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说老乌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这份工作,和老乌想象的相差甚远。出门打工之初,老乌的梦想可不是这样的,那时,老乌的梦想是,穿灰色工衣,胸口戴着厂牌,有许多的工友,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工友们在一起亲密无间,厂子里还有许多女工,老乌想,咱长得虽说差点,但有内才,时间久了,长处就出来了,说不定,会有姑娘喜欢呢。老乌时时为那些女人只看外表而不究人内美感到遗憾。老乌甚至很自负地想:“哪个女人要是嫁给我,那当真是她的福气,我会把她当菩萨一样敬着,当公主一样爱着。”老乌想,他的姻缘,可能就在哪间工厂里。在老家烟村,常有人拿他这大龄青年说事,说:“保云保云,给你介绍个媳妇子。”老乌分不清人家是真心还是耍他,不说话,眼却盯着人看。人家就说:“那个女的姓曾,曾家屋里还没生,那个女的姓蒋,蒋家屋里没有养,那个女的姓周,叫周围找。”这样的玩笑还可以接受,毕竟是善意的,虽说带有那么一点点调侃与挖苦。有些玩笑,听起来就刺耳多了,说:“保云保云,我帮你介绍个对象,那女的长得可好看了,瓜子脸,梅花脚,又会洗碗又会舔钵。”老乌不说话。老乌的娘知道了,拿一把菜刀,一块砧板,站在门口的山坡上,拿刀剁一下骂一句:“砍脑壳的,烂**的,我日你的妈,将来养个儿子日狗×。”有时,老乌牵着一头牛放,老乌家养的是头母牛,有爱开玩笑的,就会说:“保云保云,两口子出来散步呢?”后来母牛下牛犊了,人又会说:“保云保云,你们一家三口好幸福哟!”老乌这人脾气好,只是涨红着脸,却不回一句嘴。
唉!俱往矣!老乌想,人是要向前看的。可是,前方,又会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呢?谁也不知道。这就是命运,是未知,因了这未知,人们才会永远相信希望的存在,相信明天会更美好,才会有梦,不然,人只有了过去,只有了怀旧,只有了悲鸣与哀叹,那才是真正的可悲。
老乌的第一份工作,可以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也许,这就是他和瑶台缘分的一个佐证。自打上次受骗后,老乌找工作都绕着瑶台走。也是,瑶台那时尚未开发,瑶台的村民们,虽说洗脚上田了,但他们最先干的,还只是把农田挖成鱼塘养鱼,有些年轻力壮的,就到离县城近一点的那些三来一补的工厂里打工。瑶台因离县上尚有一段距离,还没有工厂建到这儿来,因此来瑶台找工作,无异缘木求鱼。老乌在离县城近一些的溪头村、溪尾村找工作,这样一晃就找了小半月,父亲卖掉的两头大肥猪,眼看就剩下两只猪蹄子了,老乌还没有找到工作。开始还睡旅店,后来,睡溪头工业区前的树林,可那里不安全,治安晚上爱搞突袭,更有来南方久未找到工作的,三五纠结,晚上打劫落单的找工者。老乌被治安追鸭子样追了一次,好在他身体还算强壮,走**快,在村里时,就被人戏称为飞毛腿。就算老乌有飞毛腿,但那次之后,也是吓破了胆,他听说,被治安抓了,要送到**,然后遣送回家。他好不容易才出门打工,可不想连工作都没找到就回家。于是老乌就想到了瑶台,想到了瑶台村口的两株大榕树,想到了大榕树下的那些青条石,老乌想,虽说远一点,得走二里地,但在那里睡觉是个好地方。于是,我们的老乌白天在工业区找工作,晚上就回到瑶台睡觉,他把瑶台当成自己的家了。
瑶台村的夜晚,安静、安全,没有治安队来袭,没有烂仔打劫。老乌在瑶台住得很安逸。结束了一天的找工苦旅,南方的日头开始变得温和起来,那时老乌就开始往瑶台走,远远地,就能看到瑶台村口的那两株大榕树,好多长脚杆的白鹭在天上盘旋着,盘旋着,探出长脚杆,落到树梢。老乌记得,上小学时学过一篇课文,叫《鸟的天堂》。老乌想,也许,这大榕树,就是鸟的天堂。在老乌的家乡,也是有许多的鸟,倦鸟归林的景象,老乌很熟悉,看到了觉得亲切。这时,太阳落到西边,那些正在迅速往上生长的楼群,那些脚手架,那些长臂杆的吊车,被夕阳照成剪影,定格成一幅画,许多年后,这幅画还时常出现在老乌的梦里。
南方的气候,白天酷热难当,一到晚上就凉爽了,南风总是从傍晚开始吹,风从海上来,带着咸腥与**,那种特殊的气味,后来曾反复出现在一些关于南方寻梦的诗歌、散文中。南来的风,把一天的疲倦扫光。老乌像那些倦鸟,也在傍晚时归林,他走得极慢,白天走得太累,没了力气,他也不舍得走快,他要好好享受这南国水乡的傍晚,太阳把西边的天空燃成了火烧云。“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未来一段日子,看来多是大晴天。老乌就这样慢慢走,左顾右盼。老乌是多么喜欢这些珠三角的植物呀,它们的叶子都极肥硕,极绿,那种绿,仿佛可以往下滴,让老乌想到了一个词:滴翠。许多的植物,都是老乌未曾见过的。榕树可以独木成林;木瓜树有两层楼那么高,结那么多的木瓜;还有一种树,很高很大,树干光秃秃的,树顶上长着狭长粗壮的叶子,老乌认为是椰子树,但却没有见过树上结着的椰子;还有一种树,树干上长了许多的大刺,状如儿时看的小人书《岳飞传》中那金兵手中使的狼牙棒,老乌就把这树叫着狼牙棒……老乌走到榕树下时,天往往就黑了,村子里已安静下来,老乌藏好行李,然后跳进云涌,好好地游个痛快,他喜欢把身子浮在水上,思绪是漂浮着的,他多么喜欢这个地方啊,他想,要是能有一份工作,在这里,那就好了。
很快,老乌就如愿以偿了。他手中的钱花光了,这个白天,他决定不出去找工作,他没有力气再走,就在榕树下睡着了。他每天晚上睡在榕树下,就已经引起瑶台村民的注意了,不过没有谁来过问,现在的瑶台村民,早长了见识,他们知道,这肯定是一个来捞世界的捞仔,这样的人,近来他们见得多了。一连几个大热天,老乌的身体开始吃不消,这天他没有出去找工作,就坐在大榕树下,他觉得困,就困着了。从早晨困到中午,又从中午困到了下午。他在这里困得时间太久了,终是引起了村民的注意:“这个捞仔,可不能让他死在大榕树下,”“死在大榕树下,会坏了村里的风水。”于是有人过来,叫:“喂,衰仔,醒醒,”手一推,老乌就软软地,四仰八叉摊在地上。人们惊呼:“死着啦!”“没死,还有气呢,是晕着了。”很快就围过来一群人,有人说是中暑了,要给他拔痧。有人说要拿凉水泼。几番折腾,老乌居然醒了过来。醒过来的老乌,眼前一片白光,白光中,晃动着一些虚影。虚影渐渐清晰了起来,变成了一个个的人。老乌看着他的身边围了一大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从大家叽里呱啦的言说中,他猜到,自己这是昏迷了。“可不是吗,睡着的时候,还是上午,这会儿,太阳都要落土了。”老乌想。这时的老乌,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因此而获得一份工作。给他这份工作的人,人称黄叔。老乌更未想到,他未来的人生,与黄叔,从此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黄叔,你不是说要找个看鱼塘的工仔么,这个北佬看上去是个老实人。”有人这样说。那叫黄叔的,为人厚道,粗识文墨,在这一方村民中,颇有威信。见有人提起让他收留这北佬,就问老乌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来这里多长时间了,又说他有个鱼塘要找人看,每天晚上得睡在鱼塘边的木棚里,事不多,工资也不高,管吃,一个月五十块,问老乌干不干?别说一个月五十,就是白干,只要管吃管住,那都是求之不得的事。因此老乌连声说:“干,干。”黄叔说:“要干,那就拎起东西跟我去鱼塘。”老乌站了起来,两条腿直打颤。黄叔说:“饿了?”老乌说:“饿了。”黄叔就去士多店,给老乌买了一袋鸡蛋糕,老乌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半袋蛋糕下肚。黄叔笑着说:“慢滴慢滴,小心噎着。又冇人抢着你的。”老乌见黄叔爱笑,一笑,眼就眯成一道缝,想,爱笑,且笑得这样慈祥的人,心地定是善良的。也放了心,把余下的半袋拎在手上,背起行李随黄叔而去。
鱼塘就在机耕道尽头。一大片鱼塘,一间木板拼成的屋,就是老乌未来工作的地方。这一件事,让老乌对瑶台的感情更加深厚了,上次受骗带来的不快也一扫而光。老乌对黄叔自然是千恩万谢。黄叔说:“不用谢,我正在想着要找个看塘的。你给我做事,我付你工钱,谢什么呢?”老乌心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三年前,黄叔承包了村头这片地,挖鱼塘养福寿鱼、养塘虱。但近二年,养鱼显然已落伍