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赵又锦躺在被窝里,试图催眠自己岁月静好,无事发生。
刷刷朋友圈,看看微博。
只要善于遗忘,尴尬就跟她没什么关系。
照例和老赵问了声好,父女俩的话题依然围绕在“不要只顾着埋头工作,年轻人要朝气蓬勃地生活”这个永恒不变的主题上。
于是赵又锦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上一次老赵这么说的时候,还是她刚加上陈亦行好友的那天。
那天她还发了一条朋友圈,陈亦行给了她四字点评:烟花不错。
赵又锦:“……”
说好的尴尬追不上我,这不就跟博尔特似的追上来了?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为安老父亲的心,赵又锦斟酌字句,发了条卖萌的朋友圈,顺便艾特老赵同志。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哎鸭,大晚上的肩膀好痒,可能在长小翅膀3?
老赵很快回复她:没错,我女儿是可爱的小天使。
虽然酸得牙疼……
赵又锦还是笑起来,大概全世界的老父亲都一样,即便女儿已经二十来岁了,也能不嫌肉麻地用“小天使”这样的称谓称呼她。
正笑着,一堆点赞的头像里又多出一只。
非常眼熟的深蓝色头像。
仿佛有所感应,赵又锦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就笑不出来了。
果不其然。
“哎鸭,大晚上的肩膀好痒,可能在长小翅膀3?”
两秒钟后,随着点赞一同出现的还有一条新评论。
Eason:也可能是没洗澡,脏。
赵又锦:“……”
面无表情摁灭手机,她一脚踢飞了床脚的某只玩偶公仔。
就知道他不安好心,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本来都不准备回他的,但每次吃瘪都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愉悦,赵又锦觉得不能让他一直爽下去。
于是又拾起手机。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你怎么知道我没洗澡?难道你看过?
对面回得也很快。
Eason:谢邀。并不想看。
赵又锦:“???”
谁邀请你看了?!
这是什么出类拔萃的阅读水平?
本想问他是不是小学语文没及格,但转念一想,她有了更好的主意。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怎么,你怕你看过之后会爱上我?【/冷笑.JPG】
毕竟她在追求他,这种时候,当然要大大方方表(恶)达(心)爱(他)啊。
陈亦行好半天没回。
赵又锦已经退出去和老赵又聊了一会儿,互相道完国内的晚安、国外的早安了,回过头来,还是没看见他回复。
啧,没想到这种程度就把他劝退了。
干脆别叫陈亦行了,改名叫陈不行吧。
大概是受冯园园的影响,赵又锦一高兴起来,也开始唱歌。
一边唱一边打开朋友圈,准备再看一遍她的战果。
K.O!
然而这一看不打紧,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原来刚才打字时情绪过于激动,标点符号打多了。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怎么,你怕你看过之后会爱、上我?
赵又锦一哆嗦,没拿稳,手机又一次砸在脸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但她顾不上疼痛。
爱、上我。
这一点像是特意加上去的,为了强调后面那个“上”。
她手忙脚乱捡起手机,窘迫至极,想要解释点什么,或者干脆直接删掉本条朋友圈。
没想到下面突然出现了新的评论,并且每过两秒,数量就增加一条。
于晚照:?
于晚照:大晚上你们在干什么???
于晚照:是微信没有私聊功能吗,还是公众场合搞黄色更刺激?
于晚照:虐狗没问题,但麻烦顾及一下这群狗里还有我这样涉世未深、质朴单纯的青年,可以吗?
于晚照:可以不爱,请不要伤害。
赵又锦:“……………………”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不是,手误!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真的是手误,多打了一个标点符号!
就在她努力想要澄清事实时,下方又新增了两条回复。
Eason回复于晚照:狗虽然是人类的好朋友,但一般像你这么聒噪的,都会被拖出去杀掉。
Eason回复小赵今天也很努力:谢邀。不爱,也不上。
赵又锦僵掉了。
她不是……
她没有!
悲从中来的赵又锦毫不犹豫删掉了本条朋友圈。
就不该多此一举回复他的。
打从一开始,就应该清楚地意识到,人狗有别,最好不要跨界交流!
床脚,第二只玩偶公仔被踢飞。
同一时间,冯园园的信息也插播进来:又锦,你写的信发给总编了没?
赵又锦一怔。
插科打诨时,就算气得牙痒痒,心情依然是轻松的,喜怒哀乐都飘在云端。
可惜一句话又把她拉回令人沮丧的现实里。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还没有。依然躺在邮箱里,总觉得词不达意。
园园:要不要我帮你看看?虽然文笔跟你没法比,但可以提点建议嘛!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好人一生平安!!!
她打开手机文档,把草稿拉到微信最顶上的对话框里。
【确定分享?】
【确定】
然而退出word,再点开微信时,赵又锦忽然愣住。
原来在她与冯园园对话后,Eason竟然发来一条新消息,于是最顶上的位置被他占据,冯园园被挤到了第二名。
也就是说……
她点开陈亦行的头像,果不其然看见刚刚分享的文件:【致总编的一封信】。
赵又锦:“……”
现在点击撤回还来得及吗?
她手忙脚乱撤回文件,同时看见了陈亦行在此之前发来的消息。
Eason:赵又锦,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她能有什么话跟他说?
好在文件已撤回,稍微松口气。
赵又锦回复:没有。
下一条:该说的今天在电梯里都说完了。
是的,再见,再也不见。
让我一个人静静,别来找我麻烦。
出人意料的是,陈亦行隔了几分钟才回复:太迟了。
赵又锦一顿:?
什么意思?
太迟了?
是在说她不该跟他告白吗?
她翻了个白眼,打字嘲讽:怎么,凡是跟你告白的人都要接受命运的惩罚吗?
顿了顿,Eason回复她:我是说,文件已经点开,撤回也来不及了。
“……”
——
翌日,冯园园蹬了蹬腿,连人带椅滑到了赵又锦的工位上。
“昨天让你把信发来看看,怎么聊到一半就不见人影了?”
赵又锦有气无力地说:“别提了,我手滑,把信发给隔壁邻居了。”
“嗯???”
冯园园来劲了,“邻居?那个集金城武、柏原崇和横滨流星与一体的邻居?”
虽然除了第一个名字,并不是很了解后面两个人究竟长什么样子,但是……
“对,是他。”
“他看了你的信?”
“对。”
“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
赵又锦面无表情,回想昨夜她又是窘迫又是懊恼,也不知道他看见她剖析内心的长篇大论会是什么反应,结果……
结果他毫无反应。
她以为他总会说点什么,虽然不太可能是安慰的措辞,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他的奚落嘲讽。
但等待良久,他只说了五个字。
“睡吧,赵又锦。”
……竟然没有落井下石?
回过神来,赵又锦叹了口气。
她对他的要求果然极低。但凡他善良点,做个人,她都觉得感天动地。
——
和冯园园凑在一起,探讨一番后,赵又锦把修稿后的信打印成纸质档。
这样会显得正式一点,毕竟发邮件容易被淹没在垃圾邮件里。
“那我去了?”
“刚把爹!”冯园园双拳紧握,为她加油。
这个时候,赵又锦庆幸自己还有心思开玩笑:“我们韩剧达人都说fighting啦!”
“我不管,我是日剧天后。”
拿着菲薄的信,赵又锦忐忑地来到总编办公室,可惜只得到付世宇不在的消息。
助理姐姐说:“总编今早有约,这会儿在一楼的咖啡馆。”
话音刚落,内线电话响起。
助理简短地答了几句,挂断后,忽然叫住已经转身离开的赵又锦:“小赵,你等一下!”
赵又锦转过身,有些诧异她居然知道自己姓什么。
“总编刚见完客,这会儿还在一楼,你要是立马过去,应该赶得及。”助理低头看了眼表,“你抓紧时间吧,他一会儿还有个会。”
赵又锦怔忡道:“为什么……”
为什么帮我。
片刻后——
“因为我也是女人啊。”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助理姐姐眉头一挑,“谁还没受过那群臭男人的气了?”
竟有些啼笑皆非。除了谢谢,赵又锦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她飞快地道谢,然后抱着信向一楼冲去。
如信里所说,她来《新闻周刊》的一个月里的确学到了很多,好的坏的,善良与丑恶。
例如刚才这一刻,心里霎时柔软一片。
——
一楼大厅左侧是家咖啡馆,人流来去匆匆。
赵又锦一路飞奔而来,怀里的信像蝴蝶的翅膀,振翅欲飞。
推门而入,她踮脚在人群里寻找付世宇的身影,搜寻一圈,果然看见他坐在某个角落里,面前摆着两杯已然空掉的咖啡。
他的客人呢?已经离开了?
赵又锦深呼吸,脑袋里已经琢磨出一整篇稿子。
怎么打招呼。
如何直奔主题。
假如他没空看信,她该怎么有条不紊陈述那日在办公室被接连打岔而没能讲清楚的事情。
……
赵又锦大步流星朝角落走去,眼里只有目标人物,没想到半路上忽的被谁一把拉住。
“赵又锦。”
又是那个无比耳熟的声音。
昨天在电梯里他就是这么一字一句叫她的名字,后来在楼道里又叫了一次。
她一怔,回头就看见陈亦行。
一身黑色大衣,袖口露出精致的腕表,男人深色冷凝,黑眸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站在这来去匆匆的咖啡馆里,很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
“你怎么在这里?”
赵又锦微微一怔,但此刻不是寒暄的好时机,她想抽回手来,“松开,我有急事。”
可男人力气大,牢牢捉住她,抽了好几下也没能脱身。
“你上哪去?”陈亦行问。
“我上哪儿去还要跟你交代吗?”赵又锦眉头一皱,“你哪来的坏习惯,动不动就抓人手?”
注意到他扫了眼她的信,她还下意识往怀里藏了藏。
没想到——
陈亦行淡淡地说:“藏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的表情略微僵硬,“让你放手!”
没想到这一次他很听话地松开手,还她自由。只是下一秒,蓦地抽走那两张菲薄的纸。
赵又锦下意识叫起来:“你干什么?还给我——”
话音未落,就看见对方手指一曲,已经将纸揉成一团,扔进了一旁的回收桶里。???
赵又锦惊呆了:“你有病吧你?”
她不可置信地扑向回收桶,也顾不上脏,伸出胳膊就去捞,却被身后的人又一次拎住衣领,阻止了行动。
身高差摆在面前,赵又锦活像被巨人捉住的小矮人,只能挥舞着细小的胳膊,无力且愤怒,却无异于蚍蜉撼树。
周围不乏看热闹的人,但来往于此的几乎都是办公楼的商务人士,有事在身,略微看了几眼也就移开了目光。
好在咖啡馆里充斥着音乐声、谈话声,她匆忙瞄了眼角落,发现付世宇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赵又锦快气死了。
她是来送信的。
可信没了,这会儿就是冲上去堵住总编,也无济于事。
她愤怒地质问陈亦行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因为说话太急,并没有给他回答的空间,反而变成了单方面的指责。
无能怒骂了好一阵,头顶的人忽然问:“你骂够了没?”
“没有!”赵又锦继续进行人身攻击。
但其实也算不上人身攻击,因为她并不善长口头吵架,更不会说脏话,所以越说越生气。
如果不是公众场合动手不太好看,她其实更想直接上手。
陈亦行看着她,嘴角忽然一弯。
啧。
面红耳赤。
像气急了想咬人的兔子。
于是赵又锦骂着骂着,男人的手忽然从天而降,轻巧有力地捏住了她的嘴。
等一下!
捏住……???
赵又锦惊呆了,啪的一声拍在他手背上,可惜嘴被人辖制住,只能含糊不清吐出几个字:“里干森莫?快松叟!”
“只要你答应闭上嘴,好好听我讲,我就松手。”他的声音游刃有余。
赵又锦的眼睛在喷火。
僵持好几秒,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不着痕迹地观察他们,她只能不甘心地点头。
于是那只手总算松开了。
脱离禁锢时,她才反应迟缓地意识到,他的体温很凉,和她因为着急而发烫的唇形成鲜明对比。
像冰遇上火。
下一秒,她用力擦擦嘴。
活该!
让他装逼!
难道是什么和羽绒服有仇的动物保护协会的吗,大冬天永远穿这么少?
冷死他最好!
无视她的怒火,陈亦行问:“现在能听进去我说话了吗?”
“有屁快放!”
说来奇怪,他本是雷厉风行的人,该说的话,该做的事,从来不容拖延。
可赵又锦炸毛的样子无端好笑,他居然起了心思,或许还可以再多看一会儿。
但再看一会儿,恐怕她会直接气死在这里。
赶在兔子咬人之前,陈亦行终于开口:“赵又锦,你不用去见付世宇了。”?
赵又锦:“你说不见就不见?”
下一秒,她一愣:“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上这儿来是为了见他……”
然后是更加狐疑的目光:“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陈亦行好整以暇站在原地,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漫不经心道:“因为事情已经解决了。”
“???”
她满脑袋问号的样子滑稽又可笑,嘴里简直可以塞下一颗鸡蛋。
浪费一上午时间在这种嘈杂拥挤的地方,和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多费唇舌,陈亦行原本很不耐烦,但看着眼前这一幕,好像也没那么不耐烦了。
他甚至好心替她擡起下巴,以免它掉在地上。
“视频我让于晚照找出来了,也给付世宇看完了,周伟拿你证件的事已经水落石出。”
“出于某个你心知肚明,而我略有猜测的原因,视频里没有你拿对方证件的片段。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现在真相大白,你也洗清了冤屈,这封信还有没有必要交给付世宇自爆,你自己掂量。”
说完这些,他心情甚好,拍了拍赵又锦的肩,扔下两个字:“走了。”
赵又锦的大脑完全处于当机状态。
足足过了好几秒,才从一片混沌里找到点方向。
“等等,不是,陈亦行——!”
她转身一路小跑,推门而出,追上了那个背影。
他已走出大厦。
与室内柔和的灯光氛围不同,今日阴天,天空阴沉沉的,仿佛随时压塌下来。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风吹起他的衣摆,他听见她的呼喊,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还有事?”
他说话的样子像是闲话家常,那双在室内灯光衬托下刚才还黑漆漆的眼眸,这会儿在自然光线里又变成了琥珀色。
她下意识想,还是琥珀色好。
颜色浅了,冷冰冰的人也显得有温度些。
赵又锦动了动嘴,半晌才问出口:“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他似乎觉得她问了个好笑的问题。
“因为行风的视频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发给别人的,所以我亲自来,给他放完就走,有什么问题吗?”
他拎着纯黑色的电脑包,从头到脚都是黑。说这话时,还擡了擡手,示意视频就在电脑里。
赵又锦怔怔地望着他:“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为什么到这来……”顿了顿,她更加不确定地问,“为什么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