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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以为跨进的应当是童话世界,没想到呈现在眼前的竟是水墨画卷。

    纯中式风格的庄园掩映于山水之中,月华当空,廊檐低琢,小桥流水,泉水淙淙。

    眼前种种,本该像个绮丽清幽的梦。

    如果不是陈亦行一侧头,就看见拎着裙摆雄赳赳气昂昂走正步的赵又锦。

    “……”

    陈亦行:“你在干什么?”

    赵又锦老老实实说:“我给自己打打气。”

    陈亦行扯了扯嘴角,“确实是字面意思的打气。你现在看着像是要去吃人。”

    “……”

    “我紧张嘛。”赵又锦小声说,“要不你给我讲讲,今天这顿饭到底是吃什么,来的都是何方神圣?”

    “吃的是饭。来的是人。”

    “……”

    问了等于白问。

    赵又锦就知道,刚才那些体贴都是浮云,大风一吹了无踪影。

    陈亦行这个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是嘴。

    好好一个赏心悦目的霸总,可惜长了张嘴。

    赵又锦不说话,拿眼睛望着他,还以为满肚子嘀咕藏的很好。

    没想到陈亦行扫她一眼,“有什么话最好当面骂出来,当心憋坏了。”

    “哪里,我无话可说。”

    是无**说。

    陈亦行不语。

    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生起气来的样子格外生动,喜怒哀乐摆在眼里,从来都好过局促不安。

    虽然眼下气鼓鼓像只河豚,但矛盾转移到他身上了,她显然要自在的多。

    至少,正步是没再走了。

    他瞥了眼,明明该觉得丢人的,到头来却莫名只剩下一阵好笑。

    “康宁医院,知道吗?”

    “嗯?”赵又锦一怔,随即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平城最大的私立医院,价格贵得离奇,服务也好得飞起。”

    她警惕地盯着陈亦行:“怎么,又想嘲笑我,现在专家号都不管用了,得去康宁医院看病了?”

    陈亦行给她一个无语的眼神:“一天天的想些什么。”

    “这叫陈亦行PTSD。”她倒是振振有词。

    陈亦行都气笑了,懒得与她分辨,“不是你问的今天为什么吃这顿饭,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赵又锦一愣。

    “康延七十大寿,能来的人不多。不用瞎紧张。”

    她很想问:那你来干什么。

    毕竟陈亦行看着不像是这么有人情味的样子,随随便便一个贵客邀请,他就会来赴宴。

    更何况他对一位七十岁的老人直呼其名,显然也并不是很尊重的样子,算不上深交。

    尽管没问,陈亦行也自行回答了——

    “康宁医院会和行风合作,年后全面启用新的安全系统。”

    赵又锦恍然大悟,哦,甲方爸爸。

    那是要赴约的。

    只是,她擡眼,欲言又止。

    陈亦行:“还有什么问题,一并问了吧。”

    “……”

    赵又锦:“确实还有一个问题。”

    “问。”

    “你怎么总能猜到我要说什么?”

    今夜月色如水,地上人影成双。

    陈亦行看进她眼底,似笑非笑:“赵又锦,我好像说过,你有一双藏不住事的眼睛?”

    赵又锦:“……”

    这是在说她涉世未深没城府吗?

    陈亦行:“是。”

    “………………”

    麻蛋,又被看穿了!

    赵又锦光速移开眼睛,再也不看他了。

    ——

    今晚来的宾客确实不多,也就零星几桌。

    桌与桌之间私密性极好,设以屏风。

    亭台上悬有风灯,风一吹,灯火摇曳,颇有情调。

    不时有人与陈亦行打招呼,或热络,或带有些许谄媚。

    “稀客呀,居然能在这儿看见陈总。”

    “是,陈总是大忙人,可不常见呢。”

    “行风近来一切可好?”

    对于一切客套的、讨好的问候,陈亦行皆是礼节性应酬。

    “还好。”

    “不错。”

    “你也好。”

    啧,果然是高冷人设不倒。

    赵又锦很有自觉性,好歹是来帮忙的,便抽空悄声问:“需要我做点什么?”

    陈亦行替她斟好果汁,淡淡道:“吃好喝好。”

    “……”

    赵又锦挣扎了一下:“不是,好歹是来替你撑场子的,虽然我也不是太拿得出手,但是努努力,还是可以假装长袖善舞两秒钟?”

    “大可不必。”

    说话间,又有人来敬酒,还好奇地打量赵又锦。

    “这位是……”

    她下意识端起果汁,露出得体的微笑,“您好,我是陈总的邻居——”

    满桌寂静。

    来人也怔了怔。

    陈亦行:“………………”

    适时打断她,并给予一个眼神警告,他向大家介绍:“我的朋友,赵又锦。”

    下一句算是解释:“她喜欢开玩笑。”

    大家都给面子地笑起来。

    赵又锦:“……”

    OK,她放弃挣扎。

    不需要她长袖善舞就算了,还是埋头苦吃比较适合她。

    出人意料的是,陈亦行还挺照顾她,约莫是顾及她右臂有伤,吃饭时偶尔执起公筷,替她夹菜。

    起初赵又锦有点小感动,但吃着吃着,就发现哪里不对。

    她碰了碰陈亦行的手肘,困惑地问:“你干嘛老给我夹内脏?”

    奇奇怪怪的补品炖猪脑。

    还有川式特色的火爆鸭心。

    偶尔品尝是没什么问题,但一而再再而三吃,也会腻。

    陈亦行不动声色地又替她挟了一筷子,在外人眼里极近温柔地笑了笑,低头却是一句:“吃哪补哪。”

    赵又锦:“………………”

    某一刻,陈亦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他拿起来看,是于晚照发来的消息:怎么,一个人赴宴的滋味如何?孤不孤独,寂不寂寞,想不想你于哥哥?

    陈亦行掐灭屏幕,并不搭理。

    那头的人却很努力,信息一条接一条涌入,手机震个不停。

    于晚照:我说跟你一起去吧,还搁这儿装孤僻呢,非要一个人去。

    于晚照:老子只是想蹭个饭,饭都不给我蹭!

    于晚照:怎么着,有我跟着一起,是丢人了,还是现眼了?

    于晚照:这漫漫长夜,一个人不好过吧?

    于晚照:嗨,哥哥心疼你,这么着,你提前离席,咱俩去吃那天晚上说的那家江湖菜?

    于晚照:你请。

    手机震得没完没了。

    赵又锦凑过去小声问:“有人找你?有急事?”

    陈亦行再次摁灭手机,淡淡回答:“没,就一打广告的。”

    “喔。”赵又锦扫了眼周遭忙忙碌碌、心思都不在吃饭上的商务人士们,小声感慨,“难怪你找不到伴一起来,一顿饭吃下来,全是应酬。怪难受的。”

    “嗯。”

    “必须带女伴吗?”赵又锦忽然想起什么,“不能带公司的人一起来?比如于副总什么的?”

    “他有应酬了。”

    “大晚上吗?”

    陈亦行顿了顿,平静道:“别看他长了张无所事事的脸,其实也是个大忙人。”

    “公事?”

    赵又锦惊讶地问,顺便用眼神小小的谴责了下:资本家果然都是吸血鬼,压榨劳动人民就算了,竟然连下班时间都不放过!

    “……”

    陈亦行再一次毫不费力看穿她的谴责,一点也不心虚地说:“是私事。”

    “嗯?”

    “老于这个人吧,比较花心,喜欢撩骚,所以三天两头都有妹子约,应酬不断。”

    啊,原来如此。

    赵又锦的谴责之色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了悟的神情。

    下一句,男人出言提醒:“所以别看他成天和颜悦色,对你妹子长妹子短的,叫得亲热,其实他对谁都这样,不要太当真。”

    赵又锦点头如捣蒜,由衷感激:“谢谢排雷,了解了解。”

    了解就好。

    陈亦行面色和缓,又替她挟了块鸭心。

    赵又锦出手制止:“别夹了,不吃这个了!这一整盘都是我一个人吃掉的!”

    陈亦行淡淡道:“多吃点,没坏处。”

    长长心也好。

    衣兜里,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于晚照:到底吃不吃,给个准话,爷饿着肚子等你回消息呢!

    他放下筷子,拿起手机,慢条斯理回复道:不吃。

    于晚照:草,两个人吃宵夜不比一个人应酬快乐?

    Eason: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快乐。

    Eason:你不懂。

    侧头看了眼还在和鸭心作斗争的人。

    陈亦行问自己,快乐吗?

    是快乐的吧。

    今日的晚宴,的确比往日的有意思多了。

    ——

    饭吃到尾声,赵又锦很饱很饱了。

    对比起这满庄园的应酬人士来说,她觉得大概只有她一个人享受到了这华贵大餐的美味。

    除了突然发生的一个小插曲。

    那位康延老爷子亲自来与陈亦行交谈,并很快带他去了另一处,说要介绍几个“战略合作伙伴”给他认识。

    陈亦行不忘回头看赵又锦。

    赵又锦连忙用眼神表示:我一个人没问题,你放心去!

    他神色稍霁,冲她点了下头,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像他读懂她一样,领悟到他眼神里的意思:我很快回来。

    赵又锦确实没领悟透。

    在她看来,陈亦行约等于面瘫,四舍五入就是没有表情,哪有那么好读懂?

    她只是隐约猜到这层意思,但并不确定。

    于是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回来,赵又锦渐渐开始有些无聊了。

    最可怕的是,宴席接近尾声,大家都离席了。

    整桌人除了她,全部走得一干二净。

    留下她守着这桌残羹冷炙,西瓜都啃了好几片,依然不见陈亦行的身影。

    赵又锦有一个不好的猜想:陈亦行不怎么带女伴出席这种场合,是不是把她忘了?

    大概是西瓜吃太多,她很快就想去洗手间了,又坐了会儿,还是没等到陈亦行回来,便起身一路寻过去。

    找到洗手间时,还有些好笑。

    这要不是服务员告诉她,谁会把眼前的廊亭与厕所联系在一处?

    风灯高悬,烛火清幽。

    仿佛一脚踏进了某位上仙的住所。

    从洗手间出来时,正洗手,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惊讶的声音。

    “赵小姐?”

    嗯?

    赵又锦擡起头来,在镜子里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灯光下,那人惊讶地望着她,很快笑起来,“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

    她怔怔地回头,也是一脸不可置信:“医生?”

    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爱心医院的“爱心院长”。

    他伸出手来,和煦地笑着:“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康年川。”

    “赵又锦。”

    “我知道。”

    “哎?”

    “档案里有登记。”康年川笑起来。

    赵又锦由衷感慨:“不知道是世界太小,还是世事太巧。”

    “是很巧。”

    康年川含笑望着她。

    可不是吗?昨日还在想,今后是否只能靠着那只猫再见一面,没想到这就见面了。

    ——

    陈亦行不喜应酬,但并不代表他不善应酬。

    康延有意将康宁医院的战略伙伴介绍给他,陈亦行耐着性子,非常得体地参与谈话。

    倒的确把赵又锦遗忘了。

    但只是那么一小会儿。

    他还没有习惯身边有人跟着,所以自然而然忘记了今日与他同来的还有个小尾巴。等到他想起来时,面色忽地一滞。

    原本还谈笑风生的众人,有注意到他表情变化的。

    “怎么了,陈总?”

    陈亦行放下酒杯,眉头微蹙,道了声抱歉:“差点忘了,还有个朋友在等我。”

    说完,也顾不上康延还有“要事”与他商谈。

    他大步流星往来时的亭台走,奈何当他赶到,已然人去楼空。

    陈亦行拧了拧眉心,一时竟不知该怪自己忘性太大,还是该怪赵又锦不听话,没在原地等他。

    他询问不远处的服务生:“有没有见到一个穿无袖白色连衣裙,胳膊上系丝带的女孩?”

    服务生了悟道:“哦,就是那个亭子里,一直坐到最后的女士?”

    陈亦行:“………………”

    心里的愧疚原本只是零星火光,刹那被点燃,烈火燎原。

    “对。你看见她去哪了吗?”

    服务生指了指不远处的廊亭,“应该是去那边了,之前她问过我洗手间怎么走。”

    “谢谢。”

    陈亦行步伐匆匆,竟难以掩饰眉宇间划过的一抹懊恼。

    光从服务员的表情也能看出,赵又锦一个人孤零零等到最后,颇有些凄凉。

    他并不擅长联想,也不爱揣摩,但此刻脑海里却下意识浮现出那副场景:她一个人坐在人去楼空的亭台里,四周是晃晃悠悠的风灯,而她孤身一人,频频张望,等待他的归来。

    是他大意了。

    明知她第一次来这种场合,除他之外又没有第二个熟识的人,还把她一个人扔在这。

    眉头越拧越深,像是浓稠到难以抚平的滚烫柏油。

    然而赵又锦并不在廊亭。

    风灯飘摇,周遭很静。

    陈亦行在洗手间门口唤了两声她的名字,没听见回应。

    焦躁之下,他总算记起还有手机这回事,站在廊亭外打她的电话,没想到声音隐隐从转角处传来。

    他微微一怔,拿着手机,大步流星转过弯。

    赵又锦就在前面。

    月色温柔,小桥流水。

    她站在桥边握着手机,低头看清屏幕上的来电,笑着擡头对面前的人说:“我朋友找我了!”

    随即接通电话,是佯装生气的语气:“难为陈总还记得有一个我?”

    陈亦行没说话,定定地看着眼前。

    和赵又锦站在一起的,是前几日送猫急救时接待他们的医生。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身正装,和煦的笑意,和注视着赵又锦时眼里别样的温柔……

    陈亦行没由来一阵烦躁。

    “不是让你坐在那等我?为什么到处乱跑?”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对电话那头讲话的声音有几分生硬。

    赵又锦似乎怔了怔。

    “你还记得自己穿得不多吗?还是和异性|交谈起来,就忘乎所以了?”他手里拎着从空无一人的座位上拿走的外套,“就这么跑出来晃荡,水边不冷?”

    赵又锦意识到什么,飞快地朝四周环顾。

    某一刻,视线与他相接。

    她回头,似乎略带歉意地和那个医生说了什么,然后拎着裙摆朝他快步走来。

    “你怎么了?吃炸|药了?”她不解地问。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陈亦行擡眼对上医生的视线。

    对方目光灼灼,毫不避让。

    四目相对时,空气里似乎弥漫着硝烟味。

    陈亦行收回视线,冷冷地笑了下,把手里的外套轻轻一抖,搭在她肩上。

    俯身,低头,在她明显僵硬的表情下,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这一幕落在医生眼里,简直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

    明明刚才赵又锦的说辞里,他们不过是邻居。

    邻居怎么会有这么亲密的举动?

    而赵又锦却有截然相反的感受。

    因为男人以亲昵的姿态俯身贴耳,却只是冷冰冰地说了句:“赵又锦,你还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吗?”

    她怔怔地擡起头来,却只看见他寒凉如水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