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陈亦行吃饭的念头是在采访于晚照之前产生的。
虽然她和陈亦行好像命中犯冲,但不可否认他帮了她许多。
尤其是这两天的网安会,不仅带她入场,还让她完成了做梦都不敢想的采访。
想想看吧,一介新手,竟然一出马就采访到了行风副总!
虽然这一小时的采访信息量爆炸,但给赵又锦带来最大冲击的却是最后那五分钟。
陈亦行竟然是行风的老大。
老大。
……
真相大白后,赵又锦经历了非常坎坷的一段心路历程。
先是震惊:他居然是……?
然后羞愧:我怎么会……!
接着迷茫:那现在该…………
最后下定决心,重振旗鼓:开始约饭!
赵又锦为自己打气:什么叫运气与实力并存的选手?答案不就摆在眼前吗?
做新闻的都要拥有强大的人际关系网,眼前这位就是她迈向顶尖记者的第一条人命——不,是人脉!
这么一想,她又满血复活了。
网安会已进入尾声,下午只剩下记者提问环节。
对于赵又锦来说,她已经拿到了梦寐以求的人物专访,接下来也不用太赶业绩。
瞥了眼一旁像打了败仗的周伟,明明首日参会时,两人还都信心十足的。
没想到士别三日,产生了天壤之别。
一个是斗败的公鸡,一个是打了胜仗的母鸡。
……不是,是打了胜仗的将军。
赵又锦也不是咄咄逼人的人,反正大仇得报,此行又一切顺利,便稍微动了那么一点点恻隐之心。
“一会儿的提问环节,”她漫不经心地合上笔记本,“你来吧。”
余光察觉到周伟侧头看她,半天没说话。
赵又锦也不需要他说什么,道歉或是道谢都没必要。反正以后各走各的路,无谓的和解毫无意义。
原本是一片好心,没想到中途出了岔子。
原因是提问环节进行到一半时,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原来台上忽然多了一位嘉宾,主持人介绍他时,激动得嗓子都劈叉了。
赵又锦没打算提问,所以一直在埋头记录,听见喧哗声,擡头一看。
主持人也恰好报出他的名字:“……陈亦行先生!”
“……”
她一愣,赶紧低头翻了翻会议流程,可陈亦行的名字并不在嘉宾名单里。
所以是心血来潮?
赵又锦怔怔地朝台上望去。
明明是行业会议,专业度高,氛围严肃。却因为他的出现忽然变得不那么严肃了。
有些人是天生的衣架子,剪裁合身的西装,举手投足的从容,都让他看起来更像个明星登场,而不是什么行风总裁。
这一点,从台下同行们的掌声与起哄声里也体现出来了。
会场内灯火耀眼,万千星辉都聚在他一人身上。
赵又锦险些产生错觉,这个人是上来领奖的,马上要发表什么影帝致辞。
说他是影帝吧,还真是。
上台就上台,还走出了别样的风姿,在热烈得有些过分的掌声里,朝观众微微颔首,最后擡手示意大家安静。
赵又锦手指有点痒痒,想给他发信息:陈总,收一收,您浪过头啦。
但心里这样想,人还是目不转睛盯着那道身影,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陈亦行落座,接过主持人递来的麦克风,淡淡一笑:“感谢各位的掌声。临时受邀来参与行业交流,希望能对大会有所贡献。”
他的出现不啻于一枚重磅炸|弹。
接下来,媒体的提问人选十之八|九都是他,倒显得其他人有些多余了。
赵又锦:惊,专家学者竟成背景板。
而陈亦行贯彻他惜字如金的风格,回答问题时言简意赅,声色从容。
只是他这种冷冷清清的性格并没有令人反感,反倒在现场掀起了一轮又一轮**。
赵又锦:要命哦,人后不讲道理,人前彬彬有礼。
总之,她一边听这位陈总为大家答疑解惑,一边不断腹诽,时间倒也过得挺快。
不过。
她低头做记录时,还是没忍住在心里为他喝采。
原来惜字如金的人之所以吝惜词藻,并非是因为不善言辞,而是字字句句都有分量。
她能感觉到周围的人同她一样,一开始关注的都是他的外形条件。
可渐渐的,起哄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专注的目光、鸦雀无声的聆听。
后来的每一次掌声都和他好看与否全无关系,仅仅是因为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传达的每一个信息。
就连赵又锦也放下笔,用力地鼓掌。
一旁的中年记者小声耳语:“也太厉害了吧,不愧是被业内夸上天的人。以前很少能在这种场合看见他,我还在想是不是言过其实了,原来是我自己眼界小了啊。”
赵又锦张了张嘴,艰难地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他的确是我邻居”。
要命哦,和陈亦行是邻居又怎样?
这也能拿来炫耀吗?
赵又锦,瞧你这点出息!
整个记者提问环节,周伟一直在举手,但之前都没有被抽中过。
直到某一刻,陈亦行目光一动,轻飘飘落在他们所在的角落。
“下一位……”不知是不是赵又锦的错觉,她好像看到他嘴角不着痕迹地扬了下,“《新闻周刊》的记者。”
终于轮到他了!
周伟兴奋坏了,蹭的一下站起身,正准备接过前排递来的麦克风,就听见台上的人说:“——赵又锦女士。”
周伟:“?”
当场懵逼。
这还兴指名点姓的?
前面的人提问时,不都是点某家报社、媒体的名字,至于谁站起来,人家内部自有安排吗?
怎么到他这了,突然指名点姓要赵又锦上?
周伟当机了几秒钟,视线慢慢落在一旁的赵又锦身上,脸都黑了。
赵又锦比他还懵逼。
不是,这个人怎么心血来潮,说参加提问环节就参加,这会儿还来个点名提问?
她把这桩任务交给了周伟,自己压根没打算参与。
更何况环节已近尾声,她之前准备的那些问题也给先站起来的人提的七七八八了,这会儿让她说点什么?
四面八方投来打量的目光,炽热滚烫。
愣了好一会儿,赵又锦才怔怔地站起身。
对上周伟吃人的目光,她欲哭无泪。
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周伟肯定以为是她故意搞他:表面上叫他负责提问,暗地里偷偷结识了台上的大人物,关键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但眼下并不是解释的时候。
万籁俱寂的会场,万众瞩目的一刻,这么庄严安静的氛围,简直令赵又锦产生了错觉,该不会她沉重的呼吸声也能被听见吧……
煎熬。
憋不出半个字来的人,每分每秒都像被架在火上烧烤。
隔着遥远的距离,赵又锦悲壮地望向台上。
那人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样子与此刻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甚至因为视力太好,注意到他的唇畔似乎带着一抹难得的笑。
有人岁月静好如沐春风。
有人在心里哭爹叫娘北风那个吹。
“那我想请问陈总……”
赵又锦艰难地在脑子里搜索可以提出的问题,直到某一刻,像是灵光一闪,嘴比脑快,脱口而出。
“请问陈总有女朋友吗?如果没有,能描述一下你的理想型吗?”
会场一瞬间变得更加安静了。
主持人凝固了。
闪光灯停了下来。
连台上的嘉宾们呼吸都放缓了。
肉眼可见,坐在她旁边的记者大哥挪了挪屁股,朝离她较远的方向不着痕迹地移动着,脸上写着五个大字:我不认识她。
像是有人按下了拍照按钮,现场突然静止,本次大会的高光时刻就此定格。
——
园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园园:等等我,我笑岔气了,肚子好痛!
有的人满腹悲伤无处抒发,有的人却在捧腹大笑。
这一刻,赵又锦忽然有所感悟,鲁迅先生诚不我欺: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大会已经正式结束,赵又锦冲在所有人前面,抱着文件夹遮住脸,第一时间溜进了洗手间,欲哭无泪坐在马桶上。
这时候也顾不上洗手间并不是个多么舒适的地方,她只想藏起来。
如果可以用马桶把自己冲走的话,那再好不过。
和冯园园聊天是想从她那里得到一点安慰,没想到只是为塑料姐妹提供了一点饭后娱乐。
再回想到刚才那一幕,她慢慢捂住了脸。
在那万籁俱寂的一刻,台上的人是怎么回答的呢。
陈亦行静静地坐在那,和她进行了长达十秒钟的眼神交流。
虽然她好像一点也没看懂他表达了什么,但大概能猜出他的内心约有一万个省略号。
漫长的一刻终将过去,他淡淡开口,微微一笑,只说了两个字。
“你猜?”
赵又锦:“……”
如果不是时间有限,她甚至很想和他玩个“你猜我猜你猜不猜”的游戏。
后来提问环节就结束了。
赵又锦怀疑其实本来还能继续下去的,但因为她这一出,在场人都被震慑了,包括她自己。
如果说今天这血淋淋的例子教会了她什么,那只能是沉默是金。
外面的声音都消失了,大概人也陆陆续续走完了。
也不能在马桶上反省一辈子吧?
赵又锦打开洗手间的门,没精打采走出会场。今天她忘了叫专车,打车软件上显示她当前排在第六十四位。
心如死灰,甚至无法直立行走。
她坐在侧门旁边的台阶上,悲哀地看着排队顺序一点一点变化。
大概是不岔气了,冯园园终于良心发现,发来新的微信: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好消息。
急需一点振奋人心的消息来恢复已碎成渣的自尊心。
园园:好消息是,经此一役,你打响了《新闻周刊》的招牌。今天会场内的新闻媒体同行,不管是比咱们更牛的,还是不如咱们的,通通不如你的提问新颖。这注定是本次大会的高光一刻,所有人都会记得你。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那坏消息呢?
冯园园还没回复,有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头顶飘来:“坏消息是,所有人记得你的方式,大概都是《新闻周刊》出了个专业狗仔。”
这声音……
赵又锦瞬间石化,然后缓缓擡头。
刚才的提问对象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从他看她的这个角度,和开口的这么一句风凉话判断,大概已将她和冯园园的对话尽收眼底。
陈亦行:“赵又锦,有没有考虑过跳槽?”
被他这么没头没尾地突然一问,赵又锦下意识问:“跳槽?跳到哪里?”
“以你的本事,不去八卦周刊真是屈才了。”
赵又锦:“……”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要不是你突然点我名,搞得我措手不及,我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她面无表情摁灭屏幕,把手机放回包里:“谢谢陈总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冬天的太阳似乎急着下班,一分一秒都不想多普照大地。
这才六点多,天际只剩下夕阳的一尾艳影,拖着碎光摇曳在云端,仿佛大鱼游过,很快就要钻入水面,消失无踪。
它游弋过的云霞都被染得昏黄而壮丽。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良久,陈亦行问:“你准备在这儿坐多久?”
赵又锦赌气似的说:“坐到我的快车司机来接我。”
看了眼周遭的人流,陈亦行点头:“哦,坐到地老天荒。”
“……”
他看了眼手表,“我以为你想请我吃晚饭,没想到你安排的是夜宵。”
“我这会儿不是很吃得下。”
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她甚至有点想吐。
陈亦行笑笑:“是吗?我倒是胃口大开,很有食欲。”
那可不是,有人给他表演了社死现场,可不得食欲大增。
两人像是角色互换一般,陈亦行不惜字如金了,赵又锦却开始不说话。
心情大概很不错,他耐心地问:“刚才在会上不是挺会说的?这会儿怎么不说了。”
赵又锦:“哦,因为刚刚领悟到一个人生真谛。”
“什么真谛?”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
“以及沉默是金。”赵又锦生硬地回答,然后拿出手机又看了一眼,发现等位顺序堪堪从六十四变成了五十二。
陈亦行也看见了,终于耐心告罄,迈下台阶,扔下一句:“那你慢慢等。”
他居然走了。
就这么走了。
望着他大步流星往停车场走去,赵又锦目瞪口呆。
她不开口,他就不能主动提出载她一程吗?这不是刚好顺路,顺便的事?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x2!
她耸拉着头,只能选择继续等车,顺便心疼地抱紧自己。
这寒冬腊月的,太阳公公一走,温度骤降。
有些人穿着羽绒服都觉得冷。
有些人却只穿大衣还精神抖擞。
这大概就是冷血动物的胜利优势吧,她冷漠地想。
没想到几分钟后,黑色轿车从远处而来,停在了几步开外。
冷血动物降下车窗,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赵又锦产生了怀疑,这个意思到底是让她上车,还是临走前奚落一下,炫耀他有车呢?
正自我怀疑时,就听见他淡淡地问:“不走?”
走什么走。
我不坐冷血动物的车。
怕在车上就直接给冻死。
内心BB着,身体却十分诚实,赵又锦迅速拍拍屁股站起身,老老实实地开门上车。
“要走。要走的。”
“谢谢陈总载我一程。”
“这年头无私奉献、乐于助人的人不多见了,陈总您真棒。”
陈亦行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地说:“言不由衷的话就别说了。”
“哪能言不由衷呢?我是发自肺腑、真心诚意地赞美您!”
“赵又锦。”他收回视线,轻哂一声,“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不适合说谎?”
“……没有。”
“那你现在知道了。”他一点不给面子点评道,“演技拙劣,建议报个班进修一下。”
赵又锦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不用了,反正我不像有些人,上台参加个会都跟走奥斯卡红毯似的。我要演技没有用,还是有需要的人留着好好发挥吧。”
汽车忽然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
陈亦行侧头看她,用眼神询问:你想现在下车?
赵又锦僵硬了两秒钟,又扬起笑脸,忍辱负重拿起手机,装模作样搜索起成人培训:“那要不,还是报个班好了。”
“不是不需要演技吗?”
“想了想,还是有需要的。”她撩了撩刘海,甜甜一笑,“这样才能配合你的表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