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在山间,夜里温度低,暖气开得很足。
赵又锦在半夜醒来,口干舌燥,迷迷糊糊摸床头的矿泉水,才发现瓶子已经空了。
要不忍忍,继续睡?
她翻了好几个身,却发现自己像条干渴的鱼,即将缺水而亡,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坐起身。
床头灯打开的一瞬间,有些刺眼,她擡手挡了挡,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先从衣架上摘了外套,披在身上,然后才轻手轻脚打开门,去楼下拿水。
零食饮料都放在大厅里,方便集体活动时大家自助取用。
水是凉的,入喉的瞬间激起一阵凉意,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赵又锦多拿了两瓶水,又轻手轻脚爬上三楼,正准备回屋,忽然听见对面房间里传来些许动静。
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凌晨两点半。
都这个点了,陈亦行还没睡?
她在走廊上发了下呆,然后才听清,一门之隔内是男人有些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难道是在说梦话?
赵又锦忽然想笑,虽然没什么坏心思,但难掩心痒,蹑手蹑脚走近那扇门,想听听看他做梦时一般都说些什么。
山间的夜是宁静的,除了风吹林叶发出的细微声响,没有什么能干扰她的听觉。
然而从门内传来的并不是什么梦话,而是断断续续,迷糊不清的,像是睡梦中无意识发出的单音。
赵又锦愣住。
是做噩梦了吗?
迟疑了一小会儿,还是准备转身回屋,但没两步又停下了。
她仔细分辨,发觉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奇怪。
等到赵又锦回过神来,她已经轻轻敲响了那扇门,“陈亦行?”
声音压得低低的,怕吵醒其他人。
但屋内的人没有回应,她把耳朵贴在门上,依稀听见模糊的单音里还夹杂着急促的呼吸声。
联想到夜里泡温泉时他冒着冷风冻回来……
赵又锦急了,试着拧了下门把。
咔嚓一声,门就开了。
没锁。
屋子里一片漆黑,只剩窗帘细缝里透进来的点点灯光。
别墅四周的灯火不灭,照亮了山间的夜。
赵又锦站在门口又叫了两声:“陈亦行,你睡着了吗?”
床上传来了翻身的声音,夹杂着模糊的呓语。
没有门的阻碍,她听得更清楚了,心里一紧,也顾不上许多,低声念了句“真不是我想染指你的清白啊”,然后借着手机的光,摸进了他的房间。
每个房间的配置大概相同,床头都有一盏小夜灯。
打开灯的一瞬间,她心跳骤停。
只见陈亦行侧卧在枕边,眉头紧蹙,满头大汗。
被子早就被他掀开,凌乱地窝在床脚,而他的灰色格子睡衣因为翻身的缘故,下摆高高翻起。
人在放松时,看不见六块腹肌,但肌肉轮廓还是大致分明,有浅浅的弧线。
然而赵又锦无暇欣赏,看见他满面潮红的样子,她心一凉,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果然生病了。
“陈亦行?”
“陈亦行!”
“醒醒。”
于不安稳的睡梦中,陈亦行被人推了好几下,起初只是眉头皱的更紧,发出了几声焦躁的单音,后来那人似乎加大了力度,使劲推了他两把,才将他摇醒。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视线慢慢聚焦。
然后就看见一脸焦急的赵又锦。
“……你怎么在这?”他下意识问,结果一开口,自己也怔了怔。
他的声音低哑粗粝,像失去水分的枯枝。
下一秒就咳嗽起来,支起身子,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
赵又锦抢先一步拧开瓶盖,递给他,在他喝水时,忽然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陈亦行下意识躲闪,却被她打断:“别动。”
那只冰凉的小手贴在他额头上,手的主人几乎是惊呼起来:“怎么这么烫?”
这一刻,陈亦行才回忆起来,原来刚才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块排骨,被架在火上烤……
“……”
擡手摸额头时,发现四肢都很乏力,尽管喝了水,嗓子依然干涩。
他问:“几点了?”
“凌晨两点半。”
“这个点,你怎么会在我房间里?”
“……我下楼找水喝,听见你在床上□□,怎么叫门都叫不醒,所以,所以才――”
“才破门而入,玷污我的清白。”他很乏力,但依然努力维护着自己的高贵形象,顺便腾出手来,非常淡然地拉下卷到腹部上方的睡衣。
“……”
就知道他会来这套。
换做平常,赵又锦也许会跟他打嘴炮,但眼下他满面潮红,眼底都有红血丝了,烧得整个人像块碳。
“有药吗?于晚照他们有谁带了日用医药箱没?”
“没有。”
也是,怎么可能指望这群理工科宅男心细如发。
见他又要伸手去够床头的水,赵又锦拦住他:“凉水,别喝,我下去给你烧水。”
不等他回答,她就大步流星跑下了楼梯,把水烧上,才又匆忙回来。
发现陈亦行要下床拿东西,她着急地喝止:“你要拿什么?别动,我帮你拿!”
“……换身衣服。”他一脸嫌恶,受不了这身被汗打湿的衣服。
赵又锦把他摁回枕头上,然后从行李箱里随手拎了件t恤出来。
陈亦行:“不穿这件,我要那件蓝色的。”
“……”
赵又锦深呼吸,要不是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哑的不成样子,她可能会忍不住动手打人。
“这种时候能不能不要讲究这么多了?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
男人拎起她扔过去的白t,擡眼看着她,迟迟不动。
赵又锦没好气地催促:“赶紧换啊!”
“你不出去我怎么换?”陈亦行看她一眼,“还是说,你想进一步染指我的清白?”
“……”
几分钟后,门外:“换好没?”
“换好了。”
等到赵又锦再进来时,手里端了只小盆子,盆子边缘还搭着她的小熊毛巾。
“躺好,我先帮你物理降温。”
“发烧而已,睡一觉就好了――”
“躺好。”她一字一顿。
陈亦行看她片刻,原本该对这样命令的口吻表示不满,又或者讥讽地说:“我只是发烧而已,别搞得像高位截肢了一样。”
毕竟以前也不是没生过病,带病工作时,于晚照他们也会念叨他,但无济于事,陈亦行从来都不是个耳根子软的人。
所以行风的人才更觉得老板是超人。
小小发烧,何至于此。
潜意识里,陈亦行觉得物理降温这种事,只会发生在小孩子身上。
成年人熬一熬就过去了,大不了吃药。
可最后出口只有一句:“别瞎忙活了,回去睡觉吧。”
赵又锦还是硬邦邦的两个字:“躺好。”
她忙里忙外,打湿毛巾,拧干后敷在他的额头上。
察觉到他的眼神在小熊图案上停留了一瞬,还解释说:“没有多余的毛巾了,只能拿我的应应急。你放心,我出门时刚拆的新毛巾,只用了昨晚一次,洗干净了的……”
知道他吹毛求疵,她耐心解释。
陈亦行不说话,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她。
她跑下楼接了壶开水,又气喘吁吁跑回来。
刚烧的水滚烫,难以入口,她就倒在杯子里小口小口吹着。
陈亦行操着沙哑的声音提醒:“用矿泉水兑一下。”
她下意识反驳:“不行,我舅妈说喝阴阳水不太好。”
“……”尽管头晕,脑仁发疼,他还是笑了,“赵又锦,平大的准毕业生就只有这个水平,连基本生活常识都没有,还信这个?”
赵又锦:“……”
很多事情说不上为什么,但老一辈的这么说,她就这么做了。
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没什么科学依据。
她顿了顿,又觉得自己刚才小口小口地吹凉水的举动很好笑。
最后还是兑了杯温水给他,替他拿下额头上的毛巾,扶他起身喝水。
他喝水时,她就转身重新把毛巾浸湿,然后拧干。
“回去睡觉吧,赵又锦。”
“你睡你的,我坐这玩会儿手机,要是一小时后你还发烧,我就开车出去买药。”
“你有驾照?”他有些意外。
“高三毕业就拿了驾照,老司机了。”她还挺得意。
陈亦行扯了扯嘴角,因为一阵眩晕,闭了闭眼,察觉到光线渐暗,复又睁开。
她调低了床头那盏灯的亮度,坐在床脚的小椅子上,低头玩手机。
“叫你回去睡觉。”
“那谁守着你?”
“我不用人守。”
“那不行。”赵又锦很坚持,“你都快烧糊涂了,不理你,万一脑子烧坏了,国家就少个栋梁之才。”
“……”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
“你在这我睡不着。”
“那我保证不发出声音。”她幼稚地举起手来,甚至比了个发誓的动作。
那样认真,那样笃定。
陈亦行本就头晕,看她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轻声说着话,比着孩子气的姿势,更觉得天旋地转。
他闭上眼,顿了顿才说:“跟发不发出声音无关。”
下一秒:“赵又锦,深更半夜,你穿睡衣待在我房间里,是对我有多放心,才觉得我能安然入睡?”
“……”
空气里短促地岑寂了一下。
赵又锦噌的一下站起来,佯装镇定地说:“那我回我房间玩手机,隔一会儿来看你一次。”
……基本上是拔足而逃的背影。
床上的人又慢慢睁眼,伸手摸到额头上的毛巾,摘下来看了眼。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总是用些可可爱爱的东西。
鬼使神差的,他把毛巾凑近了,轻轻嗅了下。
明明没什么味道,她也说只用过一次,洗干净了,他却总觉得鼻断萦绕着若有似无的白桃香气。
过了一会儿,他才把毛巾又搭在额头上。
是烧得挺厉害的。
不然怎么会把她赶走?
让她在这呆一夜不是更好,坐实了两人关系匪浅的名头,免得外面那群人成天妹子长妹子短地叫她。
陈亦行用稀里糊涂浆糊一样的脑子,慢慢地想着。
叫什么妹子。
叫嫂子。
――
后半夜,陈亦行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潜意识里,似乎有人每隔一会儿就摘下额头的毛巾,重新打湿,拧一把,又放回原位。
每次还会轻轻地探一下他的额头,看看温度降下去了没。
他的确困倦,又在病中,模糊间分不清是梦里梦外,呓语片刻,又陷入沉睡。
等到天亮时转醒,他睁开眼,才发现烧已经退了。
以及,刚直起身,就发现床脚趴着个人。
……?
那个去而复返的家伙食言了,大概是觉得跑来跑去太麻烦,还有被人发现的风险,干脆把自己的小毯子拿了出来,就在小凳子上坐着,头趴在床尾,彻夜守候。
毯子还披在身上,她以极其别扭的姿势睡得正熟。
“……”
陈亦行默不作声下床,看她片刻,指尖拂过她凌乱的发尾。
最后,他俯身稳稳抱起她,将她放在了自己的床上,用毯子搭好。
大概是真累了,忙了一夜,她只是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然后又睡了。
陈亦行低头看着她。
皮肤本来就白,因为熬夜,眼睑下新冒出的淤青也清晰可见。
他指尖发痒,竟忽然生出一种幼稚的念头,想替她拂走那两片阴影……
半晌失笑,无声地叹口气,轻手轻脚替她掖了掖毯子,走出门。
楼下大厅里没有人,大家都在睡懒觉。
天光微亮,山间树荫摇曳。
陈亦行披上外套,拿起车钥匙,走向停在后院的汽车。
――
王实是第一个起床的,他住在一楼,还在梦里就闻到一阵奇特的香气,硬生生被肚子叫醒了。
等到他打开门,发现大厅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早点。
“?”
他们一群宅男,准备的早餐都是超市里买来的半成品,微波炉打热就能吃,方便是方便,但绝对不能指望有多美味。
然而眼前这桌山珍海味……
王实正揉眼睛,想问是哪位田螺姑娘做了一桌好饭,就看见他的老板大人坐在沙发上。
“醒了?”
“醒了。”王实表情奇特地指指桌子,“这些是……?”
“我开车去买的。”
“哪儿买的?”
“山脚下的镇上。”
后来,这番对话重复了无数次。
每起床一个人,就会震惊地望着一桌早餐,问出同样的问题。
王实老老实实回答大家。
“山脚下的镇上买的。”
“不是我,是老板开车去买的。”
“他说每家早点店的东西他都买回来了。”
众人吃着豪华自助,开心不已。
最后是于晚照比较有良心,看大家抢的厉害,忽然发现――
“哎,妹子还没起床啊?”
大家只顾着吃,这会儿才擡头四顾,茫然道:“哎,真的,就差她没起来了。”
于晚照眼疾手快,端走最受欢迎且所剩无几的生煎包,“少吃点,给妹子留点啊!”
他想叫陈亦行去给妹子送早点,结果一看,“老陈呢?”
小李回答:“跑步去了。”
“……这都春节放假了,还维持着天天晨跑的好习惯呢?!”众人震惊。
小李:“要不那腹肌哪来呢?你以为都跟咱们似的,肚子上只有赘肉?”
“那行吧,这包子我给妹子端过去。”
于晚照顺便塞了一只在自己嘴里,又从桌上匀了点别的,端了一大盘食物往三楼走。
好歹是行风未来的老板娘,讨好讨好准没错。
一边为自己的机智点赞,一边来到赵又锦的门前,他擡手悄悄:“妹子,起床没?”
“太阳晒屁股了,别睡啦,起来吃早饭吧。”
“这都九点半了,再不起来,赶不上今天上午的集体活――”
话没说完,门开了。
但不是他敲的这一扇。
有人迷迷糊糊爬起来,又迷迷糊糊打着哈欠拧开门:“起来了起来了――”
大概是熬了夜,还没睡够,脑子不甚清醒。
又或许是房间装潢都很相似,她起来时也没发现自己在别人的房间里。
总之,等到赵又锦打开门,就看见对门站着于晚照,还维持着一手端盘子,一手敲门的姿势,目瞪口呆盯着她。
“你,你怎么会在――”
“不是,你不是住在这个房间吗???”
于晚照糊涂了,左右看看,下一秒,嘴巴张大。
“哎,你们俩昨晚――”
“我操!!!!!”
“当我没说,当我什么都没说!”
于晚照以光速将盘子塞进赵又锦怀里,一脸“我发现了什么ohno”的表情,飞奔向楼下。
不!
这不是他一个纯情的单身狗能够接受的剧情!
于晚照踉踉跄跄跑回大厅,心跳如雷,眼睛亮的跟鬼似的。
众人吓一跳:“干嘛呢这是,妹子有起床气吗,把你一脚踹下来了?”
于晚照吃了只饺子压压惊,“我出去找老陈。”
于是。
几分钟后,正在晨跑的陈亦行被半路上飞奔而来的于晚照同学拦住了。
对方痛心疾首指着他:“老陈,你这个禽兽!”
陈亦行:“……?”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说你们进展速度快,过不了几天孩子就打酱油了,没想到你居然当真了!”
于晚照仰天长叹。
“从今天起,行风又少了一个老处男。”
陈亦行:“……”
心念一转,他猜到了什么,眉头一挑:“你看见了?”
“当然!”
“看见什么了?”
于晚照指指自己的双眼,“妹子衣衫不整从你房间里走出来!”
这描述,虽然再清楚不过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但陈亦行还是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还能怎样?难道你们俩还能盖着棉被纯聊天?”
“差不多。”
“呸,你骗鬼呢!”
回别墅的一路上,于晚照都在喋喋不休,直到弄清事实真相。
此刻,一轮红日挂在天际,穿过林叶间隙,遍洒一地。
陈亦行望着别墅的方向,忽然笑笑:“做了这么多,是时候收网了。”
“收网?你当捕鱼呢你!”
“不捕鱼,捕获芳心。”
“……”于晚照掐着喉咙作呕吐状,“别逼我吐你一脸啊。”
吐槽归吐槽,他还是兴致盎然地问:“那你打算怎么收网?”
“能怎么收?当然是问她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就这?”于晚照难以置信,“这么直的球你也发得出去?!”
“那不然?”
“迂回一点啊,这都要讲究策略的好不好!”
“比如说?”
“我有一计。比如说咱们激她一下,让妹子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主动告白?”于晚照搓搓手,“好歹是我们平大的一棵草,哪能这么主动呢?要矜持。矜持的男人才能叫人好好珍惜,是不是?”
“……如果你的表情不是看起来这么猥琐,可能会更具说服力。”
“那你到底听不听吧?”
陈亦行掏掏耳朵,慢条斯理:“说吧。”
让她认识到自己的心意,主动告白?
听起来似乎也很不错。
在于晚照开口前,他的眼里划过一丝笑意:“要是奏效了――”
“年终奖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