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被杀害的那天刚刚好就是石五娘假死的那天。
而疑似石五娘的凶手刚刚好又来杀他。
谢乘风不相信世上的巧合能有这么多,当即道:“我回家问问。”他走出几步,一回头见沈嘉嘉立在原地看他,于是朝她伸了伸手,“愣着做什么,走了。”
沈嘉嘉也很好奇到底怎么回事,只是还有些犹豫,歪了歪头问道:“我……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谢乘风心想,都快成夫妻了。
两人到长公主府,正赶上晚饭。长公主目光扫过沈嘉嘉,微微笑了一下,命人加两副碗筷。
于是只好先吃饭。
沈嘉嘉平素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嘴的,今天顶着长公主夫妇毫不掩饰的探究目光,多少有些局促,便只吃面前那盘虾仁芦笋。
谢乘风不管那些,用公筷夹了不少菜,满满当当地摆在她碗里,都是她爱吃的。
“够了,够了。”沈嘉嘉说。
谢乘风笑,小声说:“你当我不知道你的饭量吗。”
把沈嘉嘉说得一阵脸热。
饭毕,几人坐着喝茶聊天,谢乘风这才问道:“爹,娘,你们可曾听过石五娘这个人?”
“石五娘?”长公主端茶的动作顿了一下,仔细在回忆里搜索一番,摇头道:“不曾听说。”
谢乘风又看向他爹。
谢炯摇摇头,面色稍有些不自然,反问:“你们又在办什么案子?”
“实不相瞒,我们怀疑石五娘是杀害哥哥的元凶。”
“什么?!”谢炯脸色骤变,惊得手中茶碗滚落,泼了一身的茶水,最后当啷撞在地上,摔得粉碎。
谢乘风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一番,长公主又惊又怒,重重地一拍桌子,“那石五娘现在在哪里!”说着视线扫到她的驸马,见他一脸惊疑不定,一看就是有鬼,于是抄起茶碗打向他,“谢炯!你胆敢联合外人杀我儿子!”
“怎么可能!”谢炯急忙辩解,“你儿子也是我儿子,我怎么会害自己的亲骨肉?!”
“那你说,那石五娘是谁,现在又在哪里?”
“这我怎么知道……”
“谢侯爷。”女孩的声音陡然插过来,阻止了长公主继续发作。沈嘉嘉不紧不慢道:“那石五娘如今回了京城,已经暗害过一次谢公子,谢公子能留一条性命实属侥幸,敌在暗我在明,倘若你不说清楚,只怕……”只怕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谢炯额上已经见汗,听到沈嘉嘉如是说,颓然一笑,“也罢。”
接着他便讲了些陈年旧事。
那年他进京考试,倒霉地卷进一场命案,被指认杀人,百口莫辩之际,仵作石五娘查验尸体,找出证据为他洗脱了嫌疑,两人自此相识。那石五娘生得风流俊俏,谢炯也是一表人才,两人正是青春年华,来往之间生了情意。谢炯许诺高中之后便来求娶石五娘,哪知天不遂人愿,先帝相中了谢炯,有意将公主许配于他……
长公主听到这里冷笑:“好一句‘天不遂人愿’,说得本宫像是恶人阻了你的好姻缘!本宫明明记得,你当年中了进士,一时忘形得罪了权臣王丞相,自知官场无望这才向父皇求娶本宫。本宫看在你皮相尚可的份上这才答应。”
谢炯被戳到痛处,张口欲反驳。沈嘉嘉陡然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她知道自己不能待下去了,起身悄悄地退出房间。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眼谢乘风,见他一脸世界崩塌的模样,莫名竟有些心疼他。
……
是夜,谢乘风一人坐在房间发呆,耳边来来去去是他父母的吵架声,互相指责声,他一直以为父母琴瑟和鸣,是人人羡慕的眷侣,却没料到往事竟然那样不堪。明知道不是他的错,可他依旧会觉得羞愧和难过。尤其,尤其还是在她面前……
正心烦意乱时,外头传来敲门声。
谢乘风扬声道:“出去,别打扰我。”
那人聋了一般,继续敲。
谢乘风火冒三丈,走过去呼地一下拉开门,正要给对方一个教训,定睛一看,门口站着的是沈嘉嘉。
他的火气一下子全被浇灭了,声音放轻了一些,问道:“怎么是你?”
沈嘉嘉仰脸看着他,“你没事吧?”
她在关心我……
谢乘风心头一暖,莫名竟有些鼻酸,“没事。”
沈嘉嘉从身后拿出一个提盒,“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谢乘风的视线越过她的头,朝院中望了望。他之前因为心烦,把院中下人都赶走了,这会儿没人看到。他知道深更半夜去敲男人的门对一个未出阁女孩意味着什么,沈嘉嘉在这方面心比较大,他却不能让旁人去坏她名节。
沈嘉嘉带着一身凉意走进房间。
谢乘风给她倒茶时,她的视线在房间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架子上一艘船上。那船只有一尺多长,金灿灿的,做得异常逼真。
谢乘风把热茶塞进她手里,“先喝点茶暖暖身子,外头那么冷,你该唤人给你加衣服。在我家还见什么外。”说着转身走到架子前,抬手拿下那艘船摆到她面前,“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它,早就想给你了。”
沈嘉嘉挺不好意思的。她是来安慰他的,不是来占便宜的……
沈嘉嘉看船,谢乘风托着下巴看她。他的女孩,在灯影摇曳里美得像一幅画卷,不,画卷哪有她的灵气逼人呢。
沈嘉嘉看了会儿船,目光一转看向谢乘风,哪知谢乘风已经盯了她半天,此刻四目相对,他微微眯了眯眼,目光温柔点点,却又带了些意味不明的侵略性,沈嘉嘉心下一时慌乱,移开视线。
谢乘风积攒了半天的郁气消散大半,他低头,从食盒里拿了块点心来吃。
沈嘉嘉看他慢条斯理地吃点心,不得不说他这样真是赏心悦目。她忽然有些惆怅:“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什么,有个负心爹么。”
“不是,”沈嘉嘉摇头,神色颇为认真,“我羡慕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份自由,已经远胜世上绝大多数人了。”
谢乘风抬眼看她。
“我生在市井之间,街坊四邻都是普通人家。大部分人一生碌碌,都在为衣食奔波,能吃饱穿暖就知足了,这还是好的。乡下有些人家,穷得全家只有一条裤子。书上说,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我有时候想,假如燕雀生来便有数不尽的吃食,每日不必为那一条虫、一粒谷而辛苦劳累,那么焉知燕雀不会有鸿鹄之志呢。所以乘风,我羡慕你,你生来便不必做燕雀。”
谢乘风从未想过这些,也没人对他讲过。他觉得有些震撼,又有些委屈,不知道在为谁而委屈。他问道:“那么你……”
“我自然更加羡慕你。我生来是个女孩,女孩的世界太小了,越长大越小,最后小到只有嫁人生子了。全世界的人都只在意我嫁什么人,生什么孩子,完全不在意我自己喜欢什么、我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们完全不在意。”沈嘉嘉说着说着,敛了眉,低头苦笑。
一只手掌轻轻地按在她的手上,掌心温暖而干燥。沈嘉嘉抬头,对上谢乘风温柔的目光。
“我在意,”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知道你喜欢什么,你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知道,并且我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