们真是独立存在的物质,不受我的主观影响？
实践不停推翻信念,颁给她精神病患认证书,挫败感让体力飞快下降，她信息过载的脑子运转失灵，忽然不想再思考,不想再动弹。
下午“兰焕”和“父母”来到病房，向她说明新出的检查结果。
“小熙,这次我们用了新仪器给你做脑部扫描，发现你的大脑颞叶内侧长了一个微小的肿瘤,刚好压迫到海马体。就是这个小东西导致你失忆并产生幻觉。明天我们会给你安排手术，等摘除肿瘤,你就能恢复记忆，病情也会好转。”
“兰焕”给她看了X光片和彩超图，褚潇不置可否。
“叶湄”非常担心：“兰医生，这手术安全吗？万一失败会有什么后果？”
“兰焕”说：“这些我们都会进行术前说明的,任何手术都难免有风险，不过这种手术的相关技术已经很成熟了，我们医院目前已成功实施了上千例。小熙的状况算比较好的,我认为你们不用太担心。”
“魏启河”建议妻子听从医生安排，转头握住褚潇的手,欣欣期盼：“小熙，咱们总算找到病因了，这次一定能彻底治好你。然后我们一家又可以像从前那样开开心心过日子。等你病好了爸爸妈妈就带你去周游世界，等你走遍想去的地方，玩尽兴了再考虑今后的事。”
褚潇感觉他的手在发抖冒汗，真像由衷的欢喜。
“叶湄”也探身凑近，不住轻抚她的脑袋脸庞。
“小熙，妈妈以后再不对你提要求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上学不工作都没关系，我和你爸爸有能力照顾你一辈子，你有什么心愿我们都会尽全力帮你实现。”
他们所说的应该是父母能对子女做出的最高承诺，感人还具有难以抗拒的诱惑。
褚潇徒劳地观察他们，鉴定失败后目光转投“兰焕”。
那男人贴心地握了握她捏住被角的手，提前道贺：“小熙，动完手术你就能找回过去的幸福记忆了，你父母肯定会兑现对你的许诺，我也是。”
他们要带她去做术前体检，用轮椅推着她外出。
褚潇心中还残留着最后一分怀疑，伸手触碰途中经过的路人。
人们反应惊怪，“父母”窘迫道歉，小声劝阻她。
“兰焕”却说：“她在确认环境是否是真实的，随她吧，这样对她有好处。”
他的坦然剥夺着褚潇的自信，如果连自己的感官都在撒谎，她还能相信什么？
一行人步入电梯，下降一层，门外进来一个戴口罩的女护士。她手捧着文件夹，正用签字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褚潇懒得再摸再看，颓然地低头望着脚尖。
那女护士站到她的右后方，陡地举起签字笔狠戳“魏启河”的颈动脉，得手后迅猛拔出转刺“叶湄”心脏，一口气完成双杀。
褚潇听到“父母”的惨叫，急忙回头，惊奇的景象落入眼眶。
“魏启河”和“叶湄”的身体正呈像素化分解，那女护士被兰焕按进角落，手里的签字笔变化成匕首，朝他的胸腹一顿猛戳，伤口飞出的不是血，竟是一串串数字代码。
虚假的世界终于被撕开一角！
褚潇振奋地想站起来，只听女护士断喝：“别动！”
电梯门恰好打开，护士握住轮椅把手，推着她飞奔而出。
褚潇抓住扶手稳定重心，脖子后仰查看护士的相貌。
对方的真容被口罩和角度遮蔽，褚潇回忆刚才她那声喊叫，觉得嗓音非常熟悉，心潮彭拜地嚷道：“我自己能动！”
轮椅停止，护士帮她解开安全带，拉住她的手跑向安全通道。
路遇的人们不再各行其事，一致对她们阻截追赶，护士手里凭空变出一把冲锋枪，悍然扫射路障追兵。
褚潇紧跟着她，凭借背影和身高比对出她的身份，这下惊心动魄的危险也得给欣喜让道。
一名医护躲在暗处向她发射麻醉弹，她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不料那针头在即将命中前骤然减速，其余动态的物体也像被按了慢放键，拖着残影缓缓蠕动。
护士一把捏住刺向褚潇的麻醉弹，用力摔碎，顺手摘下口罩和护士帽。
“妈妈！”
看到她的脸，褚潇喜极而泣，尽管这张脸比叶湄的实际年龄小了十来岁，但无疑是她本人。
还不到庆祝团聚的时刻，叶湄带着她继续往楼上跑。
她们脚下的楼梯突然扭曲软化变成光滑的隧道，褚潇后仰下滑，幸被叶湄及时抓住。
“别用眼睛看，照我说的做，先用力往上跑！”
在母亲带动下，楼道恢复正常，而且通往天台的出口提前出现了。
她们跑上天台，假兰焕正在出口外守株待兔，他身体完好，还忧心忡忡劝阻褚潇：“小熙，你又发病了，你爸爸妈妈被你刺伤，正在手术室里抢救，快跟我回去！”
亲手用玻璃碎片刺伤父母的景象电光火石钻进褚潇脑海，身旁的叶湄也变成半透明状，闪着带刺的电波，似乎随时会消失。
“潇潇，相信自己。”
听到母亲坚定的鼓励，褚潇像机器接通电源，内心不再彷徨，身体变得有力了。
她紧握住叶湄的手，接触的瞬间，叶湄恢复成实像，拉着她冲向天台边缘。
假兰焕追上来抓住褚潇左肩，她愤恨地后踢腿，将他踹得腾空飞起。
他没撒手，胳膊似面条一下子拉长十几米，大力拖拽她。
叶湄转身结出金刚印，炸断敌人的手臂，顺带将他轰飞，摔进楼梯入口。
假兰焕消失在黑暗里，不出一秒，无数个衣着发型跟他相同的男人原路奔出，他们脸上贴满马赛克纹理，像粗制的模型，生猛执行抓捕程序。
叶湄扯下褚潇肩头的断手扔掉，再结印轰炸，延缓假人们的追击速度。
褚潇想助阵，依旧使不出法术。
叶湄无心恋战，捉住她的手腕催她跟随。
母女俩直奔天台边缘，叶湄炸飞铁网护栏，高呼：“跳！”
褚潇不及思考，毅然照她吩咐纵身跃下百米高楼。
四周景物霎时化作一串串彩色的数字代码，她们在乱码字符中飞速坠落，身体时隐时现，耳边脑中响彻滋滋的电流声。
下方久久望不到尽头，褚潇不禁向上张望，惊见那些白大褂的假人悬在头顶。
叶湄咬破指尖，在眉间画出血眼，面朝脚下念诵咒语。
代码分列重组，形成一片茂密的森林。
地面迅速逼近，摔上去恐会粉身碎骨，褚潇大声惊叫，不轻不重落在草丛里，身体毫发无伤。
她顺势仰倒，天空中一个窟窿正飞快合拢，乱码隧道和追赶不及的“白大褂”们都被封堵住了。
她喘了两口气便被母亲拉起来。
“这里一切会动的生物都是他们的眼线，得找个安全的地方。”
经她提醒，褚潇发现枝头的鸟类，林间的鼠兔和石头上的昆虫都在窥伺她们，这些都是虚拟世界的监视器，不赶快离开将会遭遇新一轮抓捕。
叶湄用血在手掌上画出一道符，蹲下将血符贴住地面。
地面像素化下陷，褚潇手脚乱舞，一阵眼花，落到一块暗夜笼罩的海礁上。
礁石宽不过五米，长不足十米，四面环绕一望无际的大海。天色昏黑，海面看不到波光，她们像趴在沧海一粟上的小虫子，暂时逃出敌人的视线。
“妈妈！”
褚潇不想别的，一把抱住叶湄哭喊出声，无所顾忌地开启泪闸。
净化以后对母亲的愧疚时刻鞭挞着她，当奢望成真，她喜悦得难以置信。
叶湄比她更恍惚，没想到女儿会给她梦里才有的温情。
“潇潇，你还是第一次主动抱妈妈……”
她的颤音狠狠割了褚潇几刀，她不断收紧胳膊，向母亲传递歉意。
“妈妈，以前都是我不好，邪神的诅咒让我一生下来就是个恶魔，现在我已经得到神的救赎变成正常人了。谢谢你一直这么爱我，我也很爱很爱你……”
褚潇生怕母亲突然消失，争分夺秒倾诉心声。哪怕这一时刻只用以实现母女的短暂重聚，之后即是毁灭，她仍满心感激。
女儿重获新生也令叶湄死而无憾，她克制住感性冲动，忍泪拍着褚潇的背心：“好孩子先别哭，我们得赶紧逃出去。”
褚潇冷静下来，问：“妈妈，这个幻境是谁制造的？你怎么能进来？”
叶湄说：“何文斌利用我在你脑子里植入了芯片，你的大脑被完全控制了。幸好我们的神经还连在一起，当年我跟西藏的高僧学了冥想术，靠灵力侵入了你的意识。”
她是个半吊子法师，打不过现实中的妖魔鬼怪，但在精神领域里她因母爱无比强大，脑电波能够扰乱芯片编写的程序。
褚潇知道母亲若不及时出现，她定会被完美无缺的虚拟世界吞噬，不解道：“兰焕教会我很多厉害的法术，在这儿完全施展不出，也是因为芯片作用？”
“是的，你的脑波被它干扰了，才会对这个世界产生真实的感受。想出去必须制造程序漏洞。”
虚拟世界的一切都按照真实的自然规律运行。
打破规律，造成反常现象就是向芯片投放病毒，使之出现故障。
叶湄结印施法，试了很多次都找不到着力点，最后用力过猛害得自个儿七窍流血。
褚潇急忙抱住她：“妈妈先别试了，找对方法再说！”
叶湄焦愁道：“方法只这一个，是我的灵力太弱，要是现实中的你能回应一点能量就好了。”
现实里的褚潇五感尽失，脑波都被芯片锁死，失去母亲保护又将受虚拟程序支配。
她预感叶湄勉强行事会丧命，劝说：“你先歇会儿，这里的时间过得比外面快很多吧，多等一会儿兴许有转机。”
二人怀着侥幸坐下休息，叶湄询问褚潇别后的经历，听完一段简要叙述，抱着希冀惊叹：“原来兰焕是神啊，当初把你托付给他果然没错。他这次也会来救你吧？”
“嗯……”
好不容易见到母亲，褚潇不想聊别的话题，嗫嚅着问：“妈妈，你知道我天生变态，又亲眼看我做过那么多坏事，为什么还那么疼爱我？”
她心里装着冗长复杂的疑问，费尽力气却只吐得出这寥寥数语，预感自己配不上母亲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