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别墅前,于晚照庄严肃穆道:“你容我思考一天。”
为了年终奖,他决定殚精竭虑想个好主意出来。
而室内,赵又锦已经洗漱完毕,下楼吃早餐。
整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因为非但于晚照不在楼下,陈亦行也不在。
得知他出门跑步了,赵又锦整个人都处于震惊状态。
这家伙昨晚烧得神志不清,今天还能出去跑步???
他以为他是钢铁侠吗?
于是等到陈亦行踏进别墅大门时,就看见赵又锦扔下啃到一半的玉米,难以置信地冲过来:“烧退了?还有力气去跑步?”
他一顿,“退了。”
眼前的人依然神情不善,但显然是出于担心。
他弯了弯嘴角,不紧不慢说:“不信你摸摸看。”
然后拉起她的右手,往额头上那么一贴。
赵又锦不疑有他,仔细感受了一下温度,倒的确是不烫了,心已经放下一半,但嘴上仍然嘀咕道:“昨晚都快烧干了,今天还能去晨跑,你可真是国防体质!”
他俩互动得很自然,大厅里的众人先是被这拉手摸摸的亲密姿势震撼了。
大庭广众之下,怎么又开始撒狗粮?
然后才回过神来――
“哎,什么情况,老大你昨晚发烧了?”
“我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多久的事?睡觉之前吗?”
“你怎么不叫我们啊?”
陈亦行环视一周,“叫你们有什么用?是会看诊还是能治病?”
众人:“……”
王实嘀咕:“那妹子怎么知道了?妹子是会看诊还是能治病,你不告诉我们,偏告诉她?”
赵又锦正准备说自己是无意中发现的,就听陈亦行先一步开口。
“因为看见她――”稍稍停顿。
我的病就好了一半。
隐去下半句没说,他话锋一转。
“要是换你们来伺候,我可能就一病不起了。”陈亦行老神在在地往三楼走,扔下一句,“一群每天都在想着要怎么谋朝篡位的家伙。”
众人:“……”
大厅里立马就“到底如何谋朝篡位”展开了激烈对话。
两天一夜的温泉之旅,在欢(勾)声(心)笑(斗)语(角)中落下帷幕。
回程换于晚照开车,因为体谅陈亦行“大病初愈”。
但这只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在年终奖翻倍之前,于晚照决定好好表现,握拳!
一车四人,小李坐在副驾驶,自觉把后座留给了老板和未来老板娘(?)。
前面的人有说有笑,后面的人倒是安静得很诡异。
陈亦行闭目养神,靠在座位上。
只有赵又锦总觉得哪里不对,怎么坐都不太舒服,手脚都有点不知往哪放。
余光瞥见男人的大长腿非常放松地舒展着。
这人怎么睡个觉都睡出了睥睨天下的气势?
她杂七杂八地想着,却没发现自己的注意全在他身上,间或夹杂着这两天发生的细枝末节。
想到他喂她小排骨的亲昵姿态,脸上一红。
想到温泉池子里那阴差阳错的一个公主抱,血液开始往脑子里冲。
想到两人冒着冷风朝别墅狂奔,酸涩里藏着隐秘的喜悦。
……
她早该发觉自己的心意,但潜意识里总在告诉自己,是友好相处的邻居而已,别乱想。
但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要是能说停就停,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真要追究是哪一刻阵脚大乱的话,她很清楚,大概是去花溪城安装针孔监控的那一天。
他坐在车里,那样认真地叫她的名字,“赵又锦,不要让我后悔放你一个人走的决定。”
还有呢。
还有平安夜那天,在她陷入窘境、无人相助的情况下,他大步流星跑上台,焦急地叫她:“赵又锦,跳下来。”
他问:“你信我吗?”
说来奇怪,相处四年的室友如此冷漠,德高望重的前辈也会职场霸凌,她早就知道做人要多个心眼,不要盲目相信他人。
可偏偏他问出口时,她才发觉她对他竟是笃信不疑。
她几乎能清楚回忆起他说话时的面目,最细微的表情,和他一直藏在盔甲之下,看似无坚不摧,却总在无意中流露出的柔软。
所以才只在他面前泣不成声。
所以莫名其妙像个变态,穿着隐身衣尾随他一整天。
所以穿上可达鸭的玩偶服,傻乎乎送去一篮他根本不爱吃的糖。
她一直一直都在竭尽全力,用自己的方式去喜欢他。
哪怕她不承认,心跳却不会说谎。
否则该如何解释此刻她莽撞又热烈的心跳声?
她的心动早就昭然若揭。
赵又锦怔怔地回忆着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患得患失。
可他是怎么看她的?
半大不小的孩子,还没毕业的愣头青,还是一个笨拙莽撞的菜鸟记者?
她从前也曾自卑胆小,为父母不在身边,为寄人篱下,也为自己性格上的不主动、不积极。
可那些都不算是致命伤,她总是相信自己通过努力可以变成更好的人。
学习,工作,职业技能,这些都能靠后天的努力弥补。
然而眼下她遇到了一个似乎无法解决的难题,她和陈亦行之间沟壑难平,差距太大,就算十年八年也追不上。
赵又锦烦闷不已。
心道人没多牛,眼光倒是高于常人。
她没注意到自己长吁短叹的,表情变化莫测,一旁的男人冷不丁掀开眼皮,静静观察。
巧的是,灵感它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车开到一半的时候,于晚照的“好主意”也正式出炉,很快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忽然侧头问:“哎,小李,你知道老大的理想型吗?”
“什么理想型?”
“就谈恋爱的理想型啊。”
肉眼可见,后座的妹子目光移动,身子都坐直了。
陈亦行继续“闭目养神”,好像已经睡着了,对车内正在发生的对话一无所知。
于晚照先是夸了一番陈亦行,又是吹他上学时多受欢迎,又是感慨老天爷赏饭吃,有些人他就是人帅智商高,嗨呀好嫉妒。
小李一副“你不是中邪了吧”的表情。
虽然他说的都是真的,但从他嘴里说出这些彩虹屁来,无异于太阳打西边出来。
毕竟于晚照从来都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一般的台词都是,“你不就是遗传基因稍微好点吗,瞎n瑟什么啊”,或者“你放心,天妒英才这种话不是没道理,你看啥好处都给你占全了,就寿命这一块儿来说,你肯定没我活得长”。
但碍于老板本人就坐在后面,小李就是想吐槽,出口也成了赞美。
咋的,谁还不会吹彩虹屁了?
他不仅要跟风,还要吹得比于晚照更漂亮!
“我记得,我不是比你俩矮两级嘛?那会儿你们大三,我才刚入学,一到平大就听说咱学校有个学神智商奇高无比,还有个校草帅得人神共愤。”
“后来我就问,人在哪儿呢,我倒要见识一下到底是哪两位老天爷的宠儿。”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问学神在哪儿,他们给我指了指。”
“我问那校草在哪儿呢,嘿,指的居然是同一个人!”
小李摇头感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于晚照:“……”
哥们儿我这刚开了个头,你怎么说得比我还起劲?
他清清嗓子,把话题拉回来:“总之就是,太受欢迎了,谁见了他都跟狗看见屎似的,争相开拱。”
后座的陈亦行:“……”
要不是在装睡,他可能已经把人从车上扔下去了。
好在于晚照把握住了节奏,从后视镜里看看赵又锦,“妹子,猜猜看他的理想型?”
赵又锦:“……我怎么知道?”
“猜一下嘛。”
小李很配合:“我猜是冷艳高贵的,和他一样不食人间烟火。”
于晚照点头:“有道理。”
赵又锦:“……”
小李继续:“身材要前凸后翘,高挑,明艳,我记得之前选前台姐姐的时候,老大随手一挑就是这个标准。”
于晚照一本正经点头:“说下去。”
“他这么工作狂,肯定也要跟他一样牛逼的职业精英,要那种一身西装又飒又酷的小姐姐!”
“啊,对,还得门当户对。”
他们说的很欢乐,赵又锦听完更加悲伤。
以上除了门当户对,和她有半点雷同吗?
没有。
就连门当户对也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意思,她只能按照字面意思理解,他俩倒的确住在隔壁,门当户对……
不然就真的半个字都不相干了。
赵又锦幽怨了一路,窗外渐渐从郊外的绿野变成了熟悉的街景,又回到了城市之中。
各处张灯结彩,依然是浓浓的过节氛围。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广场上不知寒意的大妈们又开始跳舞,音乐声震耳欲聋。
你听,刘德华又开始唱“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了。
“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
赵又锦心酸地想着,她大概就是那个不好的,合该从陈亦行身边走开。
最悲伤的事发生在离别时。
于晚照先把小李送回家,又把车开到自己住的小区外,然后叫醒陈亦行:“醒醒,该你开车送妹子回去了。”
陈亦行揉揉眼,慢条斯理做回驾驶座。
窗外的于晚照还不忘探个脑袋进来:“别忘了啊,明晚跟芊芊见面的事!”
芊芊?
赵又锦一怔,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两个字。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个女性的名字。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陈亦行也向于晚照投去询问的眼神:?
于晚照露出八颗小白牙,森森一笑:“就是我妈说给你介绍的那个姑娘呀,除夕那晚你不是答应了嘛,要去跟她吃顿饭,见个面?”
陈亦行:“……”
于晚照继续胡扯:“明晚七点半,记得去啊。约会愉快,我保证芊芊就是你的理想型!”
罪魁祸首蹦蹦跳跳离开了现场,哼着歌回家了。
车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半晌,陈亦行开车了,才听见后座传来闷闷的一句:“你要去相亲?”
“……嗯。”
这主意是于晚照出的,他说是就是吧。
陈亦行准备静观其变。
赵又锦又问:“冷艳高贵型的?”
“可能是。”
“前凸后翘,身材高挑?”
“不清楚。”
“还是精英白领,和你门当户对?”
“没见过,不了解。”
赵又锦沉默了下,有点急,脑子倒是转的很快,“你才多大岁数啊,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开始相亲了?”
“快到而立了,还年纪轻轻?”
“你,你们工作狂不都是先立业再考虑终身大事吗?”
“那你是觉得我的事业还没立起来?”某人挑眉。
赵又锦:“……”
他要是还没立起来,大概这世界上没几个立起来的。
某个瞬间,手机忽然响了一瞬,陈亦行侧头扫了眼,在副驾的座位上,屏幕亮起,于晚照发来一条消息。
老于:怎么样,妹子急了没?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这算不算急了……?
下一条消息:稳住,明天换身好看的衣服,骚气一点,然后出门。到地方了给她发消息,就说芊芊临时有事,水了你,约她一起吃顿饭。
陈亦行停在红灯前,拿起手机,回复:她要是不来呢?
老于:怎么可能?妹子急都急坏了,必须立马就来!来了肯定会庆幸你还没被抢走,一庆幸,这不就顺理成章告白了吗?
老于:再说了,就算她不告白,你告白啊。反正激了这么一下,今晚她肯定会翻来覆去地思考,说不定就琢磨清楚自己的心意了!
听着倒是逻辑顺畅。
重新发车前,陈亦行回复了最后一条消息:你要是工作上有这么好的脑子,早八百年篡位成功了。
于晚照:……
一路无言,很快抵达小区。
两人从地下停车场乘坐电梯上楼,最后不得不在楼道里分别。
赵又锦一路心事重重,想叫他别去见什么芊芊,又发觉自己没有立场。
是,他是对她挺好的,但那是因为喜欢吗?
人在迷雾中,难以准确判断真相。
她一会儿觉得他应该也是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好感的,要不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帮她,从不嫌麻烦?
一会儿又问自己:喜欢你什么?喜欢你跟高贵冷艳,商业精英和门当户对毫不沾边?
最后一擡头,才发觉到了大门口。
陈亦行把她的小箱子拎到门前,“到了。”
赵又锦:“……哦。”
“那,晚安?”
“晚安。”
她慢吞吞摁下指纹锁,又慢吞吞拿起行李箱走进去,最后拉着门,回头看他。
陈亦行也进门了,转身准备关门,对上她的目光。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赵又锦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要不先别相亲了吧?”
陈亦行顿了顿,“为什么?”
“因为你大病初愈,这会儿脸色还很难看。”赵又锦认真地说,“面如菜色去相亲,很容易给人留下不太好的印象吧?”
“……”
陈亦行:“没事,我不靠脸吃饭。”
“可是,可是你昨晚发烧那么严重,可能脑子烧坏了也不一定。你看你今天在车上一路睡觉,都没有精神说话!”赵又锦诚恳建议,“要不再缓缓,等确定脑子没问题了再去?”
“……”
没营养的话说这么多,关键的却半个字不说。
陈亦行问:“赵又锦,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不,不然呢?”
灯光昏暗,男人的表情有些莫测,眼里似乎有光影浮动。
有些话呼之欲出。
有些情绪难以掩藏。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一句:“晚安,赵又锦。”
有些话不适合在楼道里说。
为什么不适合呢?
他关门回家,对着镜子照照,都严重到面如菜色被她嫌弃的地步了?
还是等回光返照了,如于晚照所说,在合适的地方,用合适的心情,收网打鱼。
况且他们之间还有一个旁人不知的秘密,她从未说起,他也只是暗中得知……
陈亦行慢慢地想着,若是她真的急了,会不会穿上那条裙子,又一次跟出门?
要是真的跟出来了,是不是无需言明,也能证实她的心意?
他想,他是男人,主动点也没什么。
于晚照那榆木脑袋,真听他的馊主意,估计就和他一样得下半辈子都当个大龄儿童了。
要是连女孩子的矜持都抢走,那也太卑鄙。
只是他们还有隐身衣这笔账没算清楚,陈亦行从来都很会计算,真相是一定要弄清楚的,但如果给行风一再带来麻烦的是自己人……
自己人就不用计较那么多了吗?
不,自己人就更要明算账了,只是她带来的麻烦,可以用另外的方式偿还。
镜子里的人出神地想着什么,忽然笑了。
窗外不再天寒地冻,已然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