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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行风都知道,陈亦行不是个爱定规矩的人。

    公司是弹性工作时间,只要完成该做的事,迟到早退也不算问题。

    但有一点,手头的事情不能拖延,令行禁止。

    于晚照也深谙其道,挂了电话就立马登入系统,远程查看平城会议中心的监控记录。

    帮妹子伸张正义嘛,当然要积极主动了。

    更何况说不定对方是未来老板娘?

    告诉陈亦行这件事,原本是玩笑成分居多,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出手相助,还开口就要帮妹子找到证据,删除罪证。

    啧,在于晚照看来,孤僻大魔王的这种举动,简直无异于宣布他和妹子即将订婚的喜讯。

    有人脸识别系统,找起证据来很容易,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他就拿到了视频片段。

    画面上,周伟趁赵又锦去前排寻找采访机会,很快从她座位上拿过文件夹。取出参会资格证后,夹进自己的笔记本里。

    全程不超过半分钟时间。

    于晚照:得来全不费工夫。

    把视频保存后,他又开始找赵又锦报复周伟的片段。本以为也该很简单,可下午的时间全耗在这里,他也始终没找到蛛丝马迹。

    怎么回事?

    他拿起手机,又仔细浏览一遍与赵又锦的聊天记录,确定她亲口承认自己以牙还牙,也拿走了周伟的资格证。

    是他看漏了?

    于晚照又重新检查了一遍监控,依然一无所获。

    于是临下班前,他推开陈亦行的办公室门:“奇怪,没找到你家记者拿人家证件的监控记录啊。”

    你家记者。

    称呼越来越离谱。

    懒得和他废话,陈亦行也打开了系统,亲自查阅。

    这次,人脸识别系统一路锁定赵又锦的面孔,以倍速播放着。

    整整三天,她的行动轨迹很单一,除了进出主会场大厅,就只剩下往返公共卫生间和茶水间两个路径。

    的确没有她偷走周伟证件的画面。

    于晚照纳闷地说:“要不你再问问她,在哪儿拿走人家证件的?”

    陈亦行:“你问。”

    “?”

    “自己的妹子自己问!”

    陈亦行松开鼠标,擡眼看他,“也行,那自己的工资自己发。”

    于晚照:“……”

    OK,他认输!

    十分钟后,和赵又锦的聊天结束,他擡起头,面无表情把手机递过去。

    陈亦行接过手机。

    聊天记录如下——

    于晚照:妹子,方便问下你是在哪儿拿走对方资格证的吗?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在会议中心。怎么了?

    于晚照:你确定?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额,有什么问题吗?

    于晚照:具体一点呢,在会场的哪个地方?

    奇怪的是,对方忽然不回复了。又过了好几分钟,小赵今天也很努力:我记不清楚了。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怎么了?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发生什么事了吗?

    ……

    这么重要的事,她记不清楚了?

    陈亦行的目光在那句“不清楚”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耳边是于晚照的开解:“嗨,多半是太紧张了,注意力全在怎么趁人不备拿走证件上,所以没注意地点吧。”

    是吗?

    拿人家的东西,会不注意地点场合?

    陈亦行不置可否。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袭上心头,赵又锦似乎有什么秘密,千方百计隐藏。问她在哪里拿走周伟的证件,她的紧张也显而易见,隔着手机都能感觉到。

    见他不说话,于晚照拿回手机,输入:没事儿,随口问问。

    然后擡头:“其实找不到记录更好,都用不着我们亲自动手删掉了。啧,助人为乐的同时,道德底线也守住了,都是好事,都是好事!”

    临走前,还扒着门框眼巴巴地问:“那扣工资的事……”

    对视两秒,陈亦行漫不经心回答:“还有这回事?”

    肉眼可见,于晚照的头顶乌云四散,又一次迎来阳光普照,离开时甚至哼起了歌。

    陈亦行倒是没这么高兴,待他走后,坐在电脑前沉默了一会儿,又一次打开系统,重新看了一遍赵又锦的行动轨迹。

    这一次他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点:会议第二天下午,中场休息时间,赵又锦背着背包去了洗手间。一直等到下半场会议开始时,她才出来。

    整整半小时,她都待在洗手间里。

    由于监控不涵盖洗手间等私密场所,无从得知她都在里面做了什么。

    陈亦行沉思片刻,把时间调回中场休息前,用人脸识别锁定了周伟的面孔,又看了一遍他的行动轨迹。

    在这半小时里,周伟显得很警惕,落下点东西在座位上,不出一分钟就回头拿走了,甚至还和赵又锦有语言交流。

    从两人的神情不难猜出,对话内容并不愉快。

    而赵又锦在这时还没有动手拿走他的东西。

    后来周伟就去了茶水间,等到他出来时,身旁的人忽然摔了一跤,连带着把他也拉倒了,手里的东西落了一地。

    陈亦行注意到什么,目光一动,忽然点击暂停。

    那散落一地的东西里,有只透明文件袋。袋子里有张菲薄的白色纸片,在周伟摔倒时不慎滑出,轻飘飘落在地上。

    只是场面一时混乱,居然没有人看见,那张纸片突然不见了。

    那是什么?

    周伟的参会资格证?

    陈亦行一怔,放大了画面,那的确是周伟的证件。

    他结束了倍速播放,重新调整到慢速状态,把这一段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

    那个记者同行摔得莫名其妙,明明地上平坦空旷,他与前后的行人也保持了充足的距离,却不知为何像被障碍物绊倒。

    而从周伟的证件滑落在地,到突然消失,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张白色的纸片在众目睽睽下,凭空消失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抽走。

    ——

    赵又锦在下班前敲下邮件的最后一个字,却没急着发送出去。

    见她起身要走,冯园园摘下耳机,“准备回家了?”

    “嗯,回家了。”

    “咳咳。”冯园园从自己的工位上蹦跶过来,清了清嗓子,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那刚好,赶在你回家之前,我总算把歌学会了。”

    “?”

    赵又锦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啊,你是说周杰伦那首——”

    “对。”冯园园立马接了下去,右手握拳抵在唇边,像是举着麦克风一样,“你算什么男人~算什么男人~眼睁睁看她走却不闻不问~”

    声音虽然很小,但依然惹来周围同事侧目。

    早上的事情连赵又锦自己都忘了,没想到她还记得。但感动归感动,赵又锦还是有点头皮发麻。

    倒不是因为这首歌,歌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唱的人。

    赶在同事们发出抗议之前,她赶紧捂住冯园园的嘴,“嘘,够了够了,我们别打扰大家,你的心意我领了。”

    冯园园冲她眨眨眼,“现在心情好点没?还难过吗?”

    “好多了,不难过了。”

    甚至,还有点想笑。

    大概是赵又锦欲言又止的表情太明显,冯园园得意洋洋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想说我唱得不错,很有音乐天赋?”

    赵又锦:“……”

    不,我是想说,你对自己可能有什么误解……

    打击的话说不出口,骗人的话又有点违心。

    冯园园倒是笑出两只小酒窝,自行理解了她的欲言又止:“没关系,我妈也这么说。虽然我学歌慢了点,听一整天才学得七七八八,但快没有用,重点是能打动人。”

    “……”

    学了一整天,依然没有一个音在调上……?

    赵又锦:“……你妈妈真这么说?”

    “是啊。她还让我少在外面一展歌喉,免得大家听了备受打击,发现人与人之间有无法丈量的鸿沟。”

    赵又锦:“……那你确实应该,嗯,听妈妈的话。”

    她忍不住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园园的妈妈,果然是个高情商人类。

    ——

    从公司离开后,赵又锦坐了两站地铁回家。

    下班高峰期,地铁像沙丁鱼罐头,拥挤不堪。热烘烘的暖气里夹杂着各种气味,令人头昏脑胀。

    赵又锦的思绪也乱糟糟的。

    她把着扶手,腾出一只手拿手机,视线在那封已完成的邮件上缓慢移动,像是一个精雕细琢的工匠,咬文嚼字地审视自己的文字。

    信是写给总编付世宇的。

    虽然在办公室里说了很多,季书也安慰她不要着急,但赵又锦没法坐以待毙。

    她不善于冲锋陷阵,像钱宇楠一样用犀利的言辞为自己辩白。

    当他人在精心编织谎言的时候,她有她的坚持。

    她只能借助笔杆,诉诸文字。

    信里巨细靡遗讲述了网安会的始末,当然,撇开隐身衣不提。赵又锦直言不讳,为求以牙还牙,她同样拿走了周伟的证件。

    坦白完毕,她提及公众号上的文章,一一指出不实之处。

    在信的结尾,赵又锦写道:

    ……

    我与周刊没有切实利益关系,实习期结束就要返校。

    身为实习生,我自知微不足道,没有立场要求您在我与资深员工之间做选择,也明白很多事情轻轻揭过,会比大刀阔斧的损失小很多。

    但我一直谨记踏入新闻界的第一天,老师曾对我说:记者这个职业,是要揭示这个世界,而不是挥舞拳头站在什么东西对面。可今天我站在了钱宇楠主编和周伟的对立面,是因为我要揭示的是谎言,是职场倾轧,是对公众不负责任的欺骗与愚弄。

    来到《新闻周刊》只有短短一个月时间,但这一个月里我学会了很多……

    ……

    那些不曾在学校里见过,书中也略去不提的一切。

    好的,坏的。

    赵又锦心事重重踏出地铁站,一路走回小区。

    傍晚的天阴沉沉的,风往衣袖里直钻,她忍不住拢了拢围巾,缩起脖子。

    这个时候越发想念起家里吹着暖气的空调,最好还能煮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光是想着都咽口水了。

    好在快到家了。

    她撮着手,呵着白气,迫不及待跑进了明亮的电梯厅里,把凛冽冬风甩在了门外。

    巧的是,电梯恰好停在一楼,门已经合上一半,正要上升。

    “等一下——”赵又锦大声喊着,飞快地冲过去。

    也许是听见她的呼喊,电梯里的人摁下开关,门又开了。

    于是赵又锦感激涕零地拍拍胸口,擡起头来。

    下一秒,表情一僵。

    四目相对间,她倒退两步,干笑了两声:“那个,我突然觉得,我还可以再等一下——”

    从“等一下”到“我还可以再等一下”,前后误差不过一秒钟。

    千算万算,没算到电梯里会是陈亦行。

    男人在隆冬时分,依然只穿了身烟灰色羊毛大衣。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见她的话,整个人散发着比户外还要森冷一万倍的寒气。

    金边眼镜之下,鼻尖挺拔得像能刺死人,嘴唇也菲薄如刀刃。

    开玩笑,昨天才“告白”失败,今天就要共处一室。

    这种尴尬她一秒钟也不想忍受。

    赵又锦干笑着后退,准备转身逃跑,小臂却忽的被人捉住。

    “赵又锦。”

    她倏地停下脚步。

    浑身的感官都消失了,只剩下小臂被他握紧的地方有知觉。明明隔着厚厚的冬衣,被握的地方却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伤一样。

    但也只是很短暂的一刹那,男人很快松手。

    “进来。”

    进还是不进,这是一个问题。

    赵又锦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最后选择向恶势力妥协,转身走进电梯。

    她决定装死。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可惜她想装死,有人偏不同意。

    陈亦行瞥她一眼,淡淡地问:“我是鬼吗?”

    “……不是。”

    “那你跑什么?”

    因为你比鬼还可怕。

    赵又锦在心里说,嘴上却在跑火车:“我才没跑,就是突然想起还有东西忘了买,准备去趟门口的超市。”

    电梯四周纤尘不染,镜面反光,照出两个人的身影。

    陈亦行盯着镜子里的人,问:“那今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你明明在电梯里,我让你等一下,你为什么不开门?”

    “……我当时在走神,没听见你叫我。”

    “是吗?”陈亦行瞥了眼那颗乌漆嘛黑、仿佛一辈子都不会在他面前擡起来的后脑勺,“那我怎么看见你拼命按关门键?”

    “……”

    你都看见了还问我干什么?

    电梯镜面里,虽看不见她的脸,但仔细观察,不难发现那两只白皙如玉的耳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陈亦行眉眼微擡,“昨天还说想方设法要接近我,今天就跟见鬼似的避之不及了?”

    他的声音低沉和缓,带着有几分难以忽略的玩味。

    “……”

    她倒宁愿他还是生人勿近一点,也不要跟她开这种玩笑。

    昨晚的尴尬,她恨不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他还一而再再而三提起!

    赵又锦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告白失败,不想看见你,不行吗?”

    行。

    怎么不行。

    陈亦行:“那这么说来,采访稿换人负责,不用再跟行风扯上关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一激,赵又锦果然擡起头来瞪着他,“……辛辛苦苦做的采访被人截胡,你觉得这叫好事?”

    电梯里安静了片刻,她又移开了视线。

    就知道那个于副总不靠谱,说什么“哥找人帮你”,结果找了个仇人,不落井下石就算了,指望他雪中送炭?

    那不如指望周伟良心发现,去总编那儿自首。

    她正想些乱七八糟的,陈亦行忽然问:“你在哪里拿走他证件的?”

    又是这个问题。

    下午于晚照也在微信上问过。

    赵又锦先是一怔,回过神后,立马警惕起来,“关你什么事?”

    “随口一问。”陈亦行还是看着她,不徐不疾道,“真不记得在哪儿拿的了?”

    “不记得。”

    “这么重要的事也能忘?”

    他的目光平静而明亮,像电梯里充沛的光线,照得人无处遁形。

    赵又锦噎了噎,盯着别处,理直气壮地说:“这不是最近有了喜欢的人,一心想着怎么求爱,满脑子废料吗?谁还记得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是吗。”陈亦行不知看到什么,忽的笑了,“随便聊聊而已,你不用这么紧张。”

    “谁紧张了?”

    “不紧张你握拳干什么?”陈亦行的目光落在她身侧,“准备给我一拳,做不成情人就做仇人?”

    “……”

    赵又锦这才意识到自己双拳紧握,霍得松开手,“我,我这不是喜欢你吗?面对喜欢的人,难免紧张。”

    紧张的氛围还在持续,他口中说着随意问问,她却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是犯人,正被某陈姓警察审讯。

    叮,电梯终于抵达十二层。

    赵又锦简直松了口大气,率先冲出去。

    身后的人叫她:“赵又锦——”

    “你别出声。”她头也不回,低头开门,“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给失恋的人一点起码的尊重。”

    “比如说?”

    “比如说,纵使相逢应不识。受了情伤的人需要时间治愈伤口,我建议咱俩保持距离,最好见面就当不认识,免得彼此不自在。”

    “是吗?”

    他明明说过她演技拙劣,偏偏她演得起劲,还浑然不觉自己漏洞百出。

    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眼里却不起半点涟漪。

    如今声称自己受了情伤,语气里却又听不出半分伤心。

    就在门开的那一刻,陈亦行忽然伸手,一把拉住她。

    赵又锦满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只要跑进屋,锁上门,尴尬就追不上她。没想到某人突如其来的一拉,她朝后一倒,一个趔趄,差点跌进他怀里。

    好不容易站稳,姿势也十分尴尬。

    陈亦行的手牢牢禁锢住她的胳膊,两人面对面,距离大概只有……

    可以忽略不计的几厘米。

    赵又锦一惊,心跳骤停,连呼吸都慢了半拍,下意识往后退,试图拉开距离。

    可陈亦行牢牢握住她的手臂,一丝一毫都不放松。

    更可怕的是,他朝她靠近,面容越来越近。

    近到纵使灯光昏暗,她也能数清他根根分明、浓密如织的睫毛。

    它们在他的眼睑处留下一圈温柔的阴影,令素来冷清的人看上去也多了几分缱绻情意。

    “你,你干什么你?”

    赵又锦艰难地说,连声音都不敢太大,声怕一呼一吸间温热的气息直达对方面庞。

    亲密的姿势,他居高临下俯瞰她时像海风一样温柔的呼吸,和那双仿佛深海一样能把人吸进去的琥珀色眼眸……

    赵又锦无可避免红了脸,一阵滚烫热气升腾而起。

    腿发软。

    救命。

    可陈亦行只是定定地凝视着她,仿佛要穿破她的眼睛,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好在他没有继续贴近,而是停在了咫尺之遥。

    她手忙脚乱挣扎出来,像兔子一样蹦进家门,慌慌张张地用愤怒的质询掩盖羞赧:“我问你干什么,陈亦行!这这这,这是在耍流氓吗?”

    陈亦行安静地看着她:“不是说喜欢我吗?喜欢我,为什么这么抵触我靠近?”

    “……就算我喜欢你,你也是个异性,突然一言不合把我拉过去,一副要跟我接吻的样子,还不准我故作矜持、欲拒还迎一下?”

    赵又锦说完就窒息了。

    她在说什么?

    什么故作矜持、欲拒还迎?

    下一秒,她有气无力地扔下一句:“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娶何撩?放在古代,你这样是要浸猪笼的!”

    然后像是掩饰什么,砰的一声关上门。

    可门关了,视线被阻隔了,那种灼热的羞耻感依然在空气里弥漫着。

    腿还有些软,赵又锦靠在门上,捂了捂脸,试图用冷冰冰的手进行物理降温。但捂住了脸,却捂不住狂野的心跳。

    门外,陈亦行定定地站了半晌,忽而轻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